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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怎能嫁给木头?
然而采采就被困在血肉湖泊里, 困在生与死的混顿中,等了苏木一年又一年。
等了他整整五百年。
疼痛因为漫长的时间流逝而逐渐适应,她甚至以为, 自己要在这浑浑噩噩中彻底死去。
采采虚弱道:“您来了呀。”
她眨眨眼, 原本是想微笑的, 可不知怎的, 湿湿热热的液体便顺着脸颊留下来。
苏木心神欲碎,他跪在采采面前,想碰触拥抱她,却在目睹采采身躯惨状后双手颤抖。
清萤看得心急:“你会医疗的法术么?”
苏木要是不行, 就赶紧让谢卿辞来。
师兄虽然在医疗法术上没有过多研究,却颇通医理, 见多识广, 或许会有办法。
苏木如梦初醒:“疗伤,对,疗伤!”
他身为神木, 最大的能力是复苏疗愈。
只见苏木展开双手, 对准采采, 莹润的绿色灵光霎时笼罩了她。
清萤眼前一亮正觉有戏,苏木的灵光便陡然无以为继, 黯淡下来。
“嗯?”
清萤还没来得及奇怪,苏木首先慌了。
他自言自语:“再来!”
可这次情况甚至比上次更加不堪, 微弱的绿色灵光亮起一瞬,接着陡然熄灭。
“再来!”
第三次依然宣告失败。
清萤眉头紧皱, 没时间让苏木试错了, 采采情况危急, 敌人增援随时可能发现此处异常, 他们必须尽快处理好采采,然后立即转移,
“你先让下,我继续用药。”清萤当机立断,“师兄,你也来看看?”
谢卿辞道:“好。”
苏木最初还不愿将采采托付给被人,但采采只低低一声“神木大人”,便令他当即露出心痛愧疚表情,默默守护在一边。他不断振作自己的灵力,试图笼罩住采采流逝生机。
谢卿辞目不能视,依靠清萤口述,灵感观察,以及把脉对采采的情况进行诊治。
清萤艰难地描述少女惨状。
采采看起来甚至比她还瘦弱年幼些。
“自腰部以下的躯体……都被奇怪的血食融化了。”
“左手手掌消融,左肩,整条右臂,胸腹肌肤被融化。”
清萤说得心疼,采采却没有露出痛苦表情。
在最初流泪后,她表情便坚强起来。
“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她虚弱道:“只是条件所限,此刻无法郑重叙谢……我命不久矣,如今想与神木大人对话……还望体谅。”
“没事没事,你俩说。”清萤哪会为难她,“不过为你身体考虑,你尽量少说些,让苏木多说,要不然你大概还会咳血。”
“没关系的。”
采采眼珠转动,艰难地望向苏木:“原来您的真名是苏木啊。”
“我并无真名。”苏木低声道,“我只想让你复苏,至于木……我是木头啊。”
木头哪来的姓名?
是少女赋予他感情,所以他方有了名。
有了与她有关的姓氏。
听到这句话,采采想微笑。
可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我现在才知道。”
好遗憾。
好遗憾。
苏木想安慰她不要怕,自己一定会救她。可他的复苏之力怎么都用不出来,怎么回事?
五百年了,他不是变强了许多么。
他刚才明明杀死了天穑城在场的所有强者!
他终于失态:“为什么,为什么会用不出来!”
苏木在恐惧。
他看得出来,谢卿辞和清萤虽在尽力救治采采,可他们不是医修,本质仍是用上好丹药保住采采最后一口气。
等到丹药效果耗尽之时,采采的结局不言自明。
在场能救采采的,只有他。神木之力,能活死人,肉白骨。
如今他用不出来神力,就只能等神木发芽,然而采采等得到那时候么?
他崩溃焦躁道:“为什么会用不出来?!”
现场气氛惨淡,清萤同情这对苦命情侣,不由露出怜悯神色。
“因为你已丧神木之心。”
谢卿辞平静陈述:“这五百年里,你将神木权责消磨得一干二净。”
“我并非有意苛责,但这五百年里,天穑城因枯萎饥荒、荒诞邪祀死了许多无辜生灵。”
苏木眼前浮现自己这五百年来的浑噩经历。
他沉沦堕落,对无辜幼童的死亡视而不见,对无辜女子的遭遇置若罔闻,甚至因弱者的饥饿苦痛感到快意。
不知不觉中,灵力扭曲,外化衣裳都变成了红色。
而过去的他是什么样的?
清萤回想起梦中干净纯澈的山神少年,一时唏嘘。
若这五百年苏木坚守本心,仔细寻觅,或许如今会是另一番景象。
“我对我至今作为并不后悔!”苏木却道,“那些人该死!”
“我自知沾染恶孽,不配使用神农尊上之力。”满身鲜血的红衣少年低声道,“我唯独只恨一点,我既然沾染恶孽,为何不纯粹堕落为纯粹恶孽!”
为什么他这缕执念还要保留良知?
如果他是纯然的坏人,是不是在最开始就会屠城报复,就能从那些渣滓身上拷问出采采下落?
如此拖拖拉拉,犹犹豫豫……
他果然是废物。
苏木终于流泪了。
鲜血将泪水染成红色,触目惊心。
“天道大人,我为何不能为恶?”
清萤心说,天道不是早就没了么,他这话是在问谁?
唉,这个世道下,苏木道德底线太高,是个好人,反而遭遇不幸。
“因为您……是最温柔,最善良的好人呀。”
采采轻声回答。
她否认谢卿辞的言语,却温柔地没有直说,只是安慰备受打击的苏木。
苏木颓废道:“我的灵力尽数被污染。”
他释放灵力,绿光不再莹润纯粹,其深处萦绕着化不开的红黑之气。
无论是救治采采,还是复苏神木,他都做不到了。
谢卿辞道:“你镇守一方太平万年,从无过失,堕落亦是因人类之故,倘若天道在位,他会判你无罪。”
苏木的视线微微颤抖:“我……”
他跪倒在地,作势要向谢卿辞磕头:“神木自知有罪,只求您救采采一线生机,她善良柔弱,从无错处!”
苏木这是把师兄当成救命稻草了?
清萤本来觉得有点奇怪,但仔细分析。
天道缺失,仙人以下,师兄确实是最强的几人。如果能得到神木,把师兄根骨治好,他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外界情绪的激荡似乎分毫不会影响谢卿辞,他微微抬起手,淡淡的金色光点自土壤涌出,向他汇集而来。
金光辉映中,谢卿辞仿佛神灵般冷漠超然。
“我已与你许下承诺,让你与妻子相见,自不会失言。”
“但你妻子伤势过重,药石罔医。缺失的躯体,只能以有灵之物填补。”
还有什么比神木更好的补物?
苏木大喜过望:“我愿神魂消散,以救采采!”
采采却拼命挣扎:“不、我宁可与他死在一起——”
谢卿辞并未理会采采的意见,与他对话的,始终是苏木,这样的他显得有些冷漠。
“那契约成立。”
点点金光自谢卿辞掌中流淌而出,将苏木与采采包裹,在那柔和中正的金光中,苏木身形渐渐消散,采采的躯体逐渐完整。
“这是你万年积累的功德之力。”
“功德有善之人,理应得到勋奖回报。”
苏木表情逐渐释然欣慰,采采却哭泣不止。
“不要,上仙,求求您不要,我宁愿与神木大人死在——”
“采采!”
苏木呵斥道:“不得无礼,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少女含泪望着他:“可我刚刚苏醒,你便要离我而去么?”
独自活在充满肮脏恶孽的世界,她宁可死。
苏木再难言语。
他有些悲伤地望着采采:“抱歉……可我想你活下去,你才十四岁……”
采采难过的大哭,她此时下半身躯体已经凝实,便踉跄地向苏木冲来。
苏木想要拥抱她,可此时他的身形已经成为半透明状,眼看便要消散。因此采采甚至无法触碰他的身体,整个人扑了个空,跪倒在地哀哀哭泣。
场面凄惨极了。
这还奖赏有功之人?看着跟拆散有情人的大魔头一样。
清萤面露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安慰。师兄说话半点转圜余地不留,她现在连安慰的话都不好说。
嗯,她就安慰说——
“只是天穑五百年来枉死的冤魂,如今渐有魇力之状,需要超度祓除。”
谢卿辞不疾不徐道。
“苏木,你仍不能放弃你的职责。”
苏木呆住:“可我要死了。”
“在你缺失的时间,将由你的妻子代为履行职责。”
这次,换采采呆怔。
苏木回过神:“采采只是凡人,毫无灵力,她年纪小,做不了祓除魇力的事情,便汲取我的神魂——”
采采却在谢卿辞言语中听出另一番意味。
她坚定道:“祓除邪祟,可以让他早日回归么?我拼死也会做到!”
这确实是不错的结局了。
清萤打量采采,寻思自己能赠送她哪些法宝让她护身。她正在融合神木执念,以他俩夫妻亲缘,之后必然能具有一定灵力,使用法宝不难。
“师兄,你讲讲要祓除什么邪祟吧,”她试图为这对苦命情侣说话,“让苏木为采采出主意,他也能放心。”
苏木眼巴巴瞅着谢卿辞——
“之后不是也能交流么?”
谢卿辞不解:“苏木消散后,将留下一粒神木之种——这便是旧址巨坑中缺少的种子。这粒种子便由采采种下,精心养护,不得松懈,直至神木发芽。”
而据谢卿辞所说,苏木神识在种子中将沉眠至发芽,但偶尔也会有清醒时刻,具体规律,便需他们夫妻二人探索。
“由采采担任神木圣女,你们负责净化这片土地的魇气,重建天穑城。”
至于清萤二人——
谢卿辞平和道:“我们会留至神木发芽之日,取初生枝叶。”
听到这里,清萤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师兄说话怎么大喘气呢!
变坏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笑,这下苏木能够复生,采采病也好了,而且苏木缺失的时间,采采安全也能保证——
明明都是大好事,偏偏师兄要故意做出那般冷漠神色,搞得人心里发慌。
果不其然,苏木两人在理解谢卿辞言语后,先是不敢置信——
谢卿辞终于柔和神情,露出了温和的浅淡笑意。
“这五百年里,辛苦二位。”
苦命的有情人这才又惊喜又释然地哭泣。
金光渐渐散尽,在苏木消弭之前,采采双眼通红,握着那颗翠绿剔透的神木种子,坚定又温柔地许下承诺。
“我等你。”
“十年,一百年,我都等你。”
而这个善良又温柔的姑娘,必然能坚守本心,祓除邪祟,履行自己的失言。
不过清萤心说应该无需等那么久。
毕竟她和师兄还等着采摘神木枝叶呢。
苏木消散,谢卿辞安静地没有说话,给了采采充足时间消化情绪。
谢卿辞说:“接下来,便是消弭一切污浊罪孽,重建天穑的过程。”
清萤:“嗯?”
谢卿辞含着淡淡笑意:“你以为,犯罪的只有此处之人么?”
这位仙君相貌出尘绝美,即使眼蒙白纱,也不难想象白纱之下出众的眉眼。他更是自己与苏木的恩人,正直公平,除了偶尔有些小小恶趣味的细节,性情看不出半点瑕疵。
此刻他声音那般好听,温柔轻盈,甚至还带着笑。
可不知怎的,听他这般言语,采采心中竟打了个哆嗦,仿佛骨髓都浸入冷水中。
她目光悄悄转向那活泼善良,与她同龄的清萤姑娘。
清萤姑娘惊叹地望着谢仙君,眉眼带着笑,完全没有敬畏之色。
……她好厉害。
仙人有别。
即使是面对神木大人,她也总不自觉带着尊敬。
谢仙君显然比神木大人更加……凛然不可侵。
在这种认识下,采采不禁对清萤更多了几分钦佩。
“你在此处与采采一起。”谢卿辞说道,“记得用法宝护身。”
清萤笑眯眯摆手。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谢卿辞冲采采微微颔首,后者顿时受宠若惊,慌忙回礼。
清萤扶起她,示意她无需这么紧张。
“没事,师兄不是那么刻板教条的人,你身体才好,我陪你稍微活动一下手脚吧?”
“这、这怎么好呢?”
“没事啦,师兄你去忙,我陪采采适应。”
此处邪修均被苏木杀得干净,没什么需要担忧的地方。
谢卿辞运起灵力,轻点足尖,宛如神话仙君般腾云而上,飞往天穑城上空。
“这是去算账啦,暂时不用担心师兄。”清萤说道。
她目前对谢卿辞实力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
师兄在短时间内,可以发挥接近全盛时期的实力,但根骨终究损伤太过,这种状态无法坚持太久。
“只是天穑城首脑都死在此处,应该组织不起像样的对抗了。”
她扶起采采:“这里太脏了,我们去别的地方。”
“好。”
采采不好意思太麻烦清萤,只小小地倚靠她,尽量忍痛靠自己独立行走。
说来也怪,当她生出这样念头后,那些消融后被苏木弥补的伤处,便自然流淌起暖意,消解她的僵硬疼痛,仿佛无言的安抚。
是神木大人还在陪伴她。
想到这里,采采心中隐痛,鼻尖微酸。
不能让清萤姑娘看见她流眼泪,于是采采努力克制情绪,不想让清萤看见。
其实清萤已经听见那声短促哽咽了。
她非常理解采采心情,只是不好开口——万一采采不需要她的安慰呢?
清萤不想让气氛更尴尬,便轻拍采采的手背,表示理解与安慰,随后安静地扶着她,走出这片死寂树林。
走出树林,开阔的地形与干燥的风,让采采心情缓和了些。
“原来外面已经变成这样了,”采采轻声说道,“完全看不出我那时候的样子。”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清萤笑眯眯道,“这里的生机,会因为你和苏木一起复苏的。”
采采忍不住抿出笑意,在心里对那样的未来生出些期待。
她想在有山有水的地方,筑建自己与神木的家。
“咦,好亮。”
清萤望着天空,天穑城的天总仿佛被尘埃蒙住一层,让人瞧着无端压抑。
但此刻,却像有道强光,用力撕碎了这片尘垢。
——谢卿辞。
那熟悉的嗓音在天穑城每一处回荡,甚至蔓延向城外千里。
他。
她。
它。
所有生灵,在此刻都听见了一个冷漠的声音。
“天穑有民,毁坏神木,戕害无辜,伤天害理。”
“如此罪责——”
“当罚。”
*
天穑城有三名长老,地位崇高,不在城主之下。
尽管天穑城荒芜干燥,了无生趣,但三位长老很热爱天穑城,坚决不肯退休挪窝。
反正,觉得无聊的时候,坐如意舟去山水妙处旅游便是了嘛。
天穑是他们初心之地,祖训在此,怎能荒废?
今日下午,大长老吃了一口侍女亲手喂的葡萄,方才眯着眼睛,懒洋洋道:“三儿呢?可有说今日神木孕母境况如何?”
侍女静默无声,只当自己是聋子。
下方则有一恭顺弟子。
“回禀师尊,三长老去了神林多时,应该很快便要回来了。”
“嗯,等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大长老正在吩咐,忽见外界白光骤现。
“外面这是怎么了?”
大长老吩咐人去看看。
不过无需查看,下一瞬,谢卿辞的声音便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天穑有民,毁坏神木,戕害无辜,伤天害理。”
“如此罪责——”
“当罚。”
“罚?”大长老气笑了。
谁敢罚他?
城主都不敢罚——
“那、那是什么?”
一直装聋作哑的侍女,忽然惊骇指着外界。
众人不由得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却见天边一道黄线,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离得更近些,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是仿佛海啸般接天连地的狂沙之浪,咆哮着向天穑城袭来,个个都有十数丈高。
“是……”
“那是……”
“沙暴!”
“是天灾!”
不知是谁低声道:“传言天穑枯竭之日,将有天罚沙暴,埋葬一切!”
这是从老人口中代代流传下来的预言,神木枯萎,百草不生,终有一天会招来大祸。
“荒谬!”
大长老斥道,他脸色铁青:“随我迎敌!”
……
天穑城外。
望着那无边无际的狂沙之海,采采已经看呆了。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移山填海之能?”
“师兄是人啦,不过他应该是三界最厉害的修士。”清萤眼睛闪闪发亮,信心十足。
采采终于忍耐不住:“谢仙君……当真是人?”
“是呀,他是我师兄。”
“师兄……”采采诧异,“我以为……”
清萤:“嗯?”
采采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仙君如何处事,与她有关系么?
“我和师兄就是这样啦,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唯一!”
清萤强调这个词,显得很是自豪。
家人?
采采有些疑惑,家人之间的相处,是这样的么?
她平生经历过最亲密的关系,就是与苏木的生死夫妻,可清萤姑娘与谢仙君的相处,却比他们还要亲昵默契。
那如果谢仙君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子,清萤姑娘该怎么办呢?
感觉还是早定名分比较好呢。
采采张了张嘴巴,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她和清萤姑娘也不是很熟,自说自话大概会惹人厌烦。
“看,天穑城要完蛋了。”清萤兴奋地给采采指方向,“叫他们欺负你!”
“沙暴预言?我还以为那是奶奶哄小孩子的。”
采采低声道,随后忽然意识到:“那其他无辜者呢?总有弱小无辜,他们也会死在沙暴中么?”
“不会的。”清萤斩钉截铁道,“师兄是大好人,绝对不会伤害无辜,你只管看就好了。”
在清萤的感染下,采采也充满了信心。
“好!”
*
秋氏别院。
“谢卿辞引动了功德之力。”老者急促道,“我们快离开!”
谢天:“啊?我们不是要对那丫头动手么?”
“你是蠢货吗!谢卿辞说的清清楚楚,这沙暴凡有罪者尽会被其埋葬。”
老者怒斥:“你我是好人么!”
谢天一噎:“不、不是?”
老者斩钉截铁道:“还用得着疑问?咱们就不是好人!”
“谢卿辞说不定是危言耸听……”
“若是前几世的他,我或许会这么认为,但这一世的他淡漠清高,极有诚信,绝对不会骗人。”
老者声量拔高:“还不快跑?你找死老夫还不想死呢!”
“我叔父——”
“还管别人?”
谢天顿时不再犹豫,连滚带爬地冲向地下室界门,按照老头说法,整座天穑城都要毁了,现在能跑多远是多远。
至于其他阴谋诡计,在绝对的伟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谢卿辞疯了,疯了!”
“他不知道,仓促吸收功德会导致他失去本性么?”
谢天逃跑时,老头还在他耳边不住念叨:“他到底在急什么?着急渡劫找死么?”
……
谢卿辞祓除了天穑城的残存魇力。
可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轻松神色,仍然拧眉若有所思。
“师兄!”
不远处传来清萤欢喜的呼唤。
谢卿辞便收起脸上的凝重,平静走向她们。
采采偷偷瞄这两人,只见清萤叽叽喳喳的与谢卿辞汇报两人方才经历,以及对他惊人壮举的看法。
欢声笑语的清甜嗓音,听着就让人开心。
而谢仙君只是安静聆听,时不时“嗯”一声,很耐心的样子。
他们似乎……是自己的一个世界。
采采捏紧了手中的种子,有些无措。
“采采,跟上呀。”清萤在前面招呼。
采采抬头,发现谢仙君居然也停下脚步等她。
!!
但是,他们都是好人。
在谢卿辞的引领下,三人离开天穑城旧址,来到千里之外的一处平原,重建家园。
有两名修真者在,这件事轻而易举的办到了,他们建了一座四进的院子,清萤和采采各有一座独立小院。
采采将神木种在庭前。
她会等他。
谢卿辞对采采说道:“若有百姓前来,收容便是。但让他们距离神木,至少保持一里距离。”
“好。”
这是在锻炼采采身为圣女的能力。
“如果有人闹事,便来找我,”清萤自信地说道,“我帮你来收拾他们。”
采采感激道:“没关系,有法器在,我自己也可以的。”
清萤赠与了她两枚戒指用于攻击和防身。
谢仙君和清萤姑娘,会停留到神木发芽,这期间会一直帮助保护她。
采采觉得很幸福。
她真好命,可以一直遇到善良的人。
*
是夜。
清萤拉开门,走向谢卿辞的院子。
今天分房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自己选了一个院子,让师兄住另一个院子,当时师兄什么也没说,她也没多想。
但在这种时候,就不太方便。
“清萤姑娘?”
她正好撞见从外面走进来的采采,采采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她顺口道:“我去看看师兄。”
今天师兄闹出那么大动静,不知道身体现在怎么样。
采采却没有回答。
清萤抬眼,只见对方欲言又止。
“现在……很晚了呀。”
清萤说道:“对啊,我也是才忙完村民接受,现在才抽出空来。”
对啊,这么晚了怎么好进男子房间呢?
采采越发欲言又止。
今天她专门问了清萤姑娘,她与谢仙君似乎是义兄妹的关系,但如今又这般不避嫌,那……
日后谢仙君若是有了道侣,清萤姑娘怎么办?
这可不仅仅是投入亲情的问题了。
清萤等了片刻,见采采始终没有说话,便道:“没事的话,我就去看师兄啦。”
采采张张口,没能拦住,眼睁睁看着清萤姑娘进了谢仙君院子。
哎呀!
她心中暗恼,自己怎么这么脸皮薄,提醒一下清萤姑娘有那么难么!
清萤姑娘那般纯良,若日后受伤,自己可就犯大错了。
采采懊恼地走回房间,默默盘算之后该怎么帮助清萤,意识到“男女界限”。
尽管她的年龄在“琥珀”中便凝固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比清萤姑娘年长五百岁的。
受人恩惠,她不能视若无睹。
……
“笃笃笃。”
清萤敲响房门:“师兄,我来看你啦。”
安静的夜晚,她的声音格外清亮。
“请进。”谢卿辞平静道。
听到谢卿辞声音,清萤唇角便不自觉翘起,她推门而入。
谢卿辞正坐在床上冥想,他自下午时便一直这样了,所以没有点烛,屋子里黑漆漆的。
借着朦胧月色,清萤看到床上隐匿入阴影的半张侧颜。
“我打扰到你了么?”清萤自然关上门,“今天收拢来的百姓都安置好了,资源耗损超出我的预计,明天开始要规划一下了。”
谢卿辞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
她再走近些,屋内摆设很少,只桌前有个圆凳,清萤便把圆凳搬到床前坐下。
“师兄?”清萤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
谢卿辞的状态好像过于宁静了,房间里很黑,气氛也不对劲,莫非她打扰了师兄冥想恢复?
谢卿辞此时终于应了一声:“嗯。”
呼。
清萤松口气,这才放心。
她脸上自然晕染出笑容:“刚才我在外面碰到采采了,她还是有点害羞,说话不太放得开,明天我再多和她待在一起,慢慢就熟起来了。”
“你很喜欢女子?”
清萤大大方方道:“我也想有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但总不能和其他男子过于亲密吧?像采采这样的妹妹就挺好,你也不会多想。”
谢卿辞淡声道:“我为何会多想?”
清萤不解:“嗯?”
“方才你们对话,我听见了。”谢卿辞轻声道。
他的面容自阴暗中露出,被月色照亮。
他没有戴白纱,面容无瑕而俊美。
直到——
谢卿辞睁开空荡虚无的眼睛。
这为他原本无瑕的美貌,添了惊悚又破碎的特别感。
清萤并没有被他的双目吓到。
小姑娘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径直关切问:“师兄,你不开心么?是不是今天消耗太多,所以情绪比较低落?”
谢卿辞知道她在关心自己,而且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漠。
但他情绪并没有因此太多触动,谢卿辞平静的想,这似乎是一次性容纳过多功德的弊端。
——为了及时完成两年计划,他这次尝试有些操之过急了。
过度容纳功德,会让宿主褪去人性,产生“出尘”之念。
谢卿辞音色清冷:“你知道采采想对你说什么吗?”
“不知道啊,很要紧么?”清萤表情紧张起来,脑洞大开,“采采——她被人威胁啦?刚才在求助?”
她表情顿变,“蹭”得站起来,扭头就走:“我去问她!”
啪!
然而谢卿辞捉住她的手腕,随后轻轻一拽,
她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倒在床.上。
谢卿辞单手捉住她手腕,另一手撑在她颈侧,因为此刻姿态,他的长发丝丝缕缕滑落,落在她的脸侧,落在她的肩膀,落在她的腰旁。
清萤全身都忍不住僵硬起来,她觉得自己像是猎物,被困在冰冷蛛丝织就的大网里。
今晚的师兄好奇怪。
谢卿辞附在她耳旁,浅淡呼吸挠在她颈侧,她止不住地想躲,却无处可逃。
她最最最最信赖的师兄正压.着她,在她耳旁轻声道:“她正是想提醒你,防止这样的事。”
“这是……幻境么?”
“很遗憾,不是。”
谢卿辞发现功德让宿主人性衰退的又一个弊病。
——他的耐心似乎正在消退。
十五岁及笄,乃是世人公认的说法,她已十六,成人一年了。
为什么他定要等十八?
十八岁成年法,是小姑娘自说自话的发明,而他怜惜她懵懂,因此甘愿配合而已。
“若我反悔了呢?”
他轻声询问清萤。
“如你这般弱小,要往何处去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