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邓飞一行人出了潮音寺,登上快艇驶出大沽口后,江藩已是内衣湿透,心有余悸的喃喃道:“好险!”
邓飞发觉身边赵新沉思不语,于是大声问道:“刚才和珅那话什么意思?”
“他知道我是谁了。”快艇马达的声音太大,赵新也只能大声喊,这下连身旁的陈继山和江藩也听见了。
“啊?!”几人一脸错愕。
赵新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又没见过和珅,他怎么会一眼认出自己?难道是刘墉?不对,刚才明显是和珅先认出了自己,刘墉这才反应过来。
刘全?马八十三?有可能。
此时的潮音寺内,刘墉一脸怒气的挡住了和珅,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就剩一脸懵懂的福长安时,他这才质问道:“和中堂,刚才为何不命外面侍卫擒拿那獠?”
和珅淡淡一笑:“崇如兄,阁下难道忘了两年前广州那一夜了?”
刘墉道:“那又怎样?!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会咬下赵逆身上一块肉来!”
“哈哈!”和珅摇头道:“掉块肉他又不会死。”
福长安此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目瞪口呆道:“致斋公,你是说刚才门口那戴着叆叇的侍卫,就是赵逆本人?!此贼胆子也太大了吧?”
“小点声!”和珅瞪了福长安一眼,随即又笑对刘墉道:“崇如兄,北海镇的体制跟朝廷不同。那赵逆虽是逆匪头领,可其内部各司其职,各掌一事,互不干涉。
你别忘了,那个刘胜这次可没来。此人脾气火爆,用兵上如虎驱狼。我听说此人正带兵在伊尔库茨克对付罗刹大军。即便是赵逆被你我玉石俱焚干掉了,谁能保证他不会接替?再者今天这个姓邓的,此人绵里藏针,工于心计,也不是个好相与之辈。若是赵逆出事,最后引得北海镇大举登陆,社稷动荡,你我皆为千古罪人矣!”
“唉!”刘墉跺脚长叹一声,心知和珅说的不无道理。可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他实在心有不甘。当初赵新借用朱子的话一通指桑骂槐,撕开了刘墉心底的隐痛,让他恨透了对方。
和珅朝西面一拱手道:“此事和某会禀报皇上,一切听从圣断!”
话说有了第一次接触,英国人对北海镇越发的好奇起来。远处的那三条船不管是那一艘,对他们都是垂涎欲滴,想拼命搞清楚的神秘所在。
斯当东和纳尔逊从惊雷号上回来后,向马戛尔尼和约翰·杰维斯等人详细讲述了自己在船上的所见所闻。当听说惊雷号里外都是用钢铁所造,一众英国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火炮很怪。虽然都用防水布盖着,可我还是看出炮管的长度大概在15.5英尺到16.5英尺之间。不过他们的炮筒口径似乎很小,外径大约只有5到6英寸左右。”
“三十倍径?!”约翰·杰维斯等手下在纸上算完,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在英军的现役火炮中,68磅卡龙炮的倍径是9,最大射程是1377码,也就是1260米。只有早期的岸防长管炮才能达到30倍径,而目前欧洲各国的长管炮都是在26左右。
“口径倒是和岸防炮差不多,可怎么能打那么远?”
纳尔逊遗憾的道:“这我就看不出来了。”
“得想办法再去看看。这些自称中国人的家伙实在古怪。没有辫子、不穿中国人那种长袍、拥有如此神秘的技术,跟清帝国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马戛尔尼想了想道:“先不要急,等清帝国的使者和他们碰面后再说。我们可以打着帮他们探听敌情的名义展开交往。”
于是,在北海军和清廷会谈之后当天下午,英国人便驾着小艇,晃晃悠悠的又去了惊雷号上拜访。当然了,作为“和平使者”的小斯当东再次随行。
这小孩儿也对那天在惊雷号餐厅里吃到的糖果甜点、漂亮的姐姐和那只大橘猫念念不忘。一听说要去大铁船,顿时欢呼雀跃。
英国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满清方面,乔人杰知道后,马上就禀报给了和珅,不过和中堂听说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较于满清朝堂内的其他官员,掌管户部和内务府收入多年的和珅看的很明白,英吉利人是洋夷,仰慕王化是一方面,真正的目的则想跟大清扩大贸易。
对于海贸的扩大,和珅是十分赞同的。别看他不知道自己贪了多少,可朝廷的收支账却是门儿清。
眼下清廷每年的岁入就是四千三百万两,相较于二十年前已经下降了五百万。这主要是因为最近这二十年自然灾害频发,乾隆不断的蠲免受灾地区的钱粮。不过受灾地区之后要恢复经济的代价很大,还得赈济灾荒,疏浚河工,分发种子,这都是不小一笔钱。
然而由于“重农抑商”的政策,工商业发展受到限制,对外贸易也只有广州和恰克图两个口岸;这几年恰克图贸易还停了。
因此,满清的财政收入只能以田赋为主体。可是,“永不加赋”、“摊丁人亩”、以及关内荒地开垦殆尽,使得田赋的征收成为定额化,每年就这么多钱。
这两年朝廷又到处用兵,关外、西北、台湾、安南、藏南,战事频仍,财政极为吃紧。可是由于“国家出入有经,用度有制”的祖制,每当乾隆要用钱的时候,和珅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崇文门税关、盐商、十三行、铜矿、议罪银,也就是这些。
所以几年前当他听说赵新派人在蒐楞吉岛上挖金矿,和珅恨不能发兵给夺回来。这也是他极力赞同朝廷购买风帆炮舰,并鼓动乾隆答应的重要原因。
除此以外,即便是和珅都没有意识到,乾隆时期的物价上涨和通货膨胀也是财政吃紧的重要因素。
清廷官员的眼里只盯着粮食价格,吃不饱饭是他们最关心的,然而一旦粮食价格平稳,他们就认为风调雨顺。
事实上由于整个乾隆时期中国人口增长过快、市场流通中的货币过多(通货膨胀)、国家粮仓储备充足,使得物价涨幅年年升高,老百姓的生活负担愈发沉重。
白银大量的流入,使得中国的银钱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在白银大量流入的同时,清廷投放于流通领域的制钱数量同样大幅度增加。白银和制钱数量的增加使得“钱贱物贵”的现象持续不下,这对老百姓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
历史上从嘉庆时期开始,西方人通过鸦片使白银大量外流。虽然钱少了,可物价却没降,官府征收的税赋银没有降。再加上持续的战乱和灾荒,使得民生凋敝,财政紧缩,有多少钱都不够花。
而这,才是“乾隆盛世”浮华之后迅速跌落的真相。
和珅对英国人的行为视而不见的第二个原因,是他有个难言之疾想求助于英国人;中医能看的大夫、能吃的药他都试过了,可一直没有根治。那就是花柳病,也就是俗称的“杨梅疮”。
作为官员,除了刘墉、王杰那样治身严谨的理学名臣,其他人别说和珅了,很多人都得了“杨梅疮”;比如那位乔道台。
这玩意最大的问题就是传染,这年月只要喜好“闺房之乐”和青楼的,没一个躲得掉。
于是和珅便给了乔人杰一个任务,趁着跟英国人接洽的工夫,悄悄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良药能治这个病。乔人杰一听正合心意,他也有这个难言之隐。
然而马戛尔尼在听了乔人杰的请求后陷入了茫然:“实在抱歉,我们没有这样的药。”
这年月欧洲正处于“宫廷淫乱时代”的末期,贵族男女之间交往不上床那都叫彼此不信任!淫乱的贵族生活和肮脏的生活环境,使得欧洲人早就视“花柳病”为寻常,爱怎么地怎么地!
在那本首版于1726年,著名的讽刺小说《格列佛游记》里就曾经提到过:“各种不同的花柳梅毒,彻底改变了英国人的面貌,使他们变得身材矮小,神经涣散,肌肉松驰,面色灰黄,膘肉恶臭。”
更别说那种年轻女子以得了肺结核,脸色变得苍白为美的流行风尚了。
要不乔大人您放点血试试?这是最有效的疗法!一杯不太够,两杯正合适。
乔人杰一听就吓得缩了回去,赶忙敬谢不敏,然后又解释了一通什么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然而天底下的事儿就是这么赶巧,就在谈判结束后的第三天,马戛尔尼也登上了惊雷号,甚至带来了更多的人,更多的礼品。
其中就有天体运行仪、单筒望远镜、地球仪、座钟、八音匣、羊毛挂毯和地毯、金色马鞍,甚至还有毛瑟枪、打猎用的连发气枪、单手剑、以及一个有110门大炮的军舰模型。
作为回礼,赵新拿出了防风打火机、液晶屏的简易计算器、指北针、石英手表、香烟、糖果、几箱葡萄酒、速溶咖啡、北海镇自产的军刀。
对于英国提出想参观惊雷号动力和驾驶舱的请求,北海镇的人全部置之不理。他们每次登船除了会议室就是餐厅,唯一一次的例外就是参观了邓飞的船长宿舍,而且还是提前收拾过的。
无论是纳尔逊、杰维斯爵士还是其他军官,当他们装作去甲板吹风透气时,发现不管是船舷上的机枪还是大炮都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到了这时,英国人已经明白,要想获得武器和机械动力的秘密纯粹是做梦。而且赵新也不打算从英国人那里买什么风帆船,他下一步的计划是要淘汰风帆船,打造“飞剪船”,专门用于运送货物和人员往来。
即便如此,英国人还是从惊雷号上看出了不少的名堂。比如露出水面的球鼻艏,这玩意在后世除了能省油,最大的作用就是改善来自横向和斜向波浪的兴波阻力;再比如甲板上的卷扬机、起重机等。
赵新和邓飞都明白,很多事情瞒是瞒不住的,除非不让人靠近,不让上船。只不过这些东西能给英国人带去多大技术进步,恐怕还很难说。
当之后进入了聚餐环节,马戛尔尼一行一边享用这餐厅提供的中西合璧式的美食,一边畅饮着船上提供的美酒。为了套话,赵新还拿出了威士忌和白兰地,这让英国人喜出望外。
于是当马戛尔尼喝的飘飘欲仙之际,他便忍不住将乔人杰找他的事当成了一个笑话讲给了众人。
赵新听完嘿嘿一笑,抽空就把邓飞叫出去耳语了几句。等邓飞来回后便对马戛尔尼道:“阁下,你可以让他来找我,这种药我有。”
“什么?!”在座的英国人都愣住了,其中好几位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一缕如见上帝的模样......
于是等马戛尔尼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去后,便让人请乔道台明天过来,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乔人杰满怀希望的见到马戛尔尼后,对方首先问的是,乔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岸?连你们朝廷的敌人都能上岸谈判,我们这些不远万里过来帮助清帝国海军的人已经在海上呆了两个月了。
“阁下别急,或许这一两天就有消息。之前本官已经将你们的请求禀明了和中堂,他又向皇上做了禀告。还请稍安勿躁。”
好吧,马戛尔尼无奈的耸了耸肩,便将在在惊雷号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乔人杰。
乔人杰听完没有露出喜色,而是面带疑惑道:“这是真的?”
马戛尔尼道:“实不相瞒,我们的人里也有几个人患有同样的病症。对方说了,可以一起治疗,不过需要检查后才能确定所用药物的剂量,所以病人必须亲自去大铁船上进行检查。”
乔人杰沉默了片刻,拱手道:“此时且容下官回去斟酌一下。”
马戛尔尼劝道:“乔大人,那位邓大人说了,谈判协议签署完成他们就得离开。我想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是么?”
半天之后,住在海光寺的和珅就知道了。必须得本人亲自去,需要当场检查,确定用药剂量。
这可麻烦了,他要是乔人杰这样的,偷偷去一下也就罢了。可他如今身为大学士、军机大臣兼谈判正使,哪能去敌船?!
想了好一会儿,和珅让乔人杰先出去等一会,然后把刘全叫到屋里,俩人关上门开始嘀咕了起来。
刘全听了一会便愕然道:“爷,奴才不是大夫啊。”
“笨!”和珅骂了一句道:“一会儿我把病症写到纸上,你背熟了就烧掉。然后你就说我派你有事儿回京里。你呢,就绕道儿去大沽口乔汉三,明天跟着他一块坐船。记住了,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赵新。怎么说也跟他做了好几年买卖了,这点面子还得给我。”
“行!爷您放心吧,奴才记着了。”
刘全抬脚正要出门,和珅又把他叫住了,嘱咐道:“还有件事你也问一下姓赵的,关外的人参眼下有七成都落进了他的地盘儿,现在关内人参贵的要死,连内务府里也没多少存货了,看看能不能匀给咱们一份,价钱你看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