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宣回到游家的时候, 就察觉到了些异样。
以往修建整齐的庭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杂草众生,衬的那繁美的西式建筑物透着股荒无人烟的冰冷,往日在院子里忙碌着的佣人也消失不见, 门前站着道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 在深秋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姜依瘦的不成样子, 浑身上下瘦骨嶙峋,以前那张面容姣好的脸也完全没了平日里那股子艳丽, 看起来反倒有些可怜。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游宣到她面前,姜依那双空洞到仿佛已经干枯腐朽的眸子才很轻的转动了下, 将视线定格在了游宣身上。
游宣看了她片刻,叫了声妈。
姜依似乎是才回过神来,并没有答应,只是唇角扯出了抹凉薄的笑意。
“妈?”她声音干涩的厉害,“你还好意思管我叫妈?你知道岑子央拿走了多少股份吗?20%!那些原本都是属于我的……现在倒好, 我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 你却直接把我后半辈子的希望拱手让给了一个外人,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游宣,你可真是好样的。”
在强烈的打击下, 姜依终于卸掉了浑身上下所有的伪装,她眼神里的狠毒满到几乎要溢出,狠狠瞪着眼前这个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似乎下一瞬就能扑过去将他浑身的骨肉啃食殆尽般, 带着股怎么也无法掩饰的恨意。
她这一辈子的追求, 就这么被她的亲儿子给毁了!
姜依死死咬紧牙关, 试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游宣没有说话。
姜依看着他这幅样子,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直接抬起手就想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
掌风凌厉,夹杂着深秋的寒风席卷而来。
但却没有落在脸上,而是被游宣轻描淡写的握住。
“妈。”游宣缓声道,“你真的以为是我将你所有的一切让给了别人吗。”
姜依声音尖细:“不然呢!我本来可以坐拥上亿家产,在游家永远的当个富太太,就是因为你……”
“你有没有想过,游氏的钱本来就不属于你一分一毫。”
游宣声音很轻,却平白无故带了几分寒意。
他抬眼看向姜依:“从小到大你给我灌输的概念就是,我是游家唯一的儿子,但直到我长大才知道,我身上根本没有游家的血,我管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叫了二十年的父亲,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为了我好吗?”
姜依怔愣片刻。
游宣平静的陈述着事实,将从小到大姜依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全部□□裸的摆在了姜依面前,让她看看自己是怎么将自己儿子一步步培养成她嫁入豪门的傀儡的。
院落内很是安静,姜依听着耳边那一句句血淋淋的事实,脸色越发苍白。
直到最后,她浑身无力的往后踉跄了一步,整个人靠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放在身侧的手都微微颤抖着。
“被你操控了这么久,我也该为了自己而活了。”
游宣似乎是笑了下,“没什么可说的,就祝你以后会得偿所愿吧。”
最后那句话仿佛重锤般,狠狠地砸在姜依心尖,让她眼神空洞的看着不远处那片荒凉的庭院,最终睫翼微颤,眼泪从脸颊无声的划过。
——
当进到书房时,游父已经恭候多时了。
不过短短几天没见,原本气势十足的中年男人就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连额角都冒出了点点斑白,脸上的皱纹则更加明显,俨然再也没了那股上位者的气息。
“宣宣。”
游父唤了声,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游宣应了,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对方说话。
游父这段时间因为公司的事明显已经疲惫不堪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两个儿子之间居然会发生这种违背道德的事,特别是当昨天看见岑子央带着已经昏迷的游宣上车时,他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被气到足足塞了三颗速效救心丸,才勉强缓过来那股劲儿。
游父知道,岑子央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对于这个亲生子满怀愧疚之心,甚至不惜顶着董事会的压力将身上大半股权转让给对方,对方却早已在还没进入游家的时候便开始筹备一个巨大的阴谋,足以毁掉他耗尽半生精力所创造出来的企业。
引狼入室的感觉实在是过于惊诧,让游父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想了许久,他才做了个最为重要的决定。
“你也知道,子央他已经……很强了,强到就算是我都不能拿他怎么样。”游父的声音满是疲态,“他从刚来游家的时候就说过,他是为了你才会回来的,但当时我不信,我以为只是他以前收到的教育太过于特殊和不正统,才把他送到国外接受治疗,但没想到……他居然能猜到我将他送出国那件事,早就在那里打好了强势的产业基础,打开了国外市场,并开始试图吞并游氏……”
岑子央的大胆和肆意妄为是所有人都没猜到的。
包括游宣。
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游宣很轻的抿了下唇,没有接话,只是等待着后文。
“爸已经很多天没睡过好觉了,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一个解决方法。”
游父老眼昏花的看向眼前的游宣,继续道,声音都是沙哑的:“爸在x国那边还有一套房子,给你住吧,你把手里的股权变卖了,换成钱存到账户里,那里虽然偏了点,但好歹安静。”
他伸手撑着额头,喉咙滚动,发出声类似苦笑的沙哑声响。
“我本来是打算留着给自己养老的……没想到……”
在座的二位都心知肚明。
只要游宣还在国内一天,岑子央就绝对不会放手。
这么看来,逃避才是最好的选择。
游宣垂下眸子,思索了许久。
风顺着未关紧的窗口吹了进来,吹散了他的呼吸。
片刻后,他抬眼看去,轻笑了下:“好,我走。”
——
游父的动作很快,早早就叫人准备好了私人飞机,专人正在庭院里等待着,打算指挥飞机落下。
游宣站在窗口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微风袭来,吹起了他额角的碎发,他下意识的撩了下头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和岑子央的同款卫衣。
游宣盯着卫衣看了片刻,缓缓合了下眼,放下手。
“系统。”他叫了声,“准备好脱离世界吧。”
系统马上回复。
【您现在若是脱离的话就是主动脱离,和原来所经历的寿终正寝不同,您确定要做这样的选择吗?】
游宣回它:“不然呢?我在这多留几天,看着他因为我发疯?”
他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可笑,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岑子央原本的结局里就没有我的存在,我也没必要在这里久留,对于现在的状况而言,主动脱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主动脱离,停止自己对于世界线的干预,结局说不定就能走向美好.
游宣向来是清醒的。
系统停了很久都没能做出回应。
就连它一串数据都看出来主角受对宿主的爱意究竟有多深了,为什么自家这个宿主就是不明白呢?
“找个合适的方法,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游宣缓声道,“结束完这个世界……我估计会休息一段时间,”
系统低低的应了声。
耳边阵阵轰鸣声传来,私人飞机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降落在了地面上,游父在外人面前挺直了腰板,隔着玻璃遥遥的看着游宣,等待着他。
游宣很轻的点了下头,在下楼的途中,兜里的手机猛地震动了下。
他拿出看了一眼,是置顶的联系人发来的语音
【岑子央】:宣哥。
【岑子央】:求你,别走。
【岑子央】: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赶到了……求你,千万别走。
游宣听到了最后的那句语音,尾音微颤着,明显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哭腔。
他停在屏幕上的指尖顿了下,看向眼前的那架私人飞机,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私人飞机在游家庭院起飞的一分钟后,黑色的劳斯莱斯直接撞开了游家大门,直直的闯了进来。
巨响传来,游家大门猛地被撞开,车的挡风玻璃已经破碎,溅起的碎片在岑子央脸侧划上一道道血迹,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般,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闯进了狂风还没散尽的庭院中。
“宣……”
岑子央踉跄的打开车门下了车,就看到半空中那架已经逐渐驶离的飞机。
他声音俨然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甚至就连完整的名字都吐不出来,喉间弥漫着股浓重的血腥气,在隔着飞机玻璃看到那道长身玉立的人影后,岑子央猛地一咳,跪倒在地,血不受控制的顺着唇角滑落。
岑子央五脏六腑扭曲般的生疼,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任由狂风从头顶刮过,席卷一片尘土。
他费力的抬手擦了下嘴角溢出的血迹,抬眸看着那架飞机。
他的宣哥……
游父手背在身后,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他已经走了,你就放弃吧。”游父冷声道,“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他又怎么会做出今天这样的选择。”
男人的声音冰冷且不掺杂一丝感情,响彻在安静的庭院中。
岑子央没有接话。
他只是强撑着站起身,拉开那扇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车门,固执的拧开了油门,朝后面倒去。
他不信游宣会走。
明明昨天他们还唇齿相依,亲昵的像是相濡以沫的恋人,为什么今天就……
岑子央费力的掏出手机,他所发的那条语音并没有回复,他却还是固执的以为游宣是根本没时间挺,用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打了几个字,发送了出去。
【岑子央】:我错了。
【岑子央】:我不会再关着你了,不要生我的气。
【岑子央】:等着我,我这就想办法去接你。
【岑子央】:游宣,等着我。
……
游宣其实根本没有收到这些消息。
天上没有信号,机舱里两个外国人正叽哩哇啦的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将视线往后投来,匆匆瞥一眼后又很快收回视线,嘴里不停的嘟囔着。
游宣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却压根懒得插话。
岑子央发的消息还是系统转告给他的。
在听到脑海内用机械音朗读出来的几条信息后,游宣甚至能想象到岑子央说这话时的语气。
他很轻的眯了下眸子,看着不远处那片葱葱绿绿的山林,缓声道。
“系统,准备脱离世界吧。”
系统迟疑了片刻。
【您确定真的要走吗?贸然离开所造成的后果是我无法计算出来的。】
游宣嗯了声。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帮我给岑子央回个消息吧。”游宣苦笑了下,“这里没信号,想发也发不出去。”
系统乖乖的应了。
机场里的外国人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反而是自言自语,便有些奇怪的收回了视线。
私人飞机按着规定的航线驶去,一切风平浪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飞机从山崖上空平稳略过,系统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脱离世界准备中……计算成功,已获取最快路径】
【请宿主做好准备】
【倒计时,3、2、1……】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片森林,火光冲天。
【恭喜宿主,脱离成功】
——
游宣离开的半个小时后,岑子央叫来了公司所有的高层。
他唇色苍白到几乎没有任何血色,脸侧被飞溅玻璃所划出来的痕迹还生生往下淌着血珠,看起来尤为吓人。
身边的助理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要叫救护车了,却忌惮于岑子央那冷到没有一丝情绪的眸子,按下数字的手又颤抖着收了回去。
“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们件事。”
岑子央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
他费力的拿起旁边的水杯灌了口,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点。
高层们屏住了呼吸。
岑子央视线从他们身上缓缓划过,吐出了句话:“从现在开始,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给我去查今天出入枫州的私人飞机,每架飞机的行程都必须给我查的一清二楚,半个小时内给到我结果,懂了吗?”
高层们惴惴不安,看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茫然。
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复杂,但却有些奇怪。
办公室内沉默的有些诡异,岑子央再也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怒意,厉声呵斥道:“怎么?是听不懂我说的话?需要我再给你们重复一遍吗?!”
满屋子的人惶恐的应了下来,谁都没胆量承受坐拥两大产业金融巨鳄的怒火,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满肚子疑问压了下去。
高层们一哄而散,办公室内顿时恢复一片沉寂。
岑子央看向落地窗外那蔚蓝色的天空,视线朝着某个方向深深凝视了许久,漆黑的眸底阴暗到几乎照不进一丝光辉,浑身上下带着股明显至极的阴郁。
那个男人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把游宣送出国自己就没有办法了吧。
还真是可笑。
岑子央很轻的眯了下眸子。
枫州总共就这么大片地方,能有私人飞机的人又有几个?更别提还是刚刚起飞的,只要他下令去找,不过五分钟,那架飞机的所有资料就都会被送到自己面前。
准确来说,游宣根本出不了国,就会被拦截下来。
岑子央指尖落在冰冷的落地窗上,很轻的划过,留下一丝隐约的痕迹。
“宣哥。”
他声音很低,“我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事情明显比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
游宣又回到了那片纯白的空间。
系统的电子屏久违的出现在眼前,似乎很高兴和他见面,轻轻闪烁了两下。
【欢迎宿主回归,脱离任务成功,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游宣很轻的眨了下眼,似乎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有道有些可怖的疤痕,似乎是有利刃从手掌狠狠贯穿,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游宣握了下拳,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已经做完了。
身为快穿系统的扮演者,他总有种异样的不真实感,分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自己,只是一味的沉浸在任务中,难以脱身。
指尖蜷缩在一起,又很快舒展开。
游宣安静的坐了许久。
直到系统打断他的思绪。
【宿主,您其实是舍不得脱离世界的吧?】
游宣没接话,只是看向指根的那枚银戒,小幅度的转动了下。
“怎么会。”游宣声音放的很轻。“这是我的任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只是推动世界线发展的工具而已,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他没有等待系统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看向不远处闪烁的电子屏,开了口。
“能休息一段时间吗。”游宣道,“没记错的话,我是有权利休息的。”
系统闪烁的频率越发快速了。
【很抱歉,您需要继续任务】
【由于拯救美强惨任务的特殊性,您无权中途中止进程,系统会为您提供更为便捷的服务,方便您更好的完成任务】
游宣小幅度的皱了下眉。
这是他第一次接到无法中止的任务。
而系统则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周围猛地陷入一片黑暗,急速下坠感将游宣整个人包裹住,他看着眼前的黑暗,缓缓合上了眼。
【任务:拯救黑曼巴蛇Oga已开始】
【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系统901号将为您保驾护航】
——
岑子央在公司留到了半夜,滴水未进,脸色苍白到似乎下一秒就能昏过去,他只是固执的盯着手机,看着那毫无回应的聊天框出神。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岑子央皱眉看去,就看见秘书正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岑、岑总!”秘书声音都是微颤的,“您要的航班我们查到了,今天内在枫州起飞的只有一架飞机,按照信息是飞往x国的,但……”
他戛然而止,让岑子央眉眼明显带了些不满。
“但是什么?”岑子央冷声道,“话都不会说清楚吗?”
秘书握着手机,被吓得面色惨白。
“三个小时前,飞机坠毁了。据说是因为机翼自燃所引起的坠机,机上三人有两人生还,仅有一人死亡……”
岑子央呼吸猛地顿住。
秘书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念着上面的消息,“据悉,两位外籍驾驶员幸运的活了下来,而唯一的乘客已经确认死亡……”
死亡?
岑子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几乎是慌乱的夺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内容,那架半空中正在燃烧并朝下急速坠落的飞机正是他今天下午所看见的那架,连编号都无一例外。
怎么会?
游宣是……怎么会死的?
他疼的五脏六腑仿佛都扭曲在一起了,费力的捂着胸口,呼吸仿佛被撕裂般,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
助理被吓得不轻,有些慌张的想要伸手扶住他,岑子央却直接躲开了她的手,强忍着心头的刺痛站起了身。
他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岑子央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慌张的拿出手机,这才发现那个许久没有回复的聊天框弹出了条新的消息。
是三个小时前发来的。
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游宣】:去过属于你的生活吧。
岑子央握着手机的手狠狠收紧,直到指关节泛着诡异的青白也没有松开。
他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斥满了红血丝,诡异到让人心生寒意。
“宣哥。”岑子央似乎是笑了,看着屏幕中那条消息,唇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了几分,“用这种方式躲我是吧?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在呢喃。
“我说过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