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穆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什么?”
怜玉眼神不动的看向他, 双手比划:“我的主人,亭枝,才是令商辞昼魂牵梦绕恨不得与之共死之人, 我不知他从何处找到的你,你若有机会,就离开他吧,他就是个疯子。”
容穆虽看不懂手语, 但勉强能读出来唇形, 他站在原地, 护国寺的晨钟声咚咚咚的响, 像是敲在了人的脑子里。
“商辞昼说, 叫我亭枝是因为,亭枝阙的名字是亭枝。”容穆缓缓道。
怜玉冷笑了一声, 比划:“亭枝阙本名玉湖阁,因我主人住进才改为了亭枝阙,你难道没看见里面的莲花吗?我主人极为爱莲, 商辞昼就为他寻来了整个大商最精美的莲花摆件,甚至自己动手雕刻。”
“上次潜入东宫,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回来, 我与商辞昼是此生死敌, 见对方恨不得杀之后快。”
护国寺的山风吹着怜玉的头发晃了晃,对方衣摆上似乎有水,滴落下来滑在了容穆的掌心,又像在莲叶上一样倏的滑下去。
“……是非究竟如何, 我会去找他问清楚。”容穆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 只是稍有些慢, 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怜玉就差拉着他的衣领喊快跑了。
[他疯的厉害!表面往往看不出什么来, 但内里已经全黑透了,你以为他这些年是怎么稳坐皇位的?他那些被分封的兄弟全都有龙刃盯着,封地皇族只留女童,男童根本生不下来!当初这些皇子嘲笑欺辱我主人是南代奴,东宫出事无一人来救,商辞昼这是杀人诛心六亲不认,要他们活着绝后啊!]
容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懂怜玉说的话的,好像他本身就能猜出来这个人在说什么。
怜玉从树上跳下来,他比容穆稍低一些,脸上表情却比容穆严肃的多,他从胸口处掏出一个起了毛线的旧福袋,像是被摩挲了很久。
他又打开福袋,从中取出了一颗洁白圆润的莲子。
那莲子宛若上等药丸,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怜玉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莲子一眼,将它递过去,示意容穆重新拿回去。
容穆却没接着,半晌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你不是患有哑疾,吃了这个,你就会说话了。”
怜玉手指一顿蓦地抬眼看向他,却见对面的少年神色有些遥远,分明没有强迫他,却自有一种叫人服从听话的错觉。
容穆将他的手推回去:“吃了吧,多谢你和我说这么多,当一个哑巴,很辛苦的。”
怜玉看了看那颗莲子,浅淡瞳孔闪过疑惑,他比划。
[你怎么确信吃了这个,就会治好我的哑疾?]
容穆看着怜玉,对方的头发在阳光下的某些角度竟然折出了不太明显的暗红色,他就是对这个小少年眼缘很好,但此时也没太多心情讲述更多,只随口说了一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可以,你若不吃,便扔了喂鱼喂鸟,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来。”
怜玉见他说完便转身,进了护国寺的主殿当中。
他不自觉伸手去够,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这个人,究竟是在为被商辞昼骗了而生气,还是在为自己一番好意被拒绝而生气?
怜玉不明白,他看向手中的莲子,莲子清香萦绕在鼻端,难得叫他脑中清明片刻。
连带着觉出这个味道,竟与当年主人喂他的半片莲叶有些相似。
他将那颗莲子又小心放回福袋,心想自己今日也是多管闲事,说那么多人家又不领情,还比划的他手臂疼,正要转身去桃林时,身后就被一个和尚叫住了。
“怜玉?怜玉!你怎么在这儿?师傅喊你过去说话呢!”
怜玉回头,那和尚正是悯空的大弟子玄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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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陛下多日不见,陛下近来可好?”
商辞昼看着对面那人,喝了一口茶垂眸道:“孤安好,只是若不是孤得空回了一趟东宫,竟不知这护国寺还能藏一个小毛贼,悯空,你向来拎得清是非轻重,怎么在这种事上糊涂了。”
悯空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他缓缓道:“哎,贫僧这是帮人做善事呢。”
商辞昼笑了一声:“善事做到了孤的头上来?”
悯空替他添了添水:“陛下息怒,这段时日贫僧已经极为约束怜玉了,没叫他再去惊扰陛下。”
商辞昼给了悯空三分颜面,将桌上的莲株往他那边推了推:“看看,活的好不好。”
悯空接过,轻轻的摸了摸那花苞:“真是陛下养活的?”
商辞昼眼眸冷漠:“每日早朝前都会给它换水,除虫也是亲力亲为,若不是碧绛雪轮不上孤照顾,孤这会都能给你把碧绛雪搬上来。”
悯空手指微微一顿:“碧绛雪……开了?”
商辞昼:“算是,搬到东宫的第一晚就开了,这花孤傲羞怯的厉害,一个月了也才慢腾腾的开了一小半。”
他看向悯空,悯空却半晌都没有言语了。
商辞昼手指敲了敲木桌,沉声道:“孤此行并非一人,还有一人,因为他,孤这些时日记起了不少旧事,悯空,你真是胆大妄为,给孤念了七年的迷魂经,叫孤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悯空闭上双目,慢慢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缘法流转,因果是非皆在人心,人心若诚,竟然真能扭转乾坤。”
商辞昼皱眉:“说人话。”
悯空难得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意:“贫僧也是迫不得已,既然陛下已经勘破过往迷障,贫僧以后就不给陛下念经了,陛下只管与那人相处,自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孤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否则你以为孤还能在东宫按兵不动这些时日?今日找你,就是孤知道你的本事,你既然知道当年之事,合伙东宫蒙骗孤,就一定记得当年之人,孤带了他来,你有无办法最后确认一番。”
悯空慈悲的看着这位大商朝最年轻最有权势的天子:“贫僧确有办法,但贫僧瞧陛下似乎执念颇深,不知是否还因为当年事心存愧疚?”
商辞昼沉默半晌:“是孤没能护住他,他如今不信任孤,不爱孤,顶多只是可怜孤的过往……悯空,他好似忘了一切。”
悯空慢悠悠道:“这难道不是我们当初想到的最好结果了吗?”
商辞昼倏的抬眼看向悯空,后者将那莲花放在桌上,才接着开口:“重来一次扭转空间,已是违逆天道,若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换得故人归来?他不记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天道宠爱他,重生必定会封住其心智,只懂垂怜众生,不懂倾注私情,世间情爱皆苦,这是天道在保护他罢了,他若愿意则事事皆顺,他若不愿自有天道规则替他善后。”
悯空:“陛下莫要钻入牛角,也莫要将这事全揽入自己,他从南代而来,南代国秘辛众多,贫僧这些年也在思索,那人原本不会这么简单就折掉,当年之事恐怕另有蹊跷,但南代王性情孤冷诡谲,实在不好接触。”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孤如今只要他在身边,你现在确切告诉孤,他究竟是不是亭枝阙的主人。”
悯空正要说话,外门就被人砰一下推开了。
两人同时看出去,就见一红衣小少年跨过门槛,见着他们停在了原地。
商辞昼狠狠皱起眉头,再看一次,还是觉得这人为他不喜,好像有他在,就要分了那人的注意,哪怕只是一丝半点的怜悯。
若是能杀掉他就好了……
怜玉微微呲起牙齿,脸侧有不明显的鳞片浮现,商辞昼怎么在这儿?
他怎么还不死!
悯空念了一句佛号,打断空气中的剑拔弩张,朝着怜玉道:“你求了贫僧十年,要见贫僧当年收的你主人的东西,今日喜鹊登枝,实在是一个大吉的好日子,你且拿着钥匙去护国寺钟楼密室,将那菩萨金身下的盒子取出来罢。”
商辞昼看向悯空,悯空看向怜玉,缓缓开口道:“乖怜玉,去拿你主人最爱的王莲花瓣,再将贵客一并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