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廷有些讶异,定妆照放出去的时候,网上都是一片吹扮相颜值的,倒是很少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衣服本身。
更甚至一眼就看出改动过的痕迹,这就需要极其仔细的观察了。
沈迎笑了笑,回答道:“因为很明显啊,而且容我直言,虽然戏服的设计师是业内大佬,但比起现在的成品状态,他之前的思路实在平庸无奇了。”
喻廷心中惊诧更甚:“你怎么知道修改设计的另有其人?”
沈迎理所当然道:“一眼就看出来了,原版的设计太过强调突显身材的设计技巧,光从美感来看还是令人赞叹的。”
“但剪裁方式太过‘时髦’了,尤其腰线和腋下这两处,太过现代化的剪裁风格直接锐化了整体氛围感。”
“还有缀饰和配色,也过于追求色谱逻辑,顾虑第一眼的协调感,太过保守了,有些索然无味。”
“当然,这个设计思路放在一般人身上是没问题的,最大程度的扬长避短了,但设计师低估了你的驾驭能力,明明可以更惊艳的。”
喻廷嘴角微微上扬,都没有一开始的不耐了。
果然沈迎接着道:“就比如现在修改后的版本。”
“我不知道是哪位设计师的手笔,居然想出了在古法剪裁加入编制折叠的创新,各个细节都透着巧思,我在古代服装演化中没有看过这种做法,但却一点都不显得违和。”
“完美还原了悠远缥缈的古韵,这样的人才,即便是回到过去,服饰演变的历史上也一定会有他一笔吧?”
喻廷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了,他神色中多了一丝得色,却极力收敛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就随便改了几笔而已。”
“他们说古法剪裁达不到那个效果,我才琢磨出两个办法的。”
沈迎一脸诧异的看着他,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改的?”
喻廷的胸膛微妙的比刚刚挺了一两度,他扬着下巴点了点头:“嗯!”
沈迎脸上的诧异转为惊叹:“我记得你的明星档案上,学的不是服装设计相关专业吧?”
“你简直是天才,今年服装类最佳新人得主们都该感到羞愧。”
喻廷这会儿的表情哪里还是一丝提防之色,要是外人突然进来,看到二人还会以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他咬了咬嘴唇克制它继续往后拉:“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只是从小看得多而已。”
沈迎一副‘谦虚也不是这个谦虚法’的神情:“就你们剧组,随便拉一个人来都从业几十年,看得比你更多,但他们有这审美和巧思吗?”
喻廷绷不住露出一丝轻笑:“别闹,人都是各有所长。”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写着‘继续夸,多来点’。
对,喻廷有个毛病,那就是不经夸。
他特别喜欢听彩虹屁,一旦吹到他心坎上就找不着北了。
这次的戏服他提出意见的时候,受到了包括原设计师,导演,制片在内所有人的阻挠。
都觉得他一个外行指导内行简直是玩笑,但这是他最抱有期待的一部作品,力求在所有细节做到完美。
因此争执在所难免,无数人劝说过他,甚至有来自资方的施压,都被他强硬的顶了下来。
最后修改成品出来之时,从镜头里看到那细微之差带来的融合改变。
剧组所有人又调转态度,但喻廷并不觉得这些只会马后炮的家伙嘴里的赞叹有什么价值了。
他是喻家的私生子,生母是二十多年前红极一时的影后。
生下喻廷后便抱着他到喻家,想要借子上位。
但喻家原配是个出身显赫,手腕了得的女人,过了几招之后,影后自知不敌,便拿了钱痛快的离开国内,跑到国外发展了。
虽然之后事业不温不火,但却嫁了个有名的外国导演,当然这是之后的事。
重要的是影后走的时候,把喻廷留了下来。
喻夫人不是刻薄的人,对喻廷这个私生子甚至算得上大度体贴,从小不管是生活还是教育都尽心尽力,一应待遇都与亲生子女无差。
喻廷异母的哥哥姐姐也都很优秀,与他关系虽然算不上至亲至密,倒也算有感情。
家人们都很好,唯独他是不堪的——当然亲爹不算,在母子四人眼里,亲爹与狗同等。
喻廷的出身便源于贪婪算计,又是能被轻易抛弃的工具,在美好和善的家里,他是唯一的污点。
小时候三姐弟站在一起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永远带着隐晦的讶异和不屑。
就像是看到寄生的老鼠堂而皇之的坐上餐桌一样。
喻廷内心的空洞便是迫切想寻求的认同感,对他本人的认同感。
与显赫的家世无关——他从未心安理得的以家世为荣过。
与优越的外表无关——这是抛弃他的生母的赐予。
与学历技能无关——在喻家这等资源的堆砌下,哪怕是头猪也该多才多艺了。
得是脱离外因,真正理解他内核深处的认同感。
并且得有及其苛刻的针对性和准确性。
比如夸他演技好,具体是哪里好?哪出戏?好在哪儿?
与专业人士的看法不一样,喻廷对自己的才能和表现有些异于常人的理解。
就比如他被业内盛赞的几场经典表现,却不是他心中骄傲。
很少有人能搔到他痒处,因此对他的评价都是难搞,阴晴不定。
这样一来,他这不经夸的毛病也就没什么人知道。
于诗诗算是一个,但喻廷没有想到,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女人,居然也有此眼光。
虽然之前听了她小时候的事,对她不抱有好感,但这会儿却觉得这女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就看见她周身氛围转变,还是那张脸,只不过是调动了五官中的小小细节,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沈迎以于诗诗的面目道:“所以我就奇怪了,这么好的设计天分,怎么想不开要来做演员的。”
喻廷还没有察觉到危险一步步降临,他看到仿佛于诗诗亲临的场面,神色怔然。
天知道他这次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的壮举,最迫切的就是想跟她分享。
可惜今天才拿到成品,又一直在忙于晚上的拍摄准备,根本没来得及联系。
“诗诗——”喻廷恍惚的呢喃了一句。
便听‘诗诗’嘴唇轻启:“明明演技烂得跟屎一样。”
喻廷表情顿时跟撞玻璃墙上一样好看:“你说什么?”
他一发怒,对面的女人立马露出温柔安抚的神色:“别生气,好啦好啦,他们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你。”
“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可我知道。哪怕夺走你现在的一切,你也能满不在乎的转身,换一条别的路,很快回到现在的高度。”
“你有才能,上天对你的偏爱体现在方方面面。”
这是于诗诗在他因网络恶评烦躁的时候的安慰,眼神充满理解和包容,让人安心。
可接着这带着温柔弧度的嘴里道:“所以为什么要选你生母走过的路呢?”
喻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女人是来搞他的。
他咬牙切齿,看沈迎的眼神充满唾弃:“闹了半天,这才是你来的目的?”
沈迎一脸于诗诗式心疼:“别露出这么不自信的表情啊。”
这是他对角色的演绎始终找不到感觉而颓丧时诗诗说的话。
喻廷斥声道:“闭嘴,你以为我是常鸣那种软蛋?”
话音刚落,就听沈迎接着上一句道:“反正有你生母的遗传天赋,又有她在圈子里的情分人脉,再有喻家的无敌资本。”
“保底功夫都做到这地步了,为什么还会不自信呢?”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完全是把于诗诗的形神拿捏到位了的。
喻廷闻言头皮都炸了,往前一步就来到沈迎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足一臂,压迫感铺面而来。
喻廷声音里充满警告和嫌恶:“诗诗还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能看开了。”
“她太天真了,你就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沈迎闻言,脸上露出诗诗牌受伤表情:“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奇怪自认为有这么多引以为豪的优点的你,怎么偏偏还是选择了待在舒适区?”
“一边待在舒适区,一边还拿那些已经无关紧要的才能证明自己,并自鸣得意。”
“真是个聪明的人,完美的掩盖了自己的胆怯跟懦弱。”
说着她换了副诗诗牌左右为难的表情:“就是能麻烦你以后换个人夸你吗?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开始词穷了。”
喻廷气得整张脸都是扭曲的,肤色也随之变红。
不管理智上怎么提醒自己,想想常鸣,想想这女人对常鸣做的。
但内心依旧因为她的话而破防,甚至这太过活灵活现的演技,让人止不住联想——
诗诗是否也是这么认为的,是否也觉得他就是个不敢真正证明自己的懦夫,只能靠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慰藉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是不是也早就厌烦了应付他这一点?
他的演技真的算自己的才能吗?真的是因为爱好才走上跟生母一样的职业道路?
是不是自己内心早有遗传馈赠的底气?所以才心安理得的踏入这个舒适区?
喻廷冷汗都下来了,倒没有像常鸣一样失态,但看着沈迎的眼神却变得躲闪。
此时外面传来助理的声音:“廷哥,您这边结束了吗?开拍了。”
喻廷闻言,几乎是如释重负的逃出了休息室。
沈迎在他出去后,才慢悠悠的出了休息室。
她倒是接触过演员,无论是土生土长的现实世界,还是第一个作为豪门富婆收场的任务世界。
所见的都是业内顶级演员,并且都对她都毕恭毕敬。
不过倒是没有见过真实的片场,于是便好奇的转了转。
剧组的人大多生了副好眼色和玲珑心,知道她是裴瀛带来的,又是找喻廷的。
这份狐假虎威让人绝对猜不到她跟人实际只见过两面,便享受到了剧组最高礼遇。
在她来到拍摄现场时,导演和制片直接让了一个位置出来。
让她在最黄金的‘上座’享受探班体验。
沈迎这边悠哉,可喻廷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此时整个拍摄现场气氛沉重,焦躁的情绪越演越烈。
因为喻廷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今天这一幕戏是一场月夜剖白,主角马上就要代表师门参加一场仙门比斗,夺回师门重宝,并洗去数十年来的耻辱。
这里作为主角的喻廷还很青涩,但身为千年难遇的天才,他此时应该信心高昂,浑身充斥着迫切的战意,连师父的嘱咐都没有放在心上。
对让师门蒙受数十年屈辱的对手,还得有一股一雪前耻的狠厉。
可喻廷从开拍之处就一直魂不守舍,哪怕强打精神,一开始似模似样,到了中途需要彰显那股舍我其谁的自信时,他神色不够笃定,眼神中的飘忽太过明显了。
这哪里是个自负的天才,根本像是本打出阴影的小可怜。
ng了几十次,导演梳理过无数次,还是不行。
之前也说了,这部剧投资巨大,每一天都是在疯狂的烧钱。
沈迎换算过成本,就这么一晚上,如果没有拍好,那么损失就是接近千万计的。
整个剧组的演职员都是专业严谨的,能容忍精益求精带来的成本浪费,却不能忍这么低级的错误造成的。
亏得这是喻廷,整个剧组他咖位最大,背景最深,导演也得客气三分。
换了别的演员,早被骂得狗血喷头了。
但喻廷自己却没法心安理得,这是他从业以来最难堪的一次。
导演见没办法,便深吸口气:“喻廷你别着急,你的实力大伙儿是心里有数的。”
“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先找找状态。”
导演一下令,周围也松了口气,各自散了开去放松。
喻廷闻言,神色并没有好多少,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导演旁边坐着的沈迎,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把拉起对方:“你给我过来。”
于是二人又回到了刚刚的休息室。
喻廷将人抵到墙角:“这就是你要的目的?坐在那里欣赏我的狼狈?你觉得很好笑是吗?”
沈迎脸上当即露出内疚:“不好笑了,尤其是看到那么多工作人员陪你返工,看到导演为浪费时间心疼,我心里都在煎熬。”
“可我也没有办法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无能为力。”
喻廷闻言,脸色狰狞道:“是谁?”
想出让这女人用对付常鸣的恶毒招数对付他,除了那三个人不做他想,问也是顺口一句而已。
沈迎却道:“现在重点不是这个,重要的是你的戏吧?”
喻廷更气急败坏了:“你觉得我今晚的状态还能拍下去?”
沈迎脸上立马换上自信的推销表情:“能啊。”
“我除了刚才那种工作,还承接各种情感指导,精神理疗,只要钱到位,我包你重拾自信,一口气拍十几条不待歇的。”
喻廷:“???我他妈这样是你搞出来的。”
系统:【???真尼玛把人打瘸自己治啊。】
沈迎安抚喻廷道:“无关私怨,业内规矩,务必体谅。”
僵持了许久,外面助理催促道:“廷哥,休息时间还有五分钟。”
喻廷咬了咬牙,实在不想让今晚开局不顺,便咬牙切齿:“好,成交。”
“不过我提醒你,如果你没法让我回到状态,我会让你后悔出现在这个城市。”
沈迎脸色毫无惧色,像是对自己的本事极度自信。
收到转账后,沈迎眉开眼笑:“谢谢老板,那我们就开始吧。”
说完就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力道之大,把喻廷脸都扇歪了。
滚烫灼热的痛意立马席卷半张脸,心中那一直忐忑焦灼的注意力瞬间跑脸上了。
却接着就被她拽着领子粗暴的拉了过去,语气冷酷道:“路都选了这个时候哭哭啼啼个屁啊,等着你妈来喂奶吗?”
“啊对了,今年金人奖的最高评委之一就是你后爹,想必审片的时候你妈也能看见你的表现。”
“她看到男主角的时候会怎么想?会不会后悔放出轻易放弃了这样一个天才?如果没有放弃的话,现在儿子的荣耀加身就是自己的功劳?”
说完又摇摇头:“应该不会后悔吧,毕竟照现在男主角的状态质量,片子能不能入围都是大问题。”
喻廷抬头,神色突然变得可怕。
他转身就去找了导演,心里哪里还有之前的忧虑。
见到导演便问:“今年金人奖的最高评委是约翰布朗?”
导演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现在还没公布呢,也就圈子里少数一些人知道,我都是听那边最好的朋友偷偷透露的。”
“不过你知道了也别到处嚷嚷啊。”
“哦对,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加把劲吧,咱们这部如果进度快点,正好能赶上送审。”
喻廷闻言,脸上已经没了别的神色。
他对导演道:“我休息好了,继续吧。”
导演见他眼神那股劲回来了,当即大喜:“好嘞。”
接下来喻廷的表现有如神助,跟一开始走神菜鸡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那种迫切洗去耻辱的决意,简直演的入木三分。
沈迎看着他的顺利表现,对自己的理疗效果很满意。
这些信息当然是她通过原著和自己的推算整合的。
不过原著没有表达的是,当有目标和恨意支撑时,喻廷这个人确实可以做到一切。
系统这会儿整个统都傻了,它之前不觉得沈迎在那么过分的刺伤男主后,还能立马让他恢复状态。
都这样了,再怎么道歉和吹捧都没用了吧?
没想到还真能,粗暴简单的鸡血针——不是,这缺德玩意儿根本就不管治疗后不良反应的。
不管它怎么嘀咕,沈迎这时候已经管副导演加了剧组群。
是整个大群,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都在那种。
沈迎加群之后,趁着休息的空档一口气就发了十几万的红包。
大演职员还好,众多真正干累活儿的工作人员高兴疯了,人均上千的大红包,今晚这班加得值了。
沈迎冲导演笑笑道:“先前耽误大伙儿进度,给您添麻烦了。”
导演看她随便出手都这么阔绰,还帮喻廷收买人心,更确定她来路不凡,与喻廷关系匪浅了。
连忙道:“没有没有,万事开头难嘛,你看磨过之后喻廷现在状态多好。”
今晚的戏就在整个剧组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结束。
喻廷一拍完,妆都不急着卸,连忙来到沈迎面前,开口便道:“裴瀛叫你来的对吧?”
说完他冷笑一声:“这部戏也有他的投资,他倒是不心疼。”
不过裴瀛确实是他们中与诗诗最早结缘的一个,论情分最深厚,为了排除竞争对手,这还真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不过是一部电影的失败而已,甚至都犯不上,他表现实在拿不出手,自然没脸待在剧组。
“好毒的心思。”喻廷咬牙切齿。
沈迎却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我不能透露雇主信息,对你心中猜测不负责。”
喻廷冷笑:“你倒是小心,但那家伙可不加掩饰,都亲自把你送来了。”
“我说他怎么转身就走,原来跟我来这套。”
“玩阴的是吧?行,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