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这小子也是你能叫的?”
今日上门,便是找茬,白宋自不会客气。
这大魁者脸色一变,对着白宋横眉冷目,只是墨老再侧,他不便多言。
白宋指着那一双牛眼:“呐呐呐……墨老,你家下人见人都这般凶神恶煞,便是来了邙县,怕不出几日也会惹出祸事。”
“咳……”墨老不悦,低咳一声,“你便给他人如此展现墨家的待客之道?”
“爷,这小子对少爷和小姐出言不逊。”
“那就说对了,且问你当日我为何对你家小姐和公子出言不逊?”
“他……”大魁语塞,瞪着白宋。
有墨老撑腰,白宋无所顾忌:“不是你家公子当众调戏舍妹?”
“可有此事?”
“这……少爷不过想问问人家姑娘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唐突?这小子就一路针对,甚至要看小姐的脸。”
“问我家妹妹不算唐突?我看你家小姐的脸就唐突了?”
“……”
大魁手上功夫厉害,但嘴皮子功夫比较白宋就差得远了。
犹豫之下尚未开口,便被墨老一语戳中要害。
“此前,你们是如何对老夫说的?说一路行来不曾惹出半点事情。为何此事没有告知老夫?”
“这……不过是一些小事,也就不想劳爷操心了。”
说着话,大魁目光闪躲,看向了了另一边。
“看看,合伙欺负老年人!墨老,看来您在这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啊,他们一帮下人都能故意瞒报了。”
“臭小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啧啧……火气这么大,墨老要好好管教才行。不然,迟早惹出祸事!”
“你!”
“白兄弟说的有错吗?”墨老低喝一声,“大魁,你这一路行来,多少次因这脾气坏事?到现在还不知悔改?我们好不容易来了邙县,不可再生事端!即日起,你在此院中禁足一月,哪儿都不能去,看能否磨掉你的急性子。”
墨老狠狠地瞪了大魁一眼,然后领白宋进入宅院。
刚入小院,屋中再来一人,又是上次跟大魁一桌的商贩中年,一身市侩的打扮,放在街上,任谁都会将其当做某地的掌柜或是账房。
这家伙白宋也是不喜。
在一个锱铢必较的小人面前,即便是被撞一下,只要是故意的,白宋都会记住。
白宋正欲借题发挥,却见这中年看看墨老,再看看白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老太爷,您怎会跟这位一起?”
“若非遇见白老弟,老夫尚不知尔等在城中惹得祸事!”
中年人立即一拱手:“哎,都是一些琐碎之事,不过在酒楼之中有些许言语冲突,就没有跟老太爷提起。今日正巧遇见了小兄弟,那墨愚在此给小兄弟赔个不是。”
这叫墨愚的可不见丝毫愚笨,倒是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白宋尚未发难,他却先一步笑脸相迎。
墨老哼了一声,以示不悦。
白宋也只能淡淡示之,不再多说。
“那小子何在?把他给我叫来。”
留下一句话,墨老继续带着白宋进了小院中所谓的“正厅”。
农家小院,构造简单,远不及大家宅院的建筑考究。
这家院子在农家之中算得够大,大小屋子几间,却都散落着,显得随意。
但即便在随意的小家院落里,这墨家依旧将最大的屋子改造做了一家正厅,足见以往日子何其体面。
白宋入客座不久,不见墨非白来,倒是那大魁不情愿地进屋,送上两杯茶。
一杯双手端给墨老,一杯撂在了白宋手边。
墨老摇摇头:“家仆有失体面,让白老弟见效了。”
白宋端茶,猛了一口,倒觉得古代的茶与记忆中的茶味无大的差别。
“愚兄如今是家道中落,大不如前,不然也不会给白老弟喝如此粗茶。这一间陋室,也让白老弟见笑了。”
“爷爷,急急忙忙唤孙儿过来所谓何事?”
正喝茶,墨非白快步行来,和那日在酒楼遇见时一模一样,厚重的绒制披风,陪着一把扇子,骚里骚气。
不过这公子哥长得倒很公子,脸上干净,五官协调,小白脸气质凸显无疑。
这小子急忙过来见了白宋,当即变脸,捏着折扇的手指着白宋鼻子:“这寒门士子来我家作甚?”
白宋故作不闻,不紧不慢地回答墨老先前的话:“寒士配粗茶,方显得当,若非陋室,寒士也不敢登门。”
墨老听白宋如此说,脸色更为阴沉。
若只听白宋所言,墨老心中还当是白宋言语中多有夸大之意。
现此子进门便对白宋指手画脚,言谈举止之间,轻蔑之意全都写在脸上。
更加印证白宋先前所言非虚。
的确是墨非白故意惹事!
“咳!非白,先前你说与姐姐一路行至邙县,未曾有事情发生。那在酒楼之中,调戏民家姑娘的事情,当作如何解释?”
墨非白被呛了一口,见爷爷一脸阴沉,心下有些着急:“爷爷,你可不能听一外人胡说,谁说我调戏民女了?不过是那姑娘正问三缘酒家门前的对联是何意,孙儿不过好心解答,这如何能作为调戏?”
“臭小子!你还狡辩?”
墨老正怒,白宋则一本正经地阻止:“诶,非白贤侄也是多了些轻浮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既然现在已跟墨老相识,而非白贤侄又是墨老的孙儿,我这个当伯伯的自然不会再去计较。”
“你……你说什么?谁……谁是你贤侄?你说谁风流?你又当谁的伯伯?”
“我与墨老已成忘年弟兄,从辈分来讲,当你伯伯就当是吃亏一点吧。”
墨非白眼睛都绿了,一手拿着折扇几欲砸向白宋,可偏偏爷爷在上面坐着,自己不敢稍失分寸。
“爷爷,这厮分明就是个投机取巧的寒门贱民,您如何能跟此等货色平辈论交?他配吗?”
墨老冷笑一声:“一口一个寒门贱民!墨非白,事到如今你不会还当自己是世家的公子哥吧?墨家落得如此田地,到底是拜谁所赐?”
“爷爷,这些孙儿都知道,但这厮分明就是个骗子,也不知如何骗得了爷爷的好感!”
“老夫识人,需你这小子来教?白老弟,心胸宽广,心境淡然,拿得起,放得下,必是有学之人。”
“他?有学?”墨非白不屑一笑,“三缘酒家门前一副对联都解释不通,还谈什么学识?一个寒门士子,又能有什么学识?”
“呵呵……”
身侧传来一声嗤笑。
墨非白见白宋如此,心中大感不爽:“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人胸无点墨却自诩风流,拿着只言片语的胡话戏弄戏弄小姑娘倒还可以,倘若真正遇到有学之人,只怕是会丢了墨家的颜面。”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休要拐弯抹角!”
“看在你是晚辈,白伯伯就给讲解一二,那三缘酒家的对子本就是胡拼乱凑的东西,妄你自称游历天下,却不知那对子就是用于寺庙后院山门上的迎送诗句。那是告诉那些还俗的和尚与佛门缘分已尽的缘尽诗。”
白宋言之凿凿,让墨非白一愣。
上座的墨老忽然也来了兴致,专心一问:“哦?到底是何对子?老夫倒也没怎么注意。”
墨非白念道:“缘来缘去缘友至,缘长缘短缘长青。横批缘进。缘来缘去,二缘相抵,缘长缘短,二缘相怵。此对本意缘友至,缘长青,有缘乃进。与三缘只名相符,爷爷,我此解有何不妥?哪里不对?”
屋内正说话,屋外那身带斗笠的墨家小姐却也悄然行来。
这姑娘脚步轻盈,没有丝毫动静,宛如一阵轻风,谁都不知她的存在。
现今不过得知爷爷回来,特意出来请安,只是从三叔口中得知那日在酒楼遇见的登徒子来了家中。
姑娘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好奇到了门前,正巧听见三人在屋中争论,下意识停下步子,站在了门后。
这姑娘身段极佳,行步之间尽显婀娜,断是个大大的美人儿。
当日在酒楼带着斗笠蒙着脸倒也罢了,如今身在家中,却还带着那斗笠,便显得稍显奇怪。
也不知这斗笠下究竟藏着何等惊世骇俗的面容?
白宋未曾注意门边贴着一可人儿,只是冷笑看着墨非白。
“这对子横批都错了,寓意自然就不对了。白贤侄能生生将一副错的对子解释得如此合情合理,倒也是令人刮目相看!”
“错了?”墨非白不解。
墨老追问:“那横批究竟是什么?”
“横批非‘缘进’而是‘缘尽’,缘分已尽。缘来缘去缘友至,缘长缘短缘长青,实作为,缘来缘去愿友至,缘长缘短愿长青,不过是题作者为追求字句意境,取谐音改做‘缘’。看似有缘,实则无缘。所谓缘来缘去,缘长缘短,不过世人对缘分的捕风捉影,真正能改变内心的是心中所‘愿’。
庙里的和尚太多了,也有住不下的时候。有些的和尚不得不还俗,离开寺庙。这首缘尽诗乃告诉那些还俗的小和尚,他们跟佛门的缘分已尽,但只要心中‘所愿’尚存,一样可以以‘友人’之姿还愿,愿寺内寺外之人皆可长青。”
“妙啊……”墨老凝神沉思,砸吧砸吧嘴,低声自语,“只一字之差,对子的味道就变了。缘进倒是远不如缘尽贴切,短短几字之间,居然藏着如此妙意,若不深思,常人不可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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