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过了子时
乌云遮住月光,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在上清观后山的小路上,缓缓前行,此人便是念君。
她今日午后和道士们在祥云峰穿行了那么久,实际上有些累,所以便早早睡下了。
后来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耳边似又响起了原先她所听见的乐器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这回她没有再伴声继续睡去,而是登地睁开了眼,半夜多次听到此声,她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在做梦了,她要去求证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或者说是什么人在半夜吹奏乐器?
念君靠着听声音的远近辨别出了源头方向,这才寻到了上清观后山。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的步子也开始加快,心里暗道:“果然是有人在吹奏乐器,她就知道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可是是谁大半夜的还在吹奏乐器啊!”
待云去月现,林间再次洒落上了朦胧微光。
于树林阴翳婆娑处,念君眼中见到了那个坐在大树上正在吹埙的男子,耳里回荡的也都是低沉悠扬的埙声,宛如万籁轻歌,勾人心魄。
“竟然是他!”
念君的内心很是震惊,万万没想到半夜吹奏之人竟然是华容子。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树后,藏在了草丛中,而后抬眼继续望着树上那人。
借着清冷月光,华容子此刻吹埙的模样极其清晰地落入了念君眼底。
清姿卓然的身形,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透着冷淡,吹出的埙声忽高忽低,带着低沉醇厚的音律,似有破石而出之势。
可念君却从这埙声中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好似在诉说着万年的孤寂与淡淡的忧伤。
夜半,一棵树,一个人,一只埙,每一个无疑都透着孤寂之感。
念君突然心里就有些疼,有些难过,或许是因这景象,或许是因那埙声,又或许是因……眼前的人。
这一刻
她觉得华容子是孤独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孤独从何而来?
第一印象里华容子给人的感觉其实更多的就是清冷,却让人看不出孤独和忧伤,可现在念君好像窥破了他的秘密,他原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这时候的他可能才是最真实的他,清冷淡漠,形影相吊。
她想上清观的人一定不知晓他每日夜半都会来此吹埙,她很肯定他选择在夜半十分独自坐在树上吹埙就是不想其他人看到。
月色如霜,夜凉胜水。
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四周静的仿佛就只剩下他俩还有那不停歇的埙声。
念君这会儿蹲的腿有些麻便稍稍挪了下,但她忘记了她此时正在草丛中,就是这么一动,带出了细微动静,埙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华容子当下便望向了声源处,入目是一小片草丛和一棵树,他凝视片刻后没有出声,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而躲在草丛里的念君这功夫一动也不敢动了,连呼吸都是屏住的,心跳也越发剧烈,她可不想就这么被发现,那会非常尴尬,到时候怎么解释啊!
难道要说:“我大半夜不睡觉是因为被你的埙声所吸引,但发现你吹的尽兴,便没出来打扰,故而躲在了草丛里。”她可不敢如此说,简直让人无从信服!
再说了,华容子恐怕还会觉得是自己侵扰了他的领地,偷听什么的,最会使人误会了,她不愿他误会自己,更不想去打扰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心事和独处的领域,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她自己也是如此。
眼看着华容子就要朝草丛走来,情急之下念君竟学了猫叫。
“喵~喵~喵~”
叫出那一刹那,念君自己都惊了,还别说,真挺像的,她没敢耽搁继续接着叫。
华容子确实顿下了脚步,可却不是因为这猫叫声,他承认念君学得的确很像,如果他没有看到她粉色衣裳一角的话,或许可能真会被她骗过去,但一看到那粉色,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到是谁,整个上清观如今只有一个女子,而唯一会穿粉色衣衫的也只有念君一人了。
他没有拆穿念君,也不知道她躲在这儿多久了,她不是个爱八卦是非之人,所以此时若是拆穿她,最后只会是两人皆尴尬,她既然想当猫蒙混过关,那便随她去好了,于他也无甚干系。
念君在草丛里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只得装猫学叫,见华容子没再过来而是转身离开后,她便渐渐住了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不忘用手拍了拍胸口,低喃道:“哈~好险,差点就被抓现行了。”
念君没有急着回去,万一一会儿再在住处碰到就不好了,还是等一下再回比较妥当。
“还好走时把烛火灭了。”
她一边赞叹自己方才的机智,一边还庆幸自己走时的周到,独独没料到华容子其实早已发现了她,只是陪着她演了一场装猫记,同时也保全了两个人的面子。
念君慢慢走到华容子吹埙的大树下,纵身飞了上去,不由感慨坐在这上面的感觉真的很好,既宁静又放松。
可当她想起华容子刚才坐在上面吹埙的样子后,心下却蓦地一痛,他俩坐在上面的心境该是不同的。
突然,她的视线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是那根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红手绳。
“原来她把老妇人送的红手绳系在了这里。”
看红手绳随夜风飘扬,她也抬手看了看系在自己腕间的红绳,情绪有些莫名,耳边复又响起了老妇人的话。
“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
等到她再回房时,望见华容子的屋子已是漆黑一片。
华容子本以为念君不会再半夜出现在后山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
一连几天
念君每晚都会躲在那片草丛里听他吹埙,一开始他一发现她躲在那里听便不再继续吹,选择回观去,但她实在太执着了,夜夜来此等着,有时他还未来她可能就早早躲好了,后来他所幸便不再顾忌,该如何吹就如何吹,就当她不存在,她愿听就让她听吧!
这晚,依旧月笼轻纱,夜凉似水。
但念君在草丛里躲了好久都不见华容子的身影出现,不由有些奇怪,低声嘟囔道:“明明已经都子时了,他怎么还没来呀!”
要问念君为什么要夜夜来此听华容子吹埙的话?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心里想来便来了,随心而至,随性而行。
念君望了望四周,看华容子还是没来,便起了身,慢慢走向前面的大树。
待走到离树不远处时,念君停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华容子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你……在找我吗?”
“啊!”
念君这功夫冷不丁听到华容子的声,七魄都被吓飞走了一半儿,不禁快速回身看去,可不料脚下一个不稳,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华容子见状急忙伸手,一下子便搂住了念君的腰,顺势用力带了回来。
夜风袭来,暗香浮动。
他又闻到了那日藏经阁内少女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气,是她腰间那香囊里所散出的。
“对不起。”华容子看念君站稳后立刻就松开了搂在她腰上的手,淡淡开口,语气虽清冷可神色已显出不自然来。
“啊~没……没事的,谢……谢谢你啊!”
念君此刻眼里满是慌张,脸也涨得通红,胸口起伏不定,语焉不详地回道。
华容子看少女这一副无措又慌张的神情,突然就有些后悔今日鲁莽之事,早知便不戳穿她好了,如今到底还是造就了如此局面,他一时也无法开口再说什么了。
他今晚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不妥,便想今日挑明让她莫要再大半夜不睡觉来此听他吹埙了,躲在草丛待那么久怕是滋味儿不好受,何况万一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不知要讲什么。
他倒是无妨,一向不会在意他人所言,可念君不行,她是女子,女子清誉最是重要,她不修道,日后自然是要……嫁人的,绝不能因他而出事。
又过了片刻
念君渐渐回缓了些,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发现了,华容子今日分明是故意等着她落网的,他怕是第一次就已经发现她了吧!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时她是怎么应对来着?
没错,她貌似好像可能……学了猫叫,还真是个烂到家的点子,华容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听不出来呢?无非是顾及她女儿家的面子罢了。
现今念君虽又羞又窘,但却不能就此沉默,是她不对在先,也是她先偷听偷看华容子吹埙的,人家可没求着她听,这会儿再装缩头乌龟,难免会让人生气,可她不想他生自己的气,那样……她会难过的。
“对不起啊华容子,是我该赔不是才对,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吹埙的,我耳力极佳,所以那日半睡半醒中便隐约听到有人吹奏乐器,就顺着声寻了过来,我从小就没学过什么乐器,你吹的埙……真的很好听,我便……”
说到此,念君又忍不住抬眸看了眼华容子的脸色,而后蚊子声似的默默补充道:“还有……我也不是故意……学猫叫的,就是情急之下想出的烂点子。”
说完后,她就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华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