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金秋十月。
今天也是并不太明朗的日子,七点钟的时候,外头的时间仿佛还蒙着一层雾气。被闹铃叫醒的裴夕柠没什么睡意,拉开窗子,扑面而来的湿润空气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门口的街道还没有行人经过,最近总在家门口徘徊的那只花猫又轻车熟路地跳过了围栏,悄无声息地钻进院落里为它准备好的小窝。
爸妈今早有比较重要的会议,他们没有住在市中心与商业圈,四遭都是安静的居民区,因此他们上班需要花点时间。六点多的时候她听到楼下有他们交谈与拉动椅子的声音,还有人上楼拉开她房门看了一眼,是独居的她少有的能感受到的“打扰”。裴夕柠在床上翻了个身,却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一切实在是鲜活极了。
比起别墅,他们房子的二层更像是阁楼,天花板被倾斜的屋脊压得并没有那么高。窗子也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像童话里承载着长发公主对这个世界全部好奇的窗楹,她仿佛也总能透过玻璃窥见她的理想国。
裴夕柠拢了拢头发,梳了马尾下楼,餐桌上有留好的吐司和果酱,牛奶也从冰箱里取出来,祁洛生留了张小纸条,提醒她务必记得加热。她又自己煎了一个鸡蛋和几片培根,想着这还是罗渽民腰伤时她跟他学的,不由得笑了笑,心底却没有刺痛,好像有一点淡淡的遗憾。她想,三个月前那晚天台的对话,终究是没起什么作用。他们讲归讲了,最后相继无言地看了良久月亮,白白站在那里喂蚊子,倒是离别前一身红包地走了,平添几分滑稽。
但他的意思,裴夕柠明白。他们之间在这样的状态下,怎么能够善终?
再说她来这里的三个月,先前是兵荒马乱,十年之久没和爸妈共同作息,在同一个房子里生活,做什么都紧张,互相都在看眼色。她起初最频繁做的事情就是出去找公司派来的老师上课,后来休息时间都被占用的老师经常把她赶回来,有些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也慢慢地泡在英国连绵的雨水里软化,变得和睦,逐渐开始交流,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她有时候白天赶地铁,来来回回地穿梭在人群里,几乎不会有被认出来的时候,整颗心都很放松,偶尔遇到粉丝也会开心地签名与合照,网上关于她的行程却没有流露出来一星半点,也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裴夕柠去大学校园里旁听,在剧团打杂,也交了一些同龄的朋友。他们除了学习与交流经验外,还邀请她去参加当地大学城的活动,裴夕柠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她自认为在交友方面的阅历实在是太浅了,也没有基本没有体验过校园生活,原本以为会玩的不好,可碰到的人和善,最后大家其实都很开心。
她在这里很开心。
裴夕柠嘴里叼着吐司,在琢磨去试镜的事情。祁洛生当年在英国求学,是表演系扬名在外的大学,也结识了许多优秀的同学。他们有的忠于本行,有的已经转到幕后,在这几个月断断续续与他们接触的过程中,裴夕柠觉得自己受益匪浅。这么多年不泡在英语国家,她口语都退化了,还是被逼着练了一个月的台词功底,才逐渐找回来感觉。
祁洛生有一些联系没断过的老朋友,其中一位在做导演,没拍过什么大火的片子,但在圈内口碑一直不错。原本是主文艺片的导演,突然要转拍悬疑片,还邀请裴夕柠来做客串角色,这几天就是原定的试镜的日子。裴夕柠原本以为他只是在说笑,她没准备在这边拍戏,自认为功底远远不够,没事就托关系去剧组或是剧团后台学习,本来今天也是这么打算的。结果祁洛生昨晚说你不再不去给人家卖一个面子,人家可就要拿我撒气了,裴夕柠才开始思考这件事。
不过最后还是去了,这个角色定位本来就是十七八岁的亚裔女孩儿,她又属于“走后门”派别,很快敲定她作为出演人员。裴夕柠在开拍前跟公司联系沟通,那边全权当她是放假状态,除了偶尔安排她参加一些代言活动,没事不指使她,听她讲完也同意了。她毕竟与公司签订合同,参演电影还是需要作为s/m艺人身份来请示的。
这一来又将她计划的回韩国时间向后推迟,裴夕柠虽然就是个推动情节的配角,还是在剧组待了一个多月。电影名暂定为《青崖》,她还蛮喜欢这个电影的剧本的,她本人的角色是在野营时因为亚裔身份遭到排挤戏弄在悬崖边迷路的女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不过在取证过程中她也没能够说出什么有效证词,反而因为警方反复到访,在学校被嘲笑排挤地更严重,最后压力太大自杀了。
对于主线的凶杀案,动机和破案过程,其实裴夕柠并没有特别被吸引,反而认为高光便是她的这条支线。能够在外国电影里映射种族歧视,哪怕做不到影响那么多人,也足够让观看的人进行思考,她觉得导演的价值观在很高的层次。她跟董思成讲故事情节时,他沉默了一下才说,夕柠,你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
她这段时间跟nct联系不多,有关他们零零碎碎的消息,一部分是从本人那里听来的,另一部分是她看到的新闻和大字报。什么nct127要加入新成员了,中国队预备中,刚回归几个月的dream队没什么重磅消息。她倒是给罗渽民发了许多自认为照得很不错的风景照,不过他没有回复,裴夕柠后来也不怎么发了。董思成与她一如既往地保持联络,但没那么频繁,其实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具体在忙什么。所以听到她真的去拍电影了之后,董思成十分惊讶,确认了好几遍:“哇,真的?那我们夕柠就是大明星了!”
“怎么可能到大明星那一步!只是我妈妈的朋友的作品,锻炼也好给个面子也好,很小众啦。”
他最担心的还是她的健康:“夕柠,你膝盖恢复的怎么样?拍戏会不会受影响啊?英国天气不太好吧……你膝盖行吗?”
“早就不疼了,不过还在坚持做康复运动,希望回韩国之前能彻底养好,不要反反复复的。”是反复问过太多次的问题了,裴夕柠还是笑着耐心应:“昀昀哥哥,别说我了,你未来一段时间会好忙的吧?”
“还好,中国队这边计划只是先发行单曲,并不是正式回归。对了,你知道吗,那个之前跟渽民玩的挺好的孩子编入中国队了。”董思成停了停:“刘扬扬,性格还挺不错的。”
她这下真的愣了一会儿:“刘扬扬吗?我回头得恭喜他啊。”
董思成原本想问“你不知道吗?”,想象着大洋彼岸拿着电话的裴夕柠的神色,终究是没说出口。他跟dream队的孩子,除了两个同样来自中国的,好像都没到那种特别了解的程度,所以他一直不清楚除了自己之外,有没有其他人与裴夕柠保持着更为亲密的联络。她知道的事情很少,这样看来,一是她应当没怎么跟罗渽民练习,二是她有在专心地过着自己丰富充实的生活,所以不会绞尽脑汁地将精力试图集中在他们身上。
董思成在朋友圈有时候会刷到她拍的照片,有街道,房屋,与父母一起做的晚餐,也有她自己露出的半张脸。她在分享身边一切让她感到美好的事物,每分每秒都在享受着,董思成能够感受到她的愉悦,也为她能够暂时远离那个乌七八糟的圈子和伤痛感到开心。可同时他感受到了另一种东西,她仿佛也在完成一场蜕变,在慢慢地变得成熟独立,不再那么地需要他们、需要他了,即使没有他们,裴夕柠也在被爱包围着。
她就像完成了破茧,正在轻轻振翅,稍微触碰便会飞走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