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耀领兵,在大军出城前,先把斥侯营派出去,将在城外盯梢的探哨都干掉。
依然是斥侯在最前面,以最熟悉地形的这波山匪率领五百人为前锋,将对方分散在虎啸山里的各处哨点找出来解决掉,之后大军才悄悄地摸进山。
虎啸山出来的这批山匪,常年在山里跟县兵、郡兵玩捉迷藏,对于哪里能藏人,哪里能蹲点,哪里能躲避清剿,闭上眼里都能数出来。他们跟斥侯配合,采取偷袭、包抄、围堵等方式拔哨点,硬没让一个探哨跑掉,将其清理得干干净净。
山匪头子叫魏彪,他以前的寨名叫飞虎寨,说是寨子,其实连间屋子都没有。虎啸山里的山洞多,地下溶洞四通八达宛若迷宫,藏粮、藏水,躲避追兵都容易。搭建房子费力气,还容易让人摸过去堵住,懒得去费那劲。他们在山里有很多藏粮的居住点,经常隔三差五就换地方。
他们投军以后,天天操练,还要下地挖渠挖水塘,这不让干,那不让做,军规严得夜里睡觉嚎两声都要被拉出去几板子,说怕引起营啸。有时候在大营里呆得也很憋闷,想回山里,可每月的俸禄按时发,每天的伙食多多少少都能见着荤腥,挖水渠田地,干多干少要评优劣,干好了,照样能得提拔。
他们在军队中混了两三个月,便攒下了好几贯铜钱,按照军功晋升制度估算一下,觉得眼看着就能再往上走一走,回去当山匪,又得过天天被清剿到处蹿的日子,似乎那点自在也不值得什么了。
魏彪带着人在山里摸对方的哨点,那叫一个庆幸。幸好觉得待遇好有前途没跑回来,不然,赶上朝廷两波大军在山里打仗,一边好几万,十几万大军扎进山里,比猎犬还擅长追踪搜寻的斥侯、探哨往山里刮地三尺地搜,那跟几百号县兵、千把名郡兵搜山可大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爽啊。指哪打哪,摸过去就开山,一个人头一个军功!哪怕人多,得大家一起分,怎么着也能落着几个吧。况且,他都打先锋了,现在是先锋官,这是最容易出战功的,回头指不定就能升千总了。要是这一场打得漂亮,那可就是有响亮战绩傍身的。最最紧要的是,今天将军特意召见了他,上前答话的都是他。他可是在将军跟前露过脸的,就自己这张脸,任谁见过都不会忘。
魏彪觉得天天让县兵、郡兵追得跟丧家犬似的日子要一去不复还了,等他混成千总,那些兵卒子见到他都得喊爷爷。这才叫好日子!
他惦记着当千总,连任何一个能藏人的小角落都没放过,一直带着众人摸到对方驻军的峡谷。
路清通这后,与魏彪配合的斥侯佰长当即回去报告沐耀。
沐耀上山后,把魏彪一伙、麾下的营将都召集起来,让飞虎寨出来的这伙山匪带路抄小道摸向底下的山崖,从中袭扰他们,大部队则绕行两头分歼包抄,听战鼓号令。
清理探哨耽搁了些时间,夜里走山路,又不能点火把,走得慢,众人就位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正是人一天里最困睡得最沉的时候。
突然之间,山林里响起了战鼓声。
正是夜里最静的时候,战鼓声带着大山的回音,声传数里。
随着战鼓响,四面八方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镇边大军朝着峡谷里露天睡觉的各郡联兵冲杀过去,借着还没燃烬的篝火照耀,长矛对着仓促应战的众人戳去。
盔甲厚重,白天天气炎热,穿着捂出一身汗,要是晚上睡觉还穿着,真能捂出病来。夜里睡觉,裹着也难受,许多睡到半夜便悄悄脱了盔甲,许多没脱的,也都半解透气。
各郡联兵睡得正香,遭到偷袭,乍然惊醒之下,下意识地去拿长矛。全脱盔甲的拿起长矛就能战斗,可半点防护都没有,镇边大军的长矛扎过来,人当场没了。
盔甲半脱的,挂在身上,形成阻碍,不仅没起到防护,还影响到自己杀敌躲闪,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几乎一个照面就倒下了。
十几里长的峡谷,来自各郡的兵马并没有混在一处,而是各自扎堆聚集,从山下摸下来的道路只有八条,有些路段离路口远,没被第一时间攻击到,听到战鼓响和打杀声,赶紧结阵应战。
可等他们应战时才发现,前后都是身穿黑色盔甲的镇边大军,自己已经处在包抄中,而两侧全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路可以撤离,再看对方那势头,唯有咬牙应战。
赖瑾给镇边大军下达的战令是,尽量全歼峡谷里的兵,再穿上他们的衣服装成溃败逃回去的,跑到郡城,背上几个重要的人物的尸体,假装要送进城抢救,骗开城门,拿下魏郡郡城。
镇边大军的人惦记着去郡城捞攻城战功,只求速度速决,见到还站着的各郡联兵,跟饿狼似的,嗷嗷大叫着往前冲,将长矛对着没有盔甲防护的部位狠狠地扎去。
一场人数相当的激战,从开局便呈一面倒,从黎明战至太阳高悬在空中。
黑暗中的大混战,兵卒子忙着杀敌,且通常不是一个人一支矛戳一下就能把对方戳死拿下斩获的,都是一个伍、一个什,好几支矛配合着同时进攻,自己的长矛跟对方的长矛来回打架,就看谁能突破对方的长矛阻挡戳到没有盔甲防护的要害处。因为是相互配合着进攻得来的斩获,战功自然是一起分的。
双方加起来共有十几万人激战的情况下,哪怕己方占据优势,对手也能几百、几千人抱团反击,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一个闪失、一个走神,命就没了。甚至有时候,清点战功的副什长,打着仗人就没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全神杀敌,再在战后清点己方战损和杀敌数,按自己所在的千总营、营将营来统一分战功。
战斗结束,各营将、千总便急声催促手下的:“迅速清点战功,抓紧时间休整,受重伤的留下处理伤口,轻伤能继续作战的跟我们走。”
他们花了半个时辰清点完战功,吃了些东西喝了些水,便开始扒地上尸体的盔甲。
沐耀亲自带着人在穿着银色盔甲的尸体堆中,找到领军的中年汉子,从他身上搜出县尉官印。博英郡侯的青山郡,掌郡兵的是他的亲弟弟岳周。他又从旁边挑了些一看就是勋贵、豪族子弟出身的年轻尸体,叫换上青山郡甲衣的兵卒们背上,再加身上带伤的假装成重伤伤员,告诉他们,待会儿往城门前去的时候,就让同伴掺着背着,把伤口露出来。
只有博英郡侯的人可不行,这是魏郡,魏郡的人才不敢青山郡的人死不死。
他们在魏郡的尸体堆里,找到领兵的,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男子,身上没官印,但有块带兵的令牌,身上有玉佩,这会儿连个活口都没有了,一时间弄不清楚是什么身份。
沐耀思量过后,立即让人就地取材造了副担架,把尸体仰面朝天放着,抬起来。这样城楼上的人低头就能看到脸,魏郡领兵的,城头上的兵卒子们总能认识的。
他把这位摆出来露脸,又挑了几个官位不高不低的让人背着。
自己率领五百先锋去骗城门,多了不行,对方不敢开门。大军藏在后面,等到他们卡住城门后,再赶过来支援。
沐耀想着,骗城门,自己讲的是官话,还带着些清郡口音,嘴巴一张就得漏陷。镇边大军中,大部分人都是官话带清郡或尚郡口音,去骗城门肯定是不行的。他当即去问大军中,有没有魏郡出来的。
大将军过一个郡县招一波苦力,镇边大军中,至少能拉出好几百魏郡出来的。
不一会儿,这些魏郡出来的兵卒子们都聚到了沐耀跟前。虽说打是的自己老家的郡城,但攻城的战功啊,打的又是豪族,不仅伤不到自己,自己领俸钱回头就能送回到家里给父母妻儿,要是哪天不想打仗,或打不动仗了,还能回家考个乡长当当。
他们一个个的格外积极,纷纷请战,要上去骗开城门。
沐耀想了套说辞,让他们假装回去送伤员和搬救兵的,真假掺半的说。
一群人记下,反正就是那么几句火上眉毛的着急喊话,好记。
因为有这群魏郡出来的,人数又增至一千多人,为了避免对方起疑心,又加了些人装伤兵。
安排好以后,一群人飞奔赶往魏郡郡城。
翻山赶路,还是有一段距离,他们一路奔行,赶到魏郡郡城外的时候,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
魏郡派在外面的探哨见到自家的兵马浑身是血的往回逃,一副吃了败仗的样子,亦是大惊,刚要出来打听情况,就叫摸到前面的镇边大军的斥侯和探哨给按下了。
沐耀脸上抹着血,混在人群中间,跟在魏郡出来的那伙兵卒子后面飞奔。
一群人,跑了一路,个个热得满头大汗,再混着衣服上的血污,看着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前方有战事,郡城的城门已经关了,城门防得严严实实。
守城门的人,从平日里的佰长换成了千总。领头的千总正在城楼上巡逻,突然瞧见前面的官道上有人奔来,再一看,穿的是各郡的服饰,跑在最前面的有自己的郡兵服饰,有族下豪族家兵的服饰,立即张嘴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穿什长服饰的站出来,大喊着:“快开城门,派人去支援,我们遭到了袭击。”
又有人操着魏郡口音喊:“快开门,救人啊——”
人群中突然抬出一具放在架子上的人,身上都是血,脸上也是血污。千总吓得眼睛都立起来,大叫:“快,快去禀报世子!”
魏郡出来的兵卒子们仰起头,操着家长的口音喊着开门。各县乡的口音,大致上相当,但听起来隐约还是有些差异的,旁边穿着其他郡服饰衣服的人,也都操着各自郡的口音,喊着官话。
还真是各郡联兵吃了败仗回来了。那千总听他们催得急促,再看三公子的脸色白到都没有人样,一副不太行了的样子,怕耽搁了抢救,死了算在自己头上,犹豫再三,咬牙叫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