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枪的精髓,在于主攻不主守,一旦临阵对敌,便是舍生忘死的打法。
弈剑术虽强,可以预知对手后面的招式变化,提前出手制敌。但高家枪太快太猛,招招凶险,兼之秦虎将沧浪刀法的刀意融入枪法中,攻势连绵不绝,空挡破绽一闪而逝。
长戟一轮猛攻之下,徐淮南唯有采取守势,伺机再攻。
剑戟叮叮当当一阵暴响,看得林枫晚、甘三娘、藤原三人眼花缭乱。
激斗中,徐淮南忽然长剑上撩,内力到处,将长戟从中斩断,这一招用的却不是弈剑术,而是扶桑刀法中的“飞燕斩”!
跟着长剑直指秦虎心口,秦虎毫不慌乱,不闪不避,单手握紧长戟的一截,疾刺徐淮南咽喉。
观战的三人明知两人比武是假,见局面凶险,不由得惊呼一声。
电光火石一刹那,秦虎手一偏,长戟的戟尖险险擦过徐淮南颈部,而徐淮南长剑递到秦虎胸前两寸之处,忽地停顿,凝住不发。
两人哈哈一笑,齐齐罢手,都道:“痛快痛快!”
旁边几人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长出了一口气。
徐淮南笑道:“大人枪法如神,在下佩服,如果不是兵器不趁手,徐某可能已经输了。”
秦虎摇头道:“我用尽全身解数,不过和徐兄堪堪打平而已,徐兄招招留手,秦某心中明白。”
徐淮南道:“大人擅长枪法,不如专门打造一支铁枪,用之如虎添翼。”
秦虎心中一动,说道:“徐兄才学过人,见识广博,想必有好建议?”
徐淮南道:“高家枪主攻,枪意类似刀意,招式凌厉,大人可用锥枪,锥枪长度适中,枪尖较长,破甲破气,威力更佳。在下去京城兵器造作司看过,他们有一种工艺,可以将精铁和玄铁熔合,反复锻打,所造刀剑枪戟,刚硬锋利,胜过寻常兵器十倍,建议大人委托他们打造。”
秦虎大喜,连连称谢。
天朝冶炼技术发达,全国冶炼所超过三百个,每岁冶铁在千万斤以上。要造神兵利器,不缺工艺匠人,只缺银子。而黯然销魂楼正好不缺银子。
四人正在说笑。谢老匆匆赶来,在秦虎耳边说道:“姑爷,有贵客上门,需要你和楼主一起相迎。”
秦虎道:“嗯?来的是哪一位?”
谢老低声道:“康王妃。”
秦虎与林枫晚在大厅迎接王妃,王妃衣饰雍容华贵,神采奕奕,右手牵着一名八九岁的女童,身边站立一名儒生打扮的年青文士。
那女童眉眼清秀,笑嘻嘻地,正是国师的小女徒傅抱月。
那年青文士唇红齿白,长相俊美,秦、林二人认得,乃是去年返京途中遇见过的,圣教二十八宿中的张宿。
当日张宿、亢宿、鬼宿三人带领上百高手,拦截黯然销魂楼人马,欲强行夺取太玄阴符经。如果不是秦虎与亢宿有旧,又抬出国师、即圣教教主的名号,只怕黯然销魂楼众人早已全军覆没。
往事不提。众人叙礼完毕,各自入座,王妃、张宿坐上首,秦虎、林枫晚下首相陪。
傅抱月挨坐在林枫晚身边,叽叽呱呱说着话。
林枫晚对于秦虎这个小侄女极是喜爱,二人言笑盈盈,情状亲密。
秦虎拱拱手,说道:“府中简陋,王妃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王妃笑道:“听闻徐淮南徐先生近日在贵府停留,我一向倾慕徐先生的才学,冒昧前来,想请先生一叙。”
秦虎心想:康王殿下不出面,由王妃出面,殿下的夫人外交倒也厉害。说道:“好说好说,王妃有命,不敢不从。”吩咐旁边一名奉茶的侍女道:“去花园里请徐先生。”
王妃谢了,含笑喝茶。
秦虎向张宿说道:“不知先生何时来的京城?”
张宿道:“已有十数日。蒙康王殿下错爱,一直朝夕垂询,分身不得,没有前来拜会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秦虎道:“在下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圣教去魔之名,回归正道,以雄厚实力震慑各大门派,以儒道学说教化民众,深受朝廷倚重。不知是圣教顺势而为,还是圣教与朝廷达成了某种共识?”
张宿料不到他公然提起如此敏感的话题,微微一愣,但他不愧饱学之士,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说道:“大人可否听说过前朝佛教兴衰的事情?”
秦虎道:“愿闻其详。”
张宿道:“数百年前,前朝立国之初,佛教兴盛,因为当时前朝国力强大,万国来朝,四面八方无数教派学说兴起,朝廷需要统一思想,安抚人心,而佛教正好迎合了这一需求。后来,僧侣和庙宇越来越多,弊端越来越大,僧侣不事生产,庙宇广占良田,对朝廷田地分配及赋税收入影响极大,前朝的皇帝不得不发起数次灭佛行动,自此佛教衰落,直至本朝立国后才慢慢复兴。”
秦虎边听边点头道:“先生的意思是,任何教派,任何学说,都必须符合朝廷的利益,顺应朝代的大势?”
张宿微笑道:“大人聪颖,一点就透。当今大国相争,国与国之间不单要在军事和外交上博弈,内部更要统一人心,避免党争。圣教创立已有两百多年,早已成为天下第一教派,教众多达十余万,信徒遍布天下,已经和寻常的江湖门派大相径庭。圣教要继续稳固壮大,必须跳出江湖的格局,与朝廷相互呼应,相互扶持。”
秦虎若有所悟,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秦虎明白了。”
说话间,徐淮南步入大厅,拜见了王妃、张宿。
王妃起身相迎,说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妾身冒昧来访,想请先生出力襄助一事。”
徐淮南道:“贱名有辱清听,王妃客气了,还请示下。”
王妃见他长身玉立,儒雅文秀,心中更觉喜欢,说道:“眼下朝廷革新太学、改制科举,立心广收天下人才。此事千头万绪,牵涉甚广。先生昔日为太学生,才学超群,后来任国子监教习,又深受祭酒大人、监事大人赞赏。熟知太学、府学、科举内情,如何大才岂能埋没?我想请先生担任康王殿下的侍读,专门协助殿下推行太学及科举改革事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侍读乃皇子近侍,官职虽小,但职责重大,再进一步便是侍讲学士,可以说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翰林院,前程不可估量。
徐淮南有些意外,兹事体大,一时决心难下,他独来独往惯了的,至于官大官小倒不放在心上,他不由地朝秦虎那边望去。
秦虎笑道:“殿下锐意进取,难能可贵,此举于国于民于己都十分有利,徐兄不妨认真考虑一下。”
皇子侍读一职,对于十七卫今后办事,可谓极大的便利,秦虎所以暗中提点几句。
闻弦歌知雅意,徐淮南顿时领悟,躬身道:“既然殿下和王妃诚意拳拳,秦大人又推崇备至,徐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王妃见他应允了,十分欢喜,说道:“有徐先生和张先生两位襄助,殿下知道了,心中一定高兴得很。”
张宿道:“在下对于本朝太学体制有些详情不太了解,正要向徐兄请教。”
徐淮南道:“不敢当,徐某愿意随时与先生参详。”
张宿向秦虎说道:“相请不如偶遇,张某今日借大人的书房一用,和徐兄细细详谈。”
秦虎笑道:“些许小事,先生不必客气。”叫来府中管事,领二人自去书房不提。
张宿、徐淮南一走,王妃望望左右再无其他闲人,站起身来,向秦虎、林枫晚裣衽施礼:“杜青萝给师叔、师婶请安!”
秦虎早听国师讲过她这个徒弟的由来,再说在杭州也曾见过杜太师这个宝贝孙女,脸上倒不惊讶。
林枫晚脸上却是微微一红,抢上去扶起王妃,王妃顺势便在她身侧坐下,笑道:“关起门都是自家人啦,刚才如不是师叔帮衬,徐先生未必一口答应,要知道徐先生文武双全,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个个都来招揽,徐先生还不一定看得上眼。”
秦虎道:“徐淮南与我一向投契,我顺口添上几句,他不好拂了我的面子。”
王妃看看林枫晚,笑道:“人说师婶乃京城第一美人,今日得见,啧啧,果然貌若天仙,青萝自愧不如呢。”
当面称赞自己美貌的人多了去了,林枫晚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王妃又道:“师婶既是黯然销魂楼的楼主,又是京城十大高手,相貌更是顶尖的,看来京城第一侠女,非你莫属。”
旁边的小女孩傅抱月却叫道:“师姐你说得不对!”
王妃大奇,问道:“月儿你又有什么高论?”
傅抱月晃晃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月儿的师父乃是国师,师叔是御林军大将,师婶是京城第三高手,师姐是康王王妃,哪个敢小看了?照我说,我傅小姐才是京城第一侠女。”
众人一起大笑。秦虎忽然想起杭州的双枪小霸王高意意,心想:小女孩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以她的背景靠山性格,没准日后真的会成为京中第一小霸王。
张宿、徐淮南商谈了一阵,携手而出,秦虎、林枫晚、徐淮南三人恭送王妃一行出门。
王妃此行不想引人注目,因此轻装简从,只乘了两顶便轿,带了两名侍女,四名随从。
告别王妃。秦虎见附近街坊到处张灯结彩,鸣放鞭炮,百姓們脸上笑逐颜开,奔走相告,喜洋洋的倒比过节还热闹。心中觉得奇怪。
谢老正站在街边,笑眯眯看着几个小孩子在燃点鞭炮,望见秦虎向他招招手,便慢慢踱步过去。
秦虎道:“谢老,大家兴高采烈的,今日城里有什么喜事吗?”
谢老道:“朝廷和西凉和谈完成,昭告天下,百姓们见两国友好,边境太平,自然人人开心。”
低声道:“昨夜庆王薨了,姑爷知道么?”
秦虎吃了一惊,道:“竟有此事?”
谢老在他耳边低声讲述了一遍经过。
昨夜庆王惯常的大摆筵席,搞了一个所谓的全羊宴,宾客们狂吃海喝,又叫来几个姬妾跳起轻纱舞助兴。
庆王边啃羊肉,边看得哈哈狂笑,忽然间被一根细骨头卡住喉咙,呼吸不得,白眼一翻,跌倒在地。
众人抢上去,又是掐、又是捶,又是掏挖,然而无济于事。
庆王涨紫了脸,口中荷荷叫得几声,一口气吸不上来,就此一命呜呼。
秦虎心中明白,原来老百姓们真正庆贺的,是这么一回事呀。庆王一去,有实力问鼎太子之位的,只剩下信王、康王两人了。
京城的龙争虎斗,朝中的明枪暗箭,好戏将一场比一场精彩。风云际会,热闹才刚刚开始。
身在局中的,内心自然波澜涌动,冷眼旁观的,心中一池春水只怕早泛起阵阵涟漪,不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