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音才收到信,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夫人与孩子每每外出,时常写信给他,多是些关怀问候,还会说一些路上遇到的新鲜稀奇事。
只是今日的这封信,却说的是谢家与张家这阵子的种种渊源,以及张家如今的状况。
张华音盯着信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思中。
他原以为,自己辱没了张家门楣。原先,他特别害怕繁楼的事情会连累家里。
可现在,他没事了,张家却倒了。郑家也出事了,张家后代也不能科考,就连家中男子也都被随意许了亲事
现在,父亲母亲或许还有些许薄产傍身,一旦有个什么,谢家只怕成了他们唯一的退路了。
“主君,张家舅爷来了。”
“张明音?他来了?呵,知道了。叫他进来吧。”张华音勾唇,心思流转。
哥哥不是向来不喜登谢家的门?如今,看是长姐没落了,没法子接济他。他有什么难处,也没地儿去求了吧
张明音垂着眸子,一双手交握攥紧,跟着小厮往内院走。
此时,谢家已经搬家到了渥台的湫州。此处乃是整个勐南隗的总台府。这湫州算得上是勐南隗最富庶的一处。
一路上,张明音就已经见识了。到了这隗守府,感观就更加明显了。这里,比起张家先前四房合并的大宅子不,比他这么多年见过的所有宅子还要更加气派。
因着他心中惦记着事情,也不曾四处多做打量。只不过,瞧这处处园景怡人,更有一片清亮的湖便知,维系起来要耗费不少银钱。
谢家,果真财大气粗到如此地步了么?
张明音深吸一口气,敛去了眼中的恨意。他当日与李韬的事情确实不合规矩,可父亲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虽是看走了眼,却并不后悔自己争取婚事的举动。
然而,他的日子何以落得如今的地步?还不是有这个好弟弟在背后推波助澜。他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这位弟弟不高兴,竟对他如此狠绝
这还是当日他求到父亲跟前,经父亲的手一查,才知道是张华音的手笔。只是,父亲本就恼了他的举动,又怎么会为他出这口气?怕也是巴不得弟弟能给他个教训。可这十数年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如今,张家也倒了。
想起素来疼爱自己的长姐,张明音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的愧疚感。听说,长姐为了接济自己,与姐夫还起了争执。是啊,眼下他们也是捉襟见肘了。
张明音眨了眨眼,将泪花逼了回去,往前走着。
“主君,舅爷到了。”
“请进来。”
张明音听着张华音的声音,嘴角悄悄撇了撇。
还是一如既往微微上扬的语调,语气虽然和煦婉转,细听却总是带着一丝傲气。
进门的一刹那,张明音略微恍惚了一瞬。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进屋去瞧弟弟。那时,二人还在阁中,还记得当时的他是那样乖顺、俏丽如今,座上人却是穿戴华美贵气,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比之幼时更添了几分韵味和从容,那双眼眸也更灵动。
乍一瞧,都有些认不清了。
再回想,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变得模糊,就好似眼前这个人一直如此这般。
“哥哥今儿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儿?”张华音伸手示意他坐,一双手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瞧得出皮肤滑嫩细腻,可见是细细保养了的。
与他的养尊处优不同,张明音甚至有些风尘仆仆,那饱经风霜的模样,经历了几日奔波后,显得更加苍老。他粗糙的双手端起身侧冯叔叔奉上的茶,品了一口。
好香。
好久没有喝到这样好的茶了。
“我不能来?”张明音反问。
说话还是这样不客气啊。
张华音挑了挑眉,“只是先前邀请哥哥来做客时,哥哥总说家务缠身家中的孩子们可都还好?”
“托你的福,还凑合活着。”张明音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他这话一出,张华音的笑僵了僵,随后继续说道,“李家婆婆身子如何?”
“就那样,卧床养着。”张明音显然不愿意提这一堆的狗屁倒灶,他很快就直奔主题,“母亲前些日子入狱了,你可知?”
“什么?”张华音惊呼,“我单单只知道家里出了事情,四房分了家”
张明音冷冷扫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泛酸。他的妻女对他保护的真好,竟是挑着说的么,“放心吧,已经出来了。长姐说,是你家宁儿不知怎么求了圣上。”
“没事就好,母亲年纪都大了,怎么还要遭这样的罪”张华音到底还是担心父母的身子。
张明音也不知算不算是在安慰他,“幸好还有个本事大的外孙女,也不算没福气。”
他听了此事,也是感慨歹竹出好笋。先前圻儿的事情就是她出头牵线,如今又这样为母亲奔走,听说瑜儿也是因为她的开解才打开了心结
想当初,他还觉得圻儿进谢家家塾是痴人说梦,进去了还百般担忧,怕又是张华音的什么新手段倒是他着相了。就前些日子休沐,圻儿回家时开心的劲儿,他便知道,孩子在那里上学没受什么委屈。
张华音尴尬地笑了笑。
二人到底还是有重重隔阂,半晌相对无言。
良久,张明音也下足了决心,“如今,你我已经是天壤之别。家已经四分五裂,我只求你能多看顾父亲母亲一二,兼济长姐家一番。”
张华音神色有些复杂。
张明音继续说着,“至于咱们之间,虽然我不知道缘由,我也不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但我们的恩怨不要涉及孩子们,否则,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听他如此狠毒的威胁,张华音眼神一厉,扫过他的脸。
张明音完全不示弱,“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便丢下一句“改日再来拜访”,离开了。
“你们听听,他威胁我?他都这样了,还敢威胁我?”张华音气的直发抖,跟旁边的冯叔叔、李叔叔控诉,“父亲母亲便罢了,我凭什么要管张维一家?张维一向不都只跟他张明音亲厚,何时把我当她的妹妹了?”
张华音胸口起伏,像是气惨了。他回忆起幼时,父母的疏忽,众人拿他与张明音的处处比较,还有长姐的差别对待
冯叔叔急忙给他添茶,说道,“他也不过耍耍嘴皮子,主君莫要动怒。他只是个秀才郎君,您可是咱们谢家的主君,他凭什么威胁您呢。”
“是啊。”李叔叔给他顺了顺气,“他啊,就是那地上的烂泥了!哪里比得上您?瞧他那寒酸样,满脸沧桑,那皮肤粗糙得像是老树皮似的——”
“滚出去。”张华音冷瞥着他。
李叔叔蓦地哑了声,心中叫苦不迭。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还是急忙出去跪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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