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万航,分明感受到身后那又恨又气的目光,但是他却没有转过身去看,而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这次来,并不是真的要他的命!
一个他笃定已经死透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向他询问起一些“莫须有”的往事……
这种直击心灵的打击,比一顿胖揍要有效的多!
听到万航直呼自己的名讳,那口气就仿佛不经意间说起一个死去很久的人,这种对生命的漠视和淡漠,让秦桧的心口剧烈疼痛!
末日!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
他倒在太师椅中,干枯的身躯蜷缩着,嘴巴被迫张开,大口地呼吸。
双手抓紧扶手,长满老年斑的两只手,关节泛起白色,看得出此人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万航听到身后没有动静,打开门走了出去。
瞥见负手而立的傅选,他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来时的路离去。
就在他们拐过一处墙角后,一直隐在暗处的身影,像一只窥伺已久的猎豹,轻盈地落了地。
他环顾四周,发现无人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门关上不久,屋内突然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叫喊声,似妇人见鬼魅后的惊惧,又似猎物被猛虎按于爪的绝望。
但是这喊叫声在一声大喝之后,戛然而止了,此后,那间房中,再无动静传出来。
……
第一日被关进台狱后的秦桧,当夜就被狱卒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第二日,赵构就下令,偷偷将秦桧转移到这一处偏僻的小院中。
这里原本是给像廖汇荣这等大宦官预备的居所,虽然也是在皇宫之内,却离大内诸宫殿有些距离。
为了防止有人知晓此事,传到百姓耳中引起舆论哗然,转移秦桧都是连夜秘密进行的。
而负责这件事的人恰好就是傅选。
在此之前傅选已经收到李宝的“命令”,要协助万航等人近几日的行动。
就是这么巧合,秦桧就这么落到了万航这边人的手中,谁能想到这一点呢?
离开皇宫后,傅选点了点头,就兀自转身离去了。
万航站在桥头边的一棵柳树下,低垂的垂柳恰好把他的身形笼在暗处,他黑色的斗篷与树干融为一体,不仔细辨认,绝对看不出来。
他虽然还不确定傅选的身份,但是见他行事谨慎稳重,心思缜密至极,料定他在皇宫内有一定的权利。
靠着树干,万航暗自沉思:“我谋划了这么久,怎么没想出这人到底是谁呢?难道是李宝安插在里面的人?”
这种感觉不是太好!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竟然到现在依然无法把握全部,这盘棋的棋手显然不止自己一个!
但是即便如此,他最起码得知道队友是谁吧?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现出一股狠绝之色来。
柴奉一走出宫门的时候,月已上柳梢头。
万航坐在柳树上大枝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四处寻找自己,待他走到树下,猛地跳下树来,吓了他一跳。
“万渡之,你!”柴奉一眉峰猛聚,气地一甩斗篷。
“事情办的怎样,那赵构可服气了?”万航直起身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柴奉一迈出阴影,两人朝拴马的方向走去。
一路无话,直到来到风雅阁。
万航一路瞧他神色凝重,便知这事情没那么容易。
赵构若是肯放弃皇位,早就该放弃了,可是他不仅利用秦桧牵制一大批主战将士,还对百姓实施怀柔政策,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吗?
后世人怎么评价赵构的,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这个时候,唯有竞争者出现,才能真正让他感受到危机。
万航摘下斗篷,在宽椅中落了座,随手斟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至柴奉一面前。
“这次不过是敲山震虎,就算是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这也很正常,没什么好沮丧的!”
万航张口把茶水倒进口中,抬手擦了擦嘴角。
“如果这次一切顺利,如你我所愿,这才值得我们深思,是不是已被引入棋局中了呢!”
柴奉一脸色缓和下来,轻叹了一声,“终究是我口才不如你,没能戳中赵构的软肋!”
万航瞧他自卑,不禁笑道:“这朝堂势力本就是互相克制,而克制赵构的除了金国,你手中不是还有一枚棋子吗?”
先前他坐在柳树上,把秦桧一事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遍,这才想起赵玉川这个人。
据上次屠术所说,赵玉川是在兄弟们的监视之下的,那么就不可能将他困在府里。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赵玉川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酒肆瓦舍。
而风雅阁这样的地方,他也是时常光顾的,那个暖暖姑娘如今已经是赵玉川独享,就差赎身,去他府里做妾室了。
……
转念一想,秦桧所说的“信王赵榛”真的是空穴来风吗?
鉴于赵玉川与秦桧之间的关系,不难想到,信王一事很有可能是风雅阁故意透露给赵玉川的。
这个赵玉川本就看万航不顺眼,听他被抓进大理寺蹲班房,巴不得早点找到他的把柄。
这么说来……难道真的信王,趁着自己的风,放出来的消息?
柴奉一显然没想到万航会这么问,不由地心虚,偷偷往阁楼一旁的暗门处望了一眼。
这细微的动作刚巧落在万航的眼中,他不动声色地起身斟茶,随口说道:“秦桧诬陷我与信王有所勾连,又拿不出切实证据,假如赵构真要计较,那便是欺君之罪!”
“可是……如果信王果真存在,并且出现在世人眼前,与我坐实有所牵扯,只怕秦桧出现意外后,这锅就不得不由信王来背了!”
“左右我是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这是秦桧宣告的,相信没人会起疑心……”
“但是信王就不同了,一旦露面,就会被世人唾弃,坑害同伙试图谋反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天下之大,信王藏在哪里最安全呢?
一个死里逃生的人,肯定是最会为自己考虑的。
万变不离其宗,时代随便了,但是“灯下黑”的道理依然适用。
那便是在这临安城安身,不仅能够得到第一手消息,还能继续积蓄力量,期待有朝一日与赵构对抗。
还有哪里比这风雅阁更合适呢?
所以,上面那些话,看似是在与柴奉一交换意见,不过都是说给“信王”听的。
正在紧要关头,只要信王能沉得住气,别泄露自己早已经活下来的事实,秦桧这事一了。
他便会成为对抗赵构的最大助力。
可是一旦在这个时候,被人窥见,信王依然在世,秦桧不仅会逃出生天,赵构对赵榛的打压将会比上次还要狠厉。
柴奉一咳咳两声,“渡之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这里若有信王,哪里需要这般麻烦?”
万航听他这话也不像帮自己问的,索性一次性把道理讲清楚,“问战斗力,这普天之下,谁能岳家军抗衡,可如今呢?”
“所以,只有权柄在握,才能俾睨天下,否则,是龙是虎,都得前藏起来才是!”
柴奉一听他郑重其事,不由地点了点头!
外面又想起了冷月卖报纸送油条的声音,万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回房歇息了!
柴奉一看着他离去,才轻声把门关上。
赵榛走出来之后,嘴角一弯,笑道:“你这兄弟,与你可大不相同!”
柴奉一瞥他一眼道:“哪里不同?”
“他……更懂得统筹,更有大局意识,这些话,经他一说,我心中的就没来由地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