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里的台狱,也并非苏轼当年被扣押的地方。
黑衣人只露出两只眼睛,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怕人知晓他的身份。
跟在他的身后,万航抬头观察,他身形宽阔,步履稳健,不自觉挺直的胸膛,难以掩饰他行伍出身的事实。
但是瞧他一条腿略成跛样,心中对自己的推断又生了几分疑虑。
难道是岳家军中人?他暗暗想着。
黑衣人带着他七拐八绕,直到一处铁门前才停了下来。
门两侧都没有守卫,从空隙望进去,院中也没有什么人巡查。
不是说秦桧被关在台狱中吗?
这样的环境,分明是一家偏僻的私人宅院,丝毫没有台狱的味道。
自从来到南宋,大理寺狱,殿前司狱,刑部大牢,万航都待过,监狱是什么味道,逃不过他的鼻子。
但是这院中梧桐花开,各色草木影影绰绰,无不展示着这是一处闲适之所。
黑人并不言语,一把拉着万航往里面的窄道里走去。
如果有脚步声响起,万航就被他拉着蹲下去,直到那些人走远,才直起腰来继续前行。
弯弯绕绕走了多久,到底是要去哪里,万航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
在他忍无可忍,刚要问话时,黑衣人停下了脚步,扯着万航的衣袖,往一处长廊里走。
一间灯火摇曳的小屋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万航拉住那人,指了指亮灯的小屋,黑衣人别过头去看过之后,旋即点了点头。
推门抬眼那一刻,万航以为自己误入了哪家富户的卧房。
宽敞的房间里面点了几只蜡烛,角角落落都被照亮。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雕花长案,上面还有新鲜的时令水果。
靠近最里面的地方,是一张木床,床的四围都有帷幔垂落下来。靠近外侧的帷幔被两根丝绦系在床柱上。
这是什么地方?
台狱?
谁能信?
万航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只见他眉毛一挑,又把眸子垂了下去。
这是何意?
莫非这就是秦桧的“专用班房”?
万航刚要进去,一个苍老暗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伯阳,你来了!”
看来里面真是秦桧了!
跨步进去后,万航轻轻把门掩上,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声音。
被关在门外的不是别人,而是傅选!
就是那个被赵泽川发现有小动作的傅选,作为岳家军部下的一位统制,他也是在“岳飞谋反”举报信上签字的一位。
但是被调入殿前司,成为副都虞侯之后,秦桧的嘴脸他就已经看清了!
可惜无论哪个时代都没有后悔药。
傅选无比憋闷之下,只能通过一些旧友联络岳家军中的战友,可惜,再也没有人相信他。
这让军伍出身的七尺男儿无地自容!
试想,一个卖主求荣的人,新主子敢留在身边许以重任吗?
显然不能。
但是他总算得到了一个人的信任,那就是李宝!
李宝与岳飞都拥有容人之量,但是李宝并非不计前嫌,真心实意待他那种,而是需要他递上“投名状”!
当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回信的时候,双腿一软就跌落在凳子上,所谓“投名状”,难不成是要他拿下秦桧的人头?
待传信人说明情况,他才松了一口气。
自打那天起,他就惶惶不可终日……直到秦桧锒铛入狱的消息,从垂拱殿传出,他心头一激动,知道机会来了!
果不其然,昨夜他刚从任上回家,就有人在他进门前,叫住了他。
他被吓了一跳,很意外自己一个军人,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看他打开小字笺,熟记于心,那人翻上墙头,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让他看了,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此时,他双手交叉,垂在身前,只为里面那人守在门外。
心中突然踏实无比!
他在赎罪,他自己知道,这赎罪的滋味,让他好受!
赎罪,将是他穷尽一声去做的事!
他心甘情愿!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两人一路走来,还有一个形如鬼魅的“影子”,一直远远的跟着。
此时那个影子,又不知隐在了何处。
每当他睁开眼睛盯着傅选的时候,傅选总是忍不住左顾右盼,找寻那若有似无的目光。
可是,都失败了!
“是我多虑了吧!”
傅选再次回到“牢房”门前的时候,那道目光倏地又出现了!
他惊恐地猛然回头,仍旧一无所获!
本就是违规行事,他亦不敢出声喊叫,只好把随身匕首抽出,小心地防备着。
……
进入房间后,万航并没有着急搭话,而是四下打量着。
秦桧没有听到回应,连忙从太师椅中坐了起来。
待看清来人并非秦伯阳,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时,老态龙钟的身躯惊惧到颤抖,连连往后倒退,一屁股坐进了太师椅中。
“你……你是谁?”
万航微微一笑,边说边往里走去。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仿佛是来会见他期待已久的故人!
“秦相!终于见到你了!”
万航抬手摘下斗篷上的帽子,眼神中忽然换上一种令人心悸的漠视!
秦桧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这一刻他的心凉了。
“你是……是……”
“你猜对了,秦相,我是万航万渡之!也是从地狱回来的使者。”
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万航的目光带着几股寒气,面前的老人不自觉地浑身颤抖起来。
“怎么,置我于死地,我还不能亲自向秦相讨个公道了?”
万航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素胎茶盏,在指尖把玩着,他的脸上依然还是那种若有似无的微笑。
但是在秦桧看来,这笑竟然让他心生恐惧。
“你来做什么!”
他歪靠在太师椅中,鼓足勇气,发出一声呵斥。
可惜,这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陌生。
他的反应,让万航很受用!
“秦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玩弄权势,坑害忠良……还杀死我这个与你无冤无仇的平民,你打算用什么偿还?”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在这略显空旷的房间里,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回响。
“我什么时候杀你了?”
“你看看,秦相,你不为前两项罪名辩解,却只提我这平民,是不是承认杀害岳飞,算计岳家军了!”
“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
偌大一个大宋,几百万人口,还从没有一个平民,胆敢站在他的面前,向他质问岳飞的案子!
可是就是这个被王继先断定“死透”了的人,今时今日竟然跑到“牢”里来,与自己探讨自己的“罪名”!
他怕极反笑。
声音沉哑,笑道最后,两行老泪从他肿泡的眼皮中流出。
“怎么样,没想到有生之年,会遭遇这一幕吧?”
万航走上前去,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秦相,你惜命吗?你若是惜命,就该与我做个交易!”
秦桧已经被吓破了胆,哆嗦着问道:“什么交易?”
“写下你坑害岳飞及其家眷和岳家军的罪状,我放你一条生路!”
秦桧扒开万航的手,嘴角露出几丝讥笑,“原来是这姓岳的阴魂不散……难道你是他的转世?哈哈哈哈,我是不信的!”
万航早料到他不会相信,闻言,仍旧微微一笑,“秦相当然不会信,因为不见棺材不落泪,形容的就是你这种个人!放心吧,棺材很快就备好了!”
说完,万航松开他,转过身,甩甩衣袖,就向门口走去。
秦桧在后面急得大喊,“你说清楚,什么棺材,什么意思……”
万航扭过脸去,笑得更加灿烂,“等会不就知道了,秦桧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