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学宫,顿时又恢复了安宁。
偌大的园院之中,唯剩藏爱亲,王修容与朱序三人。
“此等单独面谈之机会着实是少之又少啊。”朱序叹道,清瘦的脸上略显苍老:“待驱除胡虏,复我中华之后,老夫定要与二位大吟一杯,奈何,如今时间紧迫,我便长话短说了。”
藏爱亲赶紧恭敬回道:“朱老将军为国为民,一身虎胆独闯敌营,自然是处处受制于人,不甚方便,您有话明言即可。”
朱序便道:“有三件事你替我传达陛下与谢相,昨日秦国来使,已升我官位,如今我又压李伯护一头了,料想那苻坚对我之戒心已减。”
藏爱亲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今日见你身边伴着一小太监,便已猜得一二。”
朱序暗道这藏爱亲真是慧眼如炬,那秦国使者今日身着便服,这都能瞧出是个太监来的?
“这没什么的。”藏爱亲好似看出了朱序的心思一般,笑道:“只要稍稍仔细一点,还是能从其言谈举止中瞧出他的形态,毕竟,我在宫中也算是见多了这等人,自然还是比较了解的,而且,既然是秦国宫中所来之人,那必然是有事而来,结合你我之计划,与你和李伯护二人对其的态度,便也可猜出何事了。”
“嗯。”朱序应了一声,朗声笑道:“如此结果,也不枉咱们那日于朝中当着杨安之面争得面红耳赤的,这双簧,不白演啊。”
“双簧?”王修容疑惑道:“难不成那日你们是在演戏来的?”
“你不知?”
“没人告诉我啊。”
朱序与藏爱亲相视一笑:“我们以为你父亲王邵老将军已告知于你,还感叹王将军你的演技高超呢。”
“......”这群人竟然还有事儿瞒着她,顿时王修容有点不乐意了。
“说第二件事吧。”藏爱亲道。
“第二件说不上是坏事还是好事。”朱序脸色顿然一沉,道:“那小太监告知于我,秦国真的如谢相所言一般,将要派遣前锋大军南下。”
“如今他们与代国战事吃紧,料得来军应该不会太多。”藏爱亲道:“不知他们可是会如谢相所想一般分兵而来?”
朱序不好意思道:“具体不知。”
藏爱亲沉默了一会,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是好是坏啊。
说好吧,如今的晋国也不知可否能将这前锋挡住。
说坏吧,如此结果,本就是谢相的调虎离山之计。
先示之以弱,而后诱导秦国前锋部队从襄阳这易守难攻的老窝中分兵南下,好让晋国可以各个击破,再一举收复襄阳,收回大门掌控权,以待敌军二次进犯。
只是,这首战也不知是否可赢。
若输了,可就彻底崩盘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藏爱亲银牙轻咬道:“事情如今还算是在我等计划之中,陛下与谢相也已通知谢玄提前准备,有所安排,我等也只能坚信结果不会太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朱序眼露精光道:“尽力而为吧。”
藏爱亲点头嗯了一声,继续道:“那说说第三件事吧。”
“这第三件事有点棘手。”朱序道:“李伯护此贼因忌恨我夺他权位,对我已起疑心,此贼已不可再留也。”
藏爱亲也寒声附和道:“此贼如今已毫无用处,相反,他还成了你我联系之路的拦路虎,如此,的确是该杀了。”
“那陛下与谢相之意见如何?”
“陛下与谢相也早有此意。”藏爱亲回道:“陛下曾言苻坚升尔之日,便是那贼子命丧之时,故而派我来负责此事。”
朱序稍感惊讶,他昨日才起的杀心,而陛下与谢相竟然早已有此思虑。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与谢相那双慧眼啊。”朱序佩服之时,顿有种英雄相惜,君臣同心之感。
“陛下与谢相自然是慧眼如炬。”藏爱道:“此贼来到建康后活跃的很,处处妖言惑众,劝人投降,乱我大晋,着实可恶。”
“可恶归可恶。”朱序笑道:“不过还真别说,这贼子对于劝人投敌叛国之事的确是有一手啊,那姿态,那功力简直就是与生俱来,不服都不行啊。”
“他也就这点出息。”王修容咬牙切齿道:“贼与贼一窝,狼与狗不合,这狗贼,我恨不得食其骨肉,喝其血,只恨为何不早点做了他?”
藏爱亲回道:“要喝其血的何止你一个?之前留他一命也是迫不得已,时机未到,那时苻坚对朱老将军不甚放心,此贼作为苻坚埋在朱老将军身边的眼线,若是一入这建康城就死,定会为朱老将军带来麻烦之事,影响咱们的后续计划,否则那日在璞玉楼,就让胡仙儿收了他那狗命了。”
顿了一会,又补充道:“不过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在我等双簧之下,杨安与苻坚对朱老将军是放心不少,如今因这厮与朱老将军共事多年,对朱老将军的生活起居均了如指掌,料想是不好糊弄,有他在,朱老将军必然束手束脚,导致咱们接下来的战时情报估计会不好及时交流,其如今应当必死,不可再留。”
朱序点头道:“那敢问陛下与谢相有何安排?”
“还安排什么?此事交与我执行。”王修容面如寒霜,立马冷声道:“我今夜便去做了他,经我之手,其必不可活。”
然而藏爱亲却摇了摇头:“莫要冲动,此事若经你我之手,定会落人口实。”
王修容不屑道:“我暗杀于他,以我的本事,必不会让人知晓,便无人知是你我出手了。”
“还是不可。”藏爱亲道:“此事若只是刺杀此贼,那朱老将军如今也不必如此冒险来见你我,自行解决即可。”
朱序点头同意道:“此贼不能无缘无故死去,否则那秦国来的小太监定会受到惊吓,说不得会回去与苻坚乱说一通,到时反而弄巧成拙,坏我等大事,不可枉动也。”
见王修容愤愤不平,藏爱亲解释道:“李伯护此贼如今对于苻坚来说,仍然起着监视朱老将军一举一动的作用,若是这颗眼睛突然无缘无故死去或失踪,定会再令苻坚对朱老将军又起疑心,那将置朱老将军于更险之境地,我等之计划也将前功尽弃,得不偿失啊。”
说着,又对着王修容劝道:“我知你与李伯护此贼有着生死之仇,但如今不是义气用事之时。”
王修容顿感气闷不已,咬牙切齿道:“不能亲手了结此贼,着实是难出我心头之恨。”
藏爱亲见此,暗叹了口气道:“杀人未必需自己动手,借刀杀人也是一样的。”
此话与朱序不谋而合:“老夫也是如此之想,但需一个合适的人,合适的理由。”说着,又看着藏爱亲问道:“我今日见你巧舌如簧,将那胡仙儿强行绑到了文会彩头里边,难道你今日是想借胡仙儿之手除了那老贼?”
“对。”藏爱亲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正如我刚刚所说,今日我见你身边那个小太监之时,便已了然我等计划成果之一二,而且正好今日有此机会,便将计就计,那老贼对胡仙儿色心不死,定会入套,而胡仙儿也定会杀他,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切的意外结局,谁能知晓是我的安排?”
这就是杀人于无形吗?王修容顿时对藏爱亲更是佩服了,同龄人中,她还未见过谁有如此心计。
“你就那么确认李伯护会赢得此首冠?”朱序疑惑道。
“如果不是刘裕横插一脚的话,我是挺确认的。”藏爱亲胸有成竹道:“其实,对于建康这些学子的本事多少,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单就吟诗作对来说,这里还没几人能压杜竹林一头,而那李伯护在建康城中没认识几个仕子,最后也定会将杜竹林寻去替他出战,事实也是如此,计划差点成功。”
说着,尴尬一笑,继续道:“只是可惜,想不到会半路杀出个刘裕来,我现在对那小子是越来越感迷糊了,其如火焰一般,时暗时亮的,冷不丁的,总能给人一种意外之喜的感觉,而后又好似毫无作为,我从未见过如此之人。”
“这或许就是大智若愚吧。”朱序笑道:“说起来,我还欠这小子一命呢,如果不是璞玉楼中,这小子拖延时间待你们而来,恐怕那胡仙儿连我也一起杀了。”
“这小子的确有点精明。”藏爱亲笑道:“只是这次他的精明反而坏了我的好事了,如若不是他,今日李伯护那老贼是死定了。”
“那也未必吧?”朱序道:“那老贼今日的确是入套了,但是,胡仙儿此人却未必会按你计划行事,或许她偷偷溜走呢?”
“不会的。”藏爱亲道:“有两个原因,我敢保证她定会按我计划走。”
“其一,她本就想破坏秦国与我等的和谈,到时候可以让她五斗米教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如今我亲自将她送到李伯护身边,这等机会,料她她应该不会舍得放过吧。”
“至于其二。”藏爱亲奸笑了一下,继续道:“那就由不得她了,我已于这学宫之中布下天罗地网,她若敢溜走,就是绑,我也会将其绑到李伯护床上,那时,不管胡仙儿对这狗贼还有没有杀心,为了自保,她也定然会杀了他。
而我,只是在实行我那彩头诺言而已,又不是我非要将这胡仙儿强塞给他李伯护,明明就是他李伯护好色,非要派人赢下了胡仙儿,这事儿,在场之人均可作证,至于被宰了,那只能说是遗憾了。”
这真是一个毒计啊。
朱序忍不住暗叹一声,这女娃之心计,不差谢相分毫啊,以如此之计,的确是可以让李伯护死于无形之中,而秦国也绝对怀疑不到他朱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