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叫你呢!回头!”桑三娘好不容易逮到风尘仆仆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回来的童百熊, 没好气问道:“这两天你跑哪去了?风雷堂的人找你都找老娘这来了。”
“堂里没我不也能成事,说那有的没的……啧。”童百熊见是桑三娘,将手里的东西往袖子里揣了揣, 状若无事道, “怎么,老子就不能下山去会会相好啊?”
桑三娘闻言眉毛高挑:“哟, 快说说!这是哪个小娘子把咱们童长老给弄成这种五迷三道的模样, 连教主吩咐的事都敢不放在心上, 偷偷开溜躲清闲?”
“躲个屁的清闲……不都是教主吩咐的事……”童百熊低声了一句, 想起东方不败三天前将他叫过去吩咐的事,明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办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将手里的路引往袖子深处藏了藏, 童百熊支支吾吾敷衍了桑三娘几句之后便抬腿朝着东方不败居住的主院走去。
桑三娘站在背后看着这个憨直汉子的背影, 抬手扶了扶鬓角。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了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一把, 总算是意识到了不对, 既然童百熊如今清醒明白过来了, 念在多年共事, 她上山时童百熊也曾帮衬过她的份上, 教中这些日子已经有的传言苗头不妨就让她卖个人情帮忙压一压好了。
主院外,童百熊先是探入大半个身子瞅了眼院子里没看见顾客慈的人影,这才大步流星朝着东方不败的房间走去。
“教主, 办妥了。”童百熊将袖子里的户籍证明与两份路引递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翻看书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垂眸看着童百熊手中三张单薄的纸张, 不发一言。
童百熊被东方不败的沉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出声道:“教主?”
东方不败像是被惊醒了一般, 猛然收起眼中的复杂情绪, 伸手接过童百熊手中的东西倒扣在桌面上, 低声道:“多谢童大哥。”
听到东方不败的称呼,童百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出口:“教主,这户籍……”
其实江湖人士的侠以武犯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明虽在户籍管理上十分严苛,但那也仅仅是针对平民百姓,商贾官员之流,哪怕是名门正派顾及面子,也极少会真的向朝廷缴纳足额税收,配合当地官府施行户籍管理制度,更不用说是身为魔教的日月神教,教众里头十个有九个是落草为寇,剩下一个恐怕还在衙门的通缉令上挂着,黑户一抓一大把。
往常若是有弟兄出入城办事,拿的都是日月神教的腰牌,去到哪官兵不给几分面子?
那日东方不败冷不丁将他叫过来吩咐这事儿,饶是童百熊也呆愣了半天,不过后来他想了想,如今普天之下知道东方不败户籍所在的恐怕也只有当年帮忙安葬了东方不败双亲并且将他带上黑木崖的自己了。
——事实上,东方不败自离家之后除却前几年的祭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如果不是东方不败突发奇想要将顾客慈的户籍写入方家,方家这最后一个血脉早就在当地衙门的记录上销户了。
东方不败语调淡淡:“我们离开期间,教中事务便交由童大哥与桑长老处理。”
前几日才被顾客慈敲打提醒过的童百熊面露迟疑:“这……”
“教中留了眼线,本座身边也带了人。”东方不败站起身来,“本座一日不走,教中那些个魑魅魍魉就一日不敢出来,恰好趁此机会,断个干净。”
“是!”
***
半个月后·扬州城
几次想看路引都被东方不败拒绝的顾客慈此时就像是有只猫儿钻进心窝里挠得慌,这会儿两人在客栈坐定,顾客慈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瞟向东方不败右边的衣袖。
东方不败斟了一杯酒端起来轻轻嗅闻了一下,满意道:“果然是上好的卿竹春。”
此时的顾客慈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旧眼巴巴地瞅着东方不败,手里薅着貂,努力思考今晚若是两人住客栈的话派雪貂去偷那被东方藏得严严实实的路引的可能。
东方不败一杯卿竹春入喉,半个月来虽然他们的行车速度并不快顾客慈又是各种幺蛾子频出倒也没有多少寂寞,可到底一路走来多有疲乏,见顾客慈仍旧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东方不败忽然放下酒杯,执起筷子给顾客慈碗里夹了一块香酥鸭。
顾客慈在桌子子然后跳到长凳一边窝着。
被东方不败忽然的温柔惊了一下的顾客慈眨眨眼。
东方不败注视着顾客慈将那鸭肉送入口中,勾唇道:“桌上这四道菜都是津文楼里的招牌菜,共计三十九两白银。”
顾客慈瞬间觉得嘴里的鸭肉染上了金钱的味道。
因着两人之前说的,下山的所有开支均由顾客慈一力承担,从两人下黑木崖那刻起,他们一路上所用的便是当初东方不败从顾客慈来时路上收回的那一小匣子的金叶子。
顾客慈咬着筷子尖开始算账,减去马车钱,一路的花销,还剩……
“还剩三个金叶子并四十两白银。”东方不败的手指点着白玉酒壶的卿竹春,悠悠道,“扬州名酿卿竹春一壶难求,今日我们来得巧,恰好赶上最后一壶,售价三金。”
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两银子的顾客慈:“……”
顾客慈无奈地看着对面眼睛里藏了坏心思的东方不败,见这人不怎么吃东西只是斟酒喝,也知道东方不败向来吃得少,这会儿估计因为一路坐马车的确是没胃口,当下也不劝他,开始低头夹菜扒饭。
两人就这么坐在津文楼二楼雅间邻窗的位置上,一个埋头扒饭,偶尔喂给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桌面的雪貂两口;一个动作慢悠悠地斟酒品酿,视线在顾客慈身上转了两圈之后转移到下方扬州城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此时正值晌午,街道上的人流密集,来往的摊贩选好地方歇脚的同时高声叫卖,路过的行人有衣衫整洁却打着补丁的清瘦读书人,有带着孩童正往码头走给当家男人送饭的妇人,还有腰间佩剑一脸倨傲逆流而行的江湖人……芸芸众生,红尘百态。
“在想什么?”
东方不败闻言回头,见顾客慈已经将桌上的饭菜扫干净,此时正端着一杯茶水满脸心满意足的模样。
“在想你知不知道……津文楼的雅间是一两银子一间。”东方不败不再去看街道上属于别人的红尘,而是看向自己对面那个无端端闯入之后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的男人。
已经变成穷光蛋身无分文还要养老婆养貂的顾客慈:“……”
转身趴在窗户上顺着方才东方不败的视线往下看,顾客慈歪着脑袋问东方不败:“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钱都花了,名分得定下!不然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东方不败也不计较这人的改口,饶有兴致的挑眉:“我想让你做的,你都能做?”
顾客慈在阳光下笑弯了眉眼:“只要夫人指了,不论是当官行商,还是杀人越货,夫君什么活都干得~”
被顾客慈这一笑晃了心神的东方不败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一呼一吸之后已然平静下来。
想起平日里这人一副懒骨头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德行,东方不败掀起眼皮迎着顾客慈恍若孔雀开屏般的期待目光,抬手指向街道的某个方向,淡声道:“他的营生,夫君也做得?”
东方不败的手指纤长白皙,骨节指尖都仿佛晕染开淡淡的胭脂色,煞是好看,顾客慈的视线在这只近乎完美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喉结动了动咽下心中的瘙痒顺着东方不败手指的方向看去……
***
扬州城不论何时都是一副繁荣景象,东面码头更是停靠着各地的花船高舫,不少达官贵人来往于码头间,但在扬州城另一边的西面码头却只能见到一艘又一艘结实又低调的货船,以及从货船上往下卸货的搬运劳工们。
这里的活每天得的银两都不是个定数,若是碰上好说话的主事和货物沉重且量大的货船,他们一天下来能得比平日多两三倍的赏钱,回家甚至都能给婆娘孩子带些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小吃食。
只不过今儿这些大老粗里面却混进去一个人高马大却长得精致的年轻人,一身腱子肉是不少,可那一看就知道没见光受过苦的白撸起袖子来在一众小麦色的汉子里独树一帜,着实惹眼。
“哟,你小子还真来了啊!”这些劳工们在这西面码头干得久了,倒也组成了一两个小团体,这会儿叼着旱烟半靠在一人高的货箱上面含含糊糊打趣顾客慈的汉子就是这批大老爷们的头儿。
“那是自然,我媳妇儿还在家里等着呢,不管怎么样咱们当爷们儿的总得扛事儿不是?”顾客慈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叠好,那手法看在旁边人眼里顿时眼露惊讶。
“嘿,你小子这手法熟练上道啊,以前难道见过咱这营生?”站在顾客慈旁边的是一个矮些的中年汉子,但是胳膊上的肌肉却是坚实有力。
顾客慈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入赘媳妇儿家之前什么都干过一些,后面也没想到就这么吃着凤凰肉了……”
“唉,要我说,这亲都成了,你这岳家也太钻牛角尖想不开!这过日子不就还是两个人的事儿,旁的人说再多都没意思!”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传宗接代的事儿高门大户家的讲究在乎着呢!顾小子这入赘了三年都还没个动静,唉!实在不行咱们回头下工了去找城里的大夫给瞧瞧?”
“呸!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银样蜡枪头似的!”
“嘿——你还说上我了……”
一群人闹哄哄地开始上工,那坐在高处的工头儿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客慈,嗤笑一声:“这是苦肉计惹得那种最是好骗的闺阁小姐对你死心塌地?”
高状的汉子从高处跳下来,看着面前白净却肌肉健硕的顾客慈,眼中带着一丝鄙夷和压抑的愤怒:“只会旁门左道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东西!若是真如老子说的那样,老子迟早在那小姐的面前把你这张脸皮扯下来!”
……
黄昏时分,码头的货已经卸得七七八八,旁边的茶摊子边上已经席地坐了一圈的精壮汉子,此时他们都用一种十分微妙复杂又混合着敬佩的眼神看着又扛了两箱货轻轻松松往旁边马车上一放,甚至还有余力甩着绳子将货物绑好拉紧,拍了两下。
“嘶……这不应该啊,这都能三年没孩子?要是我有这本事,我婆娘早生他七八个了……”一开始说要带顾客慈去看大夫的汉子此时看着顾客慈的眼神都不对了。
男人嘛,平日里在一起比的不过就是身材肌肉和婆娘,现在一看,人家脸是白净,其他方面可和小白脸完全不沾边啊。
顾客慈见这些人都聚集在这,想着今日要发的银钱于是也走过来盘腿坐下,眼睛里闪烁着孔方兄的渴望。
“……”
才下了狠话的工头看着面前轻松收尾当天运货量最高,除了头发衣服略显凌乱,几乎是脸不红气不喘汗珠都没落两滴的小白脸,嘴角一抽。
从怀里掏出方才管事给结的银钱,工头早早就已经换成了几大串铜钱,按照运货量一各个分下去,最后到顾客慈这,工头看了看剩下的五吊铜钱,索性起身从旁边马车里掏出个小秤,先是称了一下让顾客慈看过才将换好的五两银子递给顾客慈。
“我说……你不是一般人吧?”工头欲言又止,“看着也像是个读书识字的,干点什么不好,来干这种贱卖力气的活?”
顾客慈刚要回答,却听身边的汉子们议论声突起,似有所感地转身回头,正好与一身蓝色长衫鸦青色长发披散肩头,怀里还抱着一只纯白色雪貂的东方不败四目相对。
好看昳丽的男人就这么站在与他格格不入的脏乱码头中,精致的眉眼间却瞧不见丝毫不耐与嫌弃,只是冷冷淡淡又带着些疑问地看着他,眼睛里好像在说:怎么还不过来?
顾客慈愣了愣,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亮光,嘴角的弧度骤然拉高,转头对着工头一扬下巴:“看,我家那最是好骗的闺阁小姐来接我下工~”
想起之前还说面前这人玩苦肉计骗天真小姐的工头:“……”
顾客慈压低声音回答工头方才的问题:“和夫人的一些闺阁情|趣罢了,今日承蒙大哥照顾,多谢。”
耳聪目明将之前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的东方不败眉梢微动,抬步朝着顾客慈的方向走过来。
——这人又作了什么幺蛾子?
顾客慈却是朝着一众汉子摆摆手,用一种极其炫耀的姿态朝着东方不败扑过去将人拦腰抱了个满怀,甩手将东方不败怀中的雪貂提溜着后颈扔到一边,顾客慈趁机埋头狠狠吸了一口东方不败颈间的冷香味,哑声低喃道:“夫人站那么远,都只能看到一点影子,想死我了。”
东方不败在顾客慈的怀里僵硬着身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一会儿,精致白皙的耳垂竟染上了些许红晕。
……也不知是被一语道破躲在暗处看着顾客慈三个时辰的不自在,还是因为一向看似浪荡却极有分寸的顾客慈突如其来的怀抱,以及此时喷洒在他颈间暧昧十足的温热呼吸。
僵硬了许久,东方不败才敛眸低声道:“……脏死了,回去好好洗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