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笑出声来, 近日诸事缠身教中长老各怀心思造成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抬手将顾客慈怀里的衣裳拽到手里抖了抖又近距离端详顾客慈的“杰作”,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将一道那么简单的口子缝成歪七扭八在布料上蜿蜒蠕动的虫子模样, 还是那种一截疙瘩挨着一截疙瘩面目全非的那种。
东方不败的悟性极高, 不论是习武读书还是吟诗弄乐, 他感兴趣的东西从来都是极易上手, 当初脱下男装换上女裳时捻起绣花针,也只是看了几眼绣娘的动作东方不败便无师自通, 后来更是自己描摹绣样裁剪制衣不在话下。
顾客慈平日里看上去也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在这点上栽了跟头,做起这事来出人意料的笨拙。
被嘲笑的顾客慈却是眼底漾开笑意,见身前之人笑容明媚,一扫几日来的郁结烦闷,只觉得这身他真的十分喜欢的衣袍就此报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东方不败心思细腻, 笑过之后又怎会不知顾客慈是故意做出这种扭捏举动逗他开心,好心情地曲臂搭着那红衣站起身转到了内室放置的屏风之后。
东方不败的房间从前便是不容外人进入, 自东方不败出关之后更是除了晨起的伺候平日里不允婢女出入, 这屏风后的地方摆放了什么就连已经登堂入室的顾夫人都不知道。
顾客慈站在那红木镶玉的屏风旁,笑吟吟地注视着东方不败将那身红衣绷在绣架之上,最后摸了摸衣袍上顾客慈缝出的伤口, 手中的金针动了动, 似是有些犹豫要不要破坏这几个形状各异张牙舞爪的线疙瘩。
顾客慈见状当即走过去坐在东方不败身侧, 将脸凑过去告饶道:“拆了吧,这么丑还留着做什么?”
“嗯……”东方不败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下,金针一挑将原本的走线拆开, 轻声道, “挺可爱的。”
顾客慈也笑了, 伸臂虚虚环在东方不败的腰间却并没有碰触到东方不败的腰身,只手指轻拂过东方不败的衣袍,在东方不败动作微顿的默许下将手掌抵在了东方不败丹田处。
平日里不理会顾客慈这个主人的热流这次也并没有那么听话地出现,顾客慈只得无奈的看向东方不败:“夫君要不还是打我一掌吧。”
东方不败正往绣花针上穿着线,闻言眯起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危险地看向顾客慈:“之前那根插|进你百会穴的金针……”
顾客慈眼神飘忽地看房梁看地板,就是不敢看曾经被自己偷亲了一口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淡淡收回视线,算是将这事暂时揭过不提,抬手抹平因为顾客慈的缝补而皱在一起的布料,淡淡道:“别抵抗,跟着本座走。”
顾客慈刚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感觉抵在东方不败丹田处的手掌一冷,阴寒的内息顺着手掌处的经脉霸道地冲进顾客慈体内,刚一进门就迅速反客为主气势汹汹地开始巡视领地,这霸道又不讲理的脾气和主人简直一模一样。
东方不败的内息在顾客慈经脉中顺着奇经八脉的顺序转悠了个遍,所到之处阴寒弥散,阳气相生,顾客慈感觉周身先是一冷随即热意大起,第一次感觉到体内的热流如此蒸腾活跃,如同温热的岩浆一般朝着那一小股属于东方不败的阴寒内息蹭去。
阴寒内息玩腻了跑路的时机也抓的十分准确,顺着来时的路径从顾客慈的手掌出奔涌而出回到东方不败的丹田内,后面追着的热流留了小半修补顾客慈体内的暗伤,剩下的一多半不依不饶地追着东方不败的阴寒内息冲进了东方不败丹田里,顿时如热油入冰河,在东方不败丹田内炸开冰与火的较量。
东方不败闷哼一声,手上缝补走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坐在绣架前的身子仍旧挺得笔直。
一阴一阳两种极端的内息在东方不败丹田内冲撞纠缠了半晌,最终像是打认识了一般挨挨蹭蹭着归于平静,交缠着流转向东方不败的全身经脉,刚刚好的温热内息让东方不败舒了口气,唇角也染了笑意。
顾客慈表情古怪的出声:“……我感觉我好像一个被采补的炉鼎小可怜。”
东方不败的尾音带笑:“哦?”
顾客慈老老实实地当着自己的工具人,一副忍气吞声小媳妇的模样:“夫君开心便好。”
东方不败轻哼一声,在主导两人体内运转的阴阳内息的同时一心二用开始在缝补好的外袍上刺绣添花。
顾客慈的视线跟着东方不败手下的动作移动,听到那声轻哼顿觉怀中人竟隐隐透露出些许可爱,察觉自己一时间生出些许想将这人真正揽入怀中按揉的冲动,当即敛目无声默念了十几句来日方长,这才将心中的蠢蠢欲动按了下去。
那一针一线在正红的布料上穿引跳跃,展现出一种惊人的妖娆与美丽,金色的针、各色的线、迅速绽放在布料上的花给那捻针的玉指染上春色,灵动的银色飞鸟追逐着金针的走势长出华丽细密的尾羽。
这是顾客慈第一次见到绣花的场景,他未曾见过女子绣花是什么模样,但是他相信在看过东方绣花之后,世间再无任何女子的金针走线及得上眼前画面哪怕十之一二。
东方不败知道顾客慈在看自己,他垂眸专注地看着手下的衣袍,突然开口,语气如同寻常闲聊一般柔和:“在看什么?”
顾客慈依旧维持着看似环着东方不败腰身,实则除了掌心与东方不败丹田的接触之外再无任何碰触的动作,想起刚上黑木崖时雪貂问的问题,轻笑着说出同那时一样的回答:“看夫君好看~”
就在屋中两人气氛静谧暧昧之时,外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大侍女含春的声音响起:
“启禀教主、夫人,圣姑携同向左使求见。”
盈盈与向问天?
东方不败将绣线缠绕打结,金针一挑切断细线藏好线尾,手指拂过红色衣袍上生出的飞鸟栖花。
——这纹样有些过于艳丽了,不大适合他。
顾客慈本人却对这绣花十分喜欢,当即上手摸了摸,他同样听到了含春的禀报,有些不解地问东方不败:“日月神教还有圣姑?是夫君的妹妹?”
“不是。”东方不败的眼底染上复杂,语气中说不出是遗憾叹息还是失望落寂,“……只是前任教主的女儿罢了。”
“前任教主的女儿?多大了?”顾客慈诧异的挑眉,东方不败是怎么上位的他来了神教这些日子早就已经探听到了些,却没想到东方不败居然会替任我行养女儿,“仇敌的女儿,夫君这是养来留着过年?”
东方不败:“……”
抽了抽嘴角,东方不败将外袍从绣架上取下来塞进顾客慈手里,没好气道:“把衣服穿好出去,哪那么多废话?”
顾客慈眨眨眼,也不知道方才那情理之中的话究竟是哪里戳到别扭的东方教主,但既然要见外人,当下便将那正红色的外袍穿好,针脚细密的刺绣在后背处舒展开来,艳丽十足。
东方不败看着却是暗地蹙了下眉,有些不满意地抿唇。
顾客慈的眉眼虽然生的俊美,但不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不显女气,更多的是一种精致却内蕴男子气概的危险美丽,他虽压得住正红色,却的的确确并不适合。
若是记得不错,之前送来的那批料子里倒是还剩了一卷苍青色的……
***
顾客慈对任盈盈的印象并不深,比起这个一直有意无意打量自己的小姑娘,他更对小姑娘旁边容貌清癯留着花白长须的向问天感兴趣。
他默不作声似笑非笑地旁观东方不败与任盈盈向问天的交谈,将向问天在每一次小姑娘无意识对着东方不败撒娇亲昵时出声打断缓和的气氛,抛出矛盾点故意激化两人关系的行为尽数看在眼里。
待到东方不败试被纠缠得心烦,摆摆手同意了任盈盈想要下黑木崖的请求后,一脸惊愕的向问天先是看了眼轻易松口的东方不败,然后紧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追在像是快乐小鸟一样飞出去的任盈盈身后跑出去,隐隐还传来十分语重心长的劝说。
顾客慈身上正红色的衣袍松松散散的披着,本来他就没怎么好好系衣带,有些重量的外袍衣领滑落在臂弯处,男人的坐姿将身后艳丽的绣花遮挡,这样微微分开双腿靠坐在雕花椅上的动作无端端显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傲然姿态。
东方不败的喉结动了动。
——是他所忌惮的同时又为之心神微颤的姿态。
“倒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就是老头儿不是个好老头儿。”顾客慈懒洋洋地评价。
东方不败的视线在顾客慈的身上转了一圈,毫无预兆的命令道:“外袍脱了。”
才穿上衣服都还没捂热的顾客慈:“……?”
警惕地将滑落到臂弯的衣襟拉上来整理好,顾客慈甚至作势向后躲了躲:“青|天|白|日的门都大敞着,夫君这是想做什么?被含春她们看去了多难为情呢。”
东方不败弹出一道气劲将趴在窗边打盹的雪貂掀出窗外,甩袖将窗户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冲着顾客慈淡淡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动作快点。
顾客慈:“……”
会武功了不起哦。
慢吞吞地脱了身上的外袍依依不舍地递给东方不败,顾客慈看东方不败的眼神活像是看着剥削阶级的地主老爷。
东方不败拿了那外袍就只是随意搭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大有一副放在这让顾客慈看着也不给这人穿的气人意味。
顾客慈气闷了半晌憋出两个字:“……幼稚!”
东方不败拎了酒壶过来斟了一杯,在与顾客慈内息交融之后他的浑身经脉仿佛置于温水之中,感觉十分的舒适,这也是他方才面对那两个在他死前站在他面前的两人时还能心平气和没有两针扎过去的根本原因。
只要是在东方不败心情好的时候,他向来都是不介意再同这些人玩一玩打发时间的。
“方才那话听起来,日月神教的圣姑应当是不能离教,夫君怎么就这么轻易开口放人了?”顾客慈没了外袍身上还身下里衣内杉,对面坐着的东方不败不在意他衣着凌乱,顾客慈更是没感觉哪里不对,抓了一把干果在手里盘着捏。
东方不败道:“向问天不会轻易让盈盈下山的,毕竟他忠心任我行,圣姑若是下了黑木崖发生意外,他在教中可就没扯着的大旗来拉拢人马了。”
任盈盈如今才不过十一岁,距离前世她下山提前了整整六年,此时的任盈盈武功尚未至一流高手境界,心性也是聪慧有余而狠辣不足。
前世的任盈盈能将令狐冲玩弄于股掌之间,先杀岳灵珊与宁中则,后杀恒山派掌派尼姑嫁祸岳不群,将岳不群算计得一败涂地,这其中谁也说不清东方不败对任盈盈的栽培起到了多少的作用。
不过东方不败倒是好奇一件事,当他死后,被关押到有些癫狂且不可一世无法掌控的任我行又能在盈盈的手中活过多少时日呢?
啧,倒是可惜了,这场戏终究还是没看到结局。
“忠心估计应该有,不过忠心谁怕是不一定。”顾客慈轻笑了一声。
东方不败讶然,眼尾轻动间婉转出一股说不出韵味的魅意:“怎么说?”
敏锐感觉到如今的东方不败已经在他面前逐渐展露出先前未曾表现的一面,顾客慈的眸色暗了几分,嗓音低沉中带着微哑的磁性:“夫君难道没有闻到向问天的身上有股和无情捕头相似的味道吗?”
向问天?无情?
东方不败一直都将向问天看做是任我行最忠心最听话的一条狗,前世他也曾经疑惑过为何向问天这般年轻时也曾侠气一身仗剑江湖的汉子会如此忠心任我行那个多疑又愚蠢的老匹夫,但事实就是知道他被算计围攻而死,向问天也一直是为任我行兢兢业业做事。
顾客慈抬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漫不经心地笑道:“一股官皮味儿。”
朝廷的人?
东方不败的眼神顿时沉下来,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他细细回忆着前世发生的一切,推演他死后日月神教的情况——任我行哪怕继位,没多久定然会被消磨干净亲情憧憬的任盈盈弄死,那么接下来便是任盈盈登位,只不过令狐冲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盈盈……若是盈盈真的选择与令狐冲退隐江湖,那么日月神教势必会落在向问天的手中。
向问天其实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都是温和且毫无野心的性格,若是他登上教主之位,第一件事势必便是借由任我行与东方不败两位教主之死,以及任盈盈与武林正派侠士令狐冲退隐来缓和与五岳剑派的关系,届时若是再花费时日将神教拆分逐渐归顺朝廷……
江湖上五岳剑派听起来风光无限,可势力最大说话最举足轻重威震朝廷的却是前身乃是明朝国教明教的日月神教,若是朝廷有朝一日真正收回了日月神教,那么江湖上侠以武犯禁的景象恐怕便真将不复存在。
东方不败并不在意自己死后的日月神教如何,但是这一世他可没有想要重蹈覆辙的意思,如今他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朝廷伸过来的手太长,是不是就该剁一剁做个警告了?
只不过……
东方教主斜睨了顾客慈一眼:“夫人倒是对朝廷的人了解颇深。”
顾客慈偏了下脑袋,兀自装傻:“我还有许多小秘密等待夫君一点点发现呢~”
两人的关系到底还没走到顾客慈将主神空间与过往来历全盘托出的地步。
“只不过,神侯府的人夫君若是感兴趣可以接触一二,毕竟与其自己上去斗,不如江湖事江湖了,朝廷恩怨自己消。”
“夫人的意思是,向问天与神侯府并非同一派系?”
顾客慈眨眨眼,拉长语调慢悠悠道:“能教出无情捕头那样的性子,神侯府的掌权人大抵也是个刚正不阿的保皇党,但能做出让细作前来神教卧底,还同时调|教了美人送往各江湖势力这种上不得台面手段的朝廷人,多半呐,怕是那乱~臣~贼~子~”
东方不败当即便明白过来顾客慈眼中那股看好戏的模样是为何,当下执杯轻酌,展眉而笑:“夫人说的是。”
这唱戏,哪里有看戏来的有意思?
***
正如东方不败料想的一样,任盈盈的下山并不顺利,向问天几乎是用尽了法子将小姑娘绊在了黑木崖,甚至就连小姑娘的武功谋略还需要像东方不败请教这种让东方不败诧异的借口都搬了出来。
但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任盈盈居然在放弃了下山的想法之后,这半个月来开始每天往东方不败的院子里跑,不仅在东方不败面前日日亲近,更好像是对日月神教的顾夫人产生了兴趣。
东方不败本着谁吃亏顾客慈都不会吃亏的想法放任了任盈盈的举动,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也想要看看任盈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客慈仍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每天最期待的事儿就是日落西山回房睡觉,除却睡着的地方和东方不败隔了些距离以及看不到床上之人的宽大屏风之外,当日上黑木崖想要的倒姑且算是如愿以偿。
“教中都说婶婶深受东方叔叔宠爱,如今看来的确是如此呢。”小姑娘蹲在靠坐在廊下晒太阳的顾客慈身边,头发梳成两个俏皮的小包子,脑袋晃动的时候缀着的两串小金铃铛清凌凌地响,“不过婶婶生得这般好看,也难怪东方叔叔喜欢啦!”
小姑娘的眼珠一转,笑得落落大方,娇俏动人:“以前东方叔叔后院里的夫人站在东方叔叔身边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气势。”
“所以我才是圣姑的婶婶,她们不是。”顾客慈的回答十分淡定从容。
顾客慈的脸皮向来厚到可以跑马车,任盈盈这小姑娘说话虽然茶里茶气还带着点挑唆的意味,若是顾客慈的确是个屈居东方不败身下心有忿忿的男宠,定然会感觉到难堪,但顾客慈不是。
从上黑木崖到赖上东方不败,再到将自己教主夫人的名头坐实,桩桩件件都是顾客慈自己一手骚出来的,若是真要说出个受害人,那恐怕得是整个黑木崖上武功最高最惹不起的那位。
任盈盈大抵是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当即被噎得卡壳了一瞬,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自幼长在黑木崖,任我行年过而立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要说不遗憾是假的,对这个女儿任我行虽说是大力培养,但说话间仍旧免不了带出“如果是个儿子”这种情绪。
小姑娘自幼聪慧,哪里感觉不到爹爹疼爱之下的叹息遗憾,她努力读书识字,刻苦练武,琴棋谋略样样不输给这黑木崖上任何一个少年郎,可即使是这样,她在爹爹的眼里也依旧只是一个将来可以嫁出去用作牵绊势力关系的女儿!
唯有东方叔叔不同……
东方叔叔是爹爹身边最年轻的教中高层,却也是唯一一个每次下山会记得给她带书带礼物的人,那些书并非无用的女儿家话本,而是史记经传类那些在武林中人看来都是女子读来无用的书籍。
任盈盈原本以为爹爹会在她长大后将她嫁给东方叔叔来更好的笼络年轻气盛少年得志的下属,却没想到……
任盈盈大抵应当是这黑木崖上最先发现东方不败变化的人,她第一次看见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出现野心是东方叔叔将山下最新的话本送来之时,当那人走后,任盈盈果然在话本中发现了两本夹在里面的鬼谷子其三其四卷。
也正是因为这个,任盈盈在爹爹面前不仅隐瞒了自己发现的不妥,甚至在爹爹有次醉酒后状似无意问她对东方叔叔看法时,她装作娇羞地红了脸颊,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让爹爹误以为他们二人存了私情,当即大笑将此事揭过。
任盈盈从来都知道东方不败是将她当做女儿养大,从未有过一丝旖旎的心思——不论是爹爹在位时,还是东方叔叔反叛登位之后。
但作为一个曾经暗中一直观察东方不败并且下意识学习他一举一动一谋一略的人,任盈盈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东方不败在武功猛然大进之后的种种变化,而原本如同岩浆熔炉一般暴躁难当的东方叔叔却在三年闭关出关之后犹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冰冷淡漠,往日里看着她的柔和眼神也消失不见,转而替代的是一种复杂而难言的情绪,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像是在比较什么……
东方叔叔能与她比较什么呢?
任盈盈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她应该离开黑木崖,她想离开日月神教,离开这个让她已经感觉到不再安全的地方。
“婶婶是真心喜欢东方叔叔?”任盈盈手一撑翻过栏杆坐在廊边,不偏不倚地挡住了顾客慈的太阳。
顾客慈掀起眼皮看了眼这倒霉孩子,整个人带着身下的躺椅往旁边蠕动了一下另外找了块阳光,将不知道从哪里野回来的雪貂捞回怀里抱着,懒洋洋道:“那是自然,都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那东方叔叔呢?”
“圣姑见过还有谁能这般靠近夫君放肆不被一掌拍死?”顾客慈打了个哈欠。
“……那倒也是。”
任盈盈前后摆动着两条腿,低头盯着裙边随着她动作晃荡来晃荡去的浅黄色纱带,轻声嘀咕:“那婶婶为何还没有同东方叔叔同床共枕呢?”
“吱吱吱!”卧|槽女主这么猛的吗!
顾客慈薅毛的动作一顿,睁开眼睛瞥了眼语出惊人的任盈盈,想起这半个月来小姑娘好几次踩着东方离开的点闯入房间,顿时了然。
复又闭上眼睛悠悠道:“我又不像之前的几位夫人般身怀武艺,夫君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却也怜惜我身子娇弱,就算碰不得我也不愿意去寻别人,这不,夜里还是要宿在一间房里,就连一个院子的距离都觉得远,夜里想起来念得睡不踏实~”
本来还在好奇打量笑傲女主的雪貂听见顾客慈这一番话,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当即往后一仰从顾客慈身上仰头栽倒在地上骨碌碌团城一个毛球滚出去。
滚到某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尾巴,雪貂睁开眼准备骂骂咧咧,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张堪称绝代风华的面容,凤眼上挑不怒自威。
东方不败抬手在唇边比了一个手势,虽然面色淡淡,眼睛里却带着名为不听话就烤貂吃的致命威胁。
雪貂紧紧闭着嘴,任由自己的大尾巴被东方教主踩在脚底,两只爪子握在身前,为不远处廊下还在叭叭的顾客慈默默祈祷。
那边任盈盈听到顾客慈的回答之后表情僵硬了好半晌,干笑了两声努力想要拉过话题:“那……的确是,挺好……”
此时的任盈盈不过只是个十一岁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远远没有原著中下山遇到令狐冲时的八面玲珑心机算计,见顾客慈怎么都不肯顺着话茬走,攥着衣角的手不免多用了几分力。
顾客慈却是轻笑一声:“圣姑与夫君感情深厚,既然圣姑觉得自己有非下黑木崖不可的理由,为何不去找夫君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东方叔叔的性子婶婶难道不明白?要我如何谈呢?我忘不掉疼爱我的爹爹,也不愿意与自幼栽培关心我的东方叔叔兵戈为敌。”任盈盈的双眼逐渐泛起红色,眼眶微潮,“如今这黑木崖上魑魅魍魉,每一个人都在试图将盈盈推到东方叔叔的对立面,他们也都曾经是爹爹的弟兄,是疼爱过盈盈的师叔伯父,这又要让盈盈怎么办呢?”
“若是你真的抢赢了他,他倒是会挺高兴也说不定。”顾客慈对面前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无动于衷,脑海中反而浮现出东方不败在大殿之上垂眸睥睨的模样,忽而抬舌轻轻顶着后槽牙,意味不明地笑,“毕竟夫君最是见不得阴沟里的耗子,但偏偏那些耗子又不敢上来台面和猫斗。”
东方不败听到这里,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将那贼眉鼠眼不知道瞧什么的雪貂用脚尖扒拉到一边,踩着满园的花瓣走近廊下的两人。
“盈盈见过东方叔叔。”
任盈盈见东方不败过来先是一惊,随即连忙跳下栏杆行礼。
东方不败淡淡点了点头,在不知道从哪搬了躺椅过来窝在廊下晒太阳的顾客慈身旁驻足,垂眸似是研究了一下顾客慈的姿势,半晌,忽然伸出手将顾客慈散落在各处的发丝拢了拢,语气温和道:“夫人回院子怎地也不同本座说一声?今日本座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清热降火的菜,消消本座的火气,以免夜里累着夫人,夫人便陪本座用些可好?”
这般温声细语说话的东方不败不仅让任盈盈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悚,就连窝在躺椅里装听不见的顾客慈都是一抖,当即就想溜,却被东方不败看似随意却怎么也无法撼动分毫的两根手指死死定在躺椅里动弹不得。
不是吧,同样的招数又来?
顾客慈露出一个艰难的,小心翼翼的笑容:“不是……那种绿色的,苦了吧唧的……吧?”
“苦瓜粥,苦瓜小馅饼,清炒苦瓜……”随着东方不败温柔似水的话语,原本水灵灵的十分有精力胡说八道满嘴骚话的顾客慈在阳光下逐渐蔫吧成了一颗无精打采的小咸菜。
东方不败小小惩治了一番顾客慈,方才心中那看到廊下男人与少女同处时的微妙不满顿时消散了不少。
转头与满眼好奇打量他与顾客慈的小姑娘对视,东方不败先是沉默了一瞬,视线逐渐转向庭院中的那棵大梨树,在小姑娘小的时候,他也曾经为攀爬上树不知道怎么下来的小姑娘担忧,最后还是暂时放下了男女大妨将哭泣的小姑娘抱下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相信,曾几何时,他是真的将任盈盈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悉心教导,着力栽培。
只不过这把被他开刃的利剑最终指向的却是他的喉咙。
遗憾失望或许有之,但东方不败在看到打上黑木崖的人中有任盈盈,看出任盈盈才是他们中的主导者后,他的心中却是欣慰大过于世人以为的愤怒。
只是任盈盈选择的路……
东方不败的目光悠长而深远,他没有看此时还只是个小姑娘的任盈盈,而是注视着院中那棵梨花树,回忆起前世那个站在令狐冲身边满目复杂难言情绪看向他的清丽女子,开口道:“盈盈,如今世道女子多艰,你自幼好强不甘低人一头,处处想要证明你没有哪里比不上男子,却也永远被那些男人的看法禁锢拘束。”
“可我希望你明白,上天生你为女子,是要你天生受到宠爱呵护,而不是让你生来便低人一等,曲意委承,被世俗拿捏,一生为了他人眼中的看法而活,放弃自己的想法抱负,最终落为凡俗,自讨苦吃。”
“东方叔叔……”任盈盈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样的一番话从一个男子,还是一个手握重权万万人之上的男子口中说出,让任盈盈有种说不出的违和与动容。
顾客慈不知何时睁开眼看向背对自己的东方不败,眼中明明灭灭闪烁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似是欣赏,又像是困惑,到最后化为阳光下斑斑点点的猜测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恍然。
东方不败闭上眼,淡淡道:“明日你便收拾东西下山吧,待到你武功大成足以自保前,日月神教一直是你的庇护。”
“东方叔叔!”小姑娘的两只手紧握成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尽办法想要得到的东西,却无端端感觉到心慌,像是失去了什么曾经拥有的珍宝,一回头再也找不回来,“我……”
东方不败抬手止住了小姑娘的话,摆了摆手,最后道:“行了,下山吧。”
任盈盈表情踌躇地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最终下山的愿望还是战胜了心底隐隐约约的不安,对着东方不败行礼福身:“盈盈谢过东方叔叔成全。”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院墙拐角,顾客慈突然开口:“不是所有人都有与世俗抗衡的勇气与魄力。”
就像这世间,唯有一个东方不败。
“她有没有与本座有何关系?”东方不败微哂,转身朝着内室走去,“倒是你,跟本座过来。”
顾客慈闻言诧异地动了下眉梢,视线掠过不远处花丛里面正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的某只雪貂,站起身子特意绕了一圈将骂骂咧咧不停挣扎的雪貂提着尾巴拎起来挂在肩头朝着内室走去。
要是在惹恼了东方,就让他先打雪貂出出气好了~而且这只貂最近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应该吃点苦瓜下下头。
跟着东方不败进入房间,顾客慈没有在房间里看到苦瓜宴后松了口气,正要将肩膀上的雪貂拎出窗外时,雪貂的四只小爪子噌地一下弹出指甲勾住顾客慈的衣袍,一双黑豆眼里明晃晃地写着:
想过河拆桥,没门!
顾客慈:“……”
这系统什么毛病,热衷看人谈恋爱?也不怕哪天东方一个不高兴被送去厨房。
这几日跟着这两人看了不少恋爱剧的雪貂敏锐的嗅闻到了某种气息,死死攀着顾客慈的肩膀不下来,顾客慈也懒得和他斗,便随它去了。
东方不败从屏风外走出来的时候小臂上搭着一件外袍,见顾客慈的肩膀上还挂着一只貂,愣了一下,倒是难得的好脸色:“把衣服脱了。”
顾客慈看到了东方不败小臂上搭着的衣袍,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某个可能,心中微妙复杂的情绪滋生蔓延,嘴上却笑嘻嘻道:“夫君是想让我脱到第几件?”
谁料东方不败在主位上坐定,抬手托着下颌似笑非笑道:“夫人如此真材实料的身段,全脱了本座也看得。”
这下倒是让手都放在衣襟处作势要脱衣服的顾客慈老脸一红,干咳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脱下挂着雪貂的外袍,随手扔在了旁边的椅子里。
雪貂连忙挣扎着从凌乱的外袍里探出脑袋,眼前重现光明的第一眼就和那一片苍青色中的暗青银白撞了个正着。
那是一只银白色的雪貂,和此时困在衣服里冒傻气的雪貂不同,这只雪貂踏着暗青色的云纹与火焰纹,尾巴摆动,曲线流畅,回过头朝着外面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暗沉的冰冷肃杀,整幅画面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低调与危险。
顾客慈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刺绣。
他看得出来,与其说东方绣的是雪貂,倒不如说,他绣的——是顾客慈。
抬眸看了眼坐在椅中注视他的东方不败,顾客慈垂眸笑了下,展臂将外袍抖开穿上,上身之后才发现,这件衣服不仅后背那处低调却内敛奢华的绣样,领口袖口皆用暗青色的线走了不少纹路,随着顾客慈的动作隐隐流转着暗色的光。
顾客慈见识过东方不败刺绣的速度,但是他仍旧明白,这样繁琐又费眼的暗绣,哪怕是东方不败也绝非一日两日便能完成的,更别提这几日东方不败日日大殿议事,黑木崖更是每隔三五天便会少上那么一两个地位不低的教众。
“多谢夫君,我……甚是喜爱。”顾客慈的手指摩挲着袖角布料的纹路,认出这料子与那深紫衣袍同出一源,眼中笑意更浓。
东方不败注视着面前一身苍青色新衣的顾客慈,藏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哼笑道:“夫人既然喜欢,晚膳便多陪本座用些。”
顾客慈:“……”
……
吃苦瓜是真的不想吃的,哪怕有新衣服也是不想吃的,但当顾客慈看到晚膳桌上并没有一片苦瓜的苦瓜宴时,忍不住转头看向口是心非别扭至极的教主大人。
东方不败坦然斟酒,挑眉:“怎么?”
顾客慈今日一整天真的是被眼前这个惊艳到可爱的教主一颗心酸甜苦辣揉搓了个遍,将酒杯递过去无奈一笑:“夫君也分我一些可好?”
晚膳的这顿酒因为顾客慈少有的高度配合让许久未曾与人痛饮的东方不败喝了个痛快,待到黄昏时分,两人不知不觉转战院中就着一地落花喝出了十七八个散落周身的酒坛子。
饶是东方不败的酒量素来极好,也扛不住这么多的烈酒入喉,当下已然是微醺,双眼也没有了平日里难以捉摸的冷然。
顾客慈却是眼神清明,并非他喝得少,而是他体质特殊,早就已经失去了一醉解千愁的资格。
黄昏如同轻薄的金纱自天际朦朦胧胧遮蔽而来,将那天空云朵,屋脊房檐尽数笼罩在一层金红色里,如同雾里看花,一切都暧昧模糊起来。
顾客慈听到身旁的东方不败忽然轻笑了一声,纵身而起掠入房中,转眼间便又再次出现在顾客慈面前,身上披着那件有些宽大的正红色外袍,修长白皙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把银白色的软剑,随着内力的注入如银蛇立骨,寒芒乍现。
黄昏暗沉,日月更替。
身着红衣的美人如同这世间最冰冷却也最炙热的火焰将整个院子的落花尽数灼烧殆尽,巨大的梨花树在月亮一跃而上的瞬间纷纷扬扬地落下白色的花瓣,却被那危险昳丽的美人持剑劈开,原本纯白色的柔软美感被利刃化为蚀骨的威胁。
顾客慈顺着抵在下巴处的剑尖力道微微抬起头,看着外袍敞开长发披散与平日里衣着整齐没有半分凌乱的东方教主全然相反的东方不败,眸色暗沉。
“你用剑。”东方不败的声音很是肯定。
因为他曾经在顾客慈的手中看到过只有常年握剑的人才会有的剑茧。
顾客慈低低笑了一声:“是,我练剑。”
东方不败眉梢轻扬,意气风发:“来一场!”
顾客慈抬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主东方不败的剑尖,闭上眼藏起眼中翻滚的欲念,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克制,手上却在电光火石间钳住剑尖向后一拽,腰身用力整个人自地面而起,短短一瞬呼吸便逼近了东方不败身前,夹着剑身的手指顺势而上握住东方不败执剑的手,在东方不败以为他要夺剑反击的时候手心在剑柄处一拍将那长剑击飞而出!
雪白的花瓣因着两人交缠的气劲纷扬而起又翩然落下,长剑斜斜插入地面,一袭红衣的东方不败却被顾客慈死死压在身下,那一针一线出自他之手的鸦青色衣袍与他的红衣纠缠逶迤,东方不败原本有些迷醉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顾客慈的手指摩挲着东方不败的颈间肌肤,那里因为饮酒与方才舞剑的缘故沁出一层轻薄细腻的汗珠,凑近来,东方不败身上那股让他上瘾的冷香越发浓郁。
他预判一般抬腿挡住了东方不败欲踢的动作,将人再度压制在下,浑身的肌肉紧绷,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东方不败的脖颈肌肤白润,不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而是一种内蕴了光华的莹润,顾客慈感觉喉间有一团火,灼烧着他体内的水分,让他好似回到曾经置身沙漠时的艰难求生,眼中只能看得到缓解干渴的琼浆甘露。
他对东方不败产生了欲望。
从未有过的,想要占领某个人由内而外每一寸肌肤,每一方灵魂的欲望。
东方不败此时的眼中已经逐渐开始回笼清明之色,恼怒于自己被顾客慈钳制身下的体|位,当即横眉愠怒,却因为微醺的酒意更显得艳丽逼人。
被玫瑰蛊惑的顾客慈迎着东方不败骤然僵硬的身躯与复杂的眼神缓缓低下头,温热的侵染着酒香的呼吸逡巡在东方不败的面颊上,肌肤柔软的绒毛在唇间轻轻滑过,最终轻轻柔柔地落下一个吻。
——却只是在身下人的眉间。
“东方,我们下山吧。”
顾客慈知道东方不败存有心结,却不知晓是因为什么,但他知道,他想看到的真正恣意潇洒的东方不败不在这里,不是在这黑木崖上守着无形桎梏的东方教主。
“夫君再宠宠我,这次来做我的夫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