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宴的时间, 林薇薇和付晓婉从角落里面离开了,付秋野回到长椅边的时候, 肖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栏杆边,手里夹着一根烟, 头发被越来越大的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盯着海平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付秋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的肩膀紧张地耸动了一下,回过头来,迅速在垃圾桶上掐灭了烟, 有些刻意地主动解释道:“闻了夏漪姐的烟味,有点犯瘾。”
付秋野伸手把他的头发整理好,靠在他的旁边,就着昏暗的灯光观察他的神色, 语气自然又放松, 笑道:“怀孕了还抽烟?”
肖暑愣了愣,缓过神来, 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周围。付秋野安抚地搂住他的肩膀:“吓你的,没人看见, 也没摄像头。”
肖暑整个身体都是僵的,看上去非常地愧疚,声音发涩:“抱歉……”
付秋野低声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 小声道:“那两个家伙在踢我的肚子。”
肖暑的目光地挪到了他的腹部,付秋野“嘘”了一声,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身上,然后悄悄将另一只手放上他的肚子,食指轻轻碰了碰肚脐边上的某处。
“先踢了这里,然后踢了这里,”他的声音又低又稳,连海风都吹不走,牢牢地贴着肖暑的鼓膜,“另外一个也不甘示弱,他平时不爱动,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在这一块连踢了几脚……”
肖暑望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全神贯注的,几乎可以在脑袋里面勾勒出来那两个做广播体操的小家伙,脸上的神色慢慢开始放松,嘴角翘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弧度。
“难怪你那么想吐。”他贴着付秋野的额头。
付秋野顺势亲了一口他冰凉的脸颊,收回手,捏捏他没有那么紧绷的手臂:“刚才吃了两片营养片,感觉好些了,赶紧吃完这顿饭回家吧。”
肖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握紧野哥的手,看了看手表,时间的确差不多了。
整个休息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李兴和黄岐琛站在门口边聊天边等他们,也不知道守了他们两多久。付秋野就这么拉着肖暑的手走了过去,李兴率先停下话头,道:“你们主支的晚宴我没法去,在旁边的包厢里,有事随时电话。肖局和夏恬姐他们已经在等了。”
“谢谢。”付秋野道,“回去请你吃饭。”
李兴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圈他:“那你两加起来可就欠我两顿了。”
几人都笑,黄岐琛催他们快去,肖暑冲他们挥了下手,跟野哥往三楼的包厢里走。
晚宴是付家家宴的传统环节,分各支各系单独吃饭,吃完之后会有一个轮流的敬酒时间,夸张的能直接敬到第二天凌晨。付秋野和肖暑都想着速战速决,在路上简单地商量了两句该注意的地方,然后由礼仪小姐引到了最里面的包厢里。
说是包厢,但其实比得上一个小的宴会厅大小,一进去便望见一张极长的餐桌,桌边的座位已经全部坐满,座位后面安静地站了两排身穿燕尾服的服务生,装潢全部是中世纪欧洲贵族的风格。
他们俩一走进来,整个包厢的人几乎同时转过了目光。
肖暑迅速扫过席边的成员:主位上坐着家主付文庚,副位上摆了完整的餐具,本应该是付家的女主人,但位置是空的,没有人坐。再往下的主客位是肖凌云,副客位是夏恬,紧接着是付秋明、付秋星、夏漪、付晓婉。
最后两个空位,是他和付秋野。
上次给他送邀请函的那位管家请他们入座,付秋野冲房间里的人礼貌地点点头,跟肖暑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肖暑只听付秋野提过一次他的母亲。结婚后他们首次回付家的时候,付秋野在来的车上用很不经意地语气说:“我妈妈过世得很早,我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肖暑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那个空副位上,片刻后收回视线,望向付文庚。
这位刚结束了漫长的会议的家主看上去没有半点疲态,换了一身更加随意的衣服,脸上难得地带了点笑容,道:“真高兴能够请到我的老亲家,五年了,我们的家宴第一次这么齐全,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吴,来,上菜。”
肖凌云脸上没有笑,显然之前跟他谈得不怎么愉快,对这个“亲家”的称呼也毫不感冒,只客套了一句:“客气了。”
身后的佣人开始训练有素地开始整理碗筷、上菜、倒酒。这包厢里装得这么欧式,菜却是典型的中国菜,第一道上的是煲汤,热腾腾的,把渣过得干干净净,闻不出里面放了什么。
佣人给肖暑倒酒,付秋野伸手正要阻止,主座上的付文庚已经开口道:“给小暑换成温果汁。”
肖暑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谢谢。”
这句谢说完,家宴上陷入了绝对的沉默。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喝汤,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被克制到了极致。肖暑之前一直觉得野哥的用餐礼仪过于夸张,但跟这一家子比起来,付秋野那些习惯完全称得上正常。
肖暑没什么胃口,注意力几乎都在身边的爱人身上。他尝了一口汤,确认里面没有可能让付秋野恶心的腥味之后,便放下了勺子,轻轻看了一眼对面的付秋明。
两人的目光刚好碰到一起,肖暑微微皱眉,没有躲避,很自然地又把视线挪开了。
片刻,安静到针落可闻的餐桌上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合胃口吗?”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付秋明微笑着望着肖暑,把这句话问得再随意不过。
付秋野放下勺子,开口道:“他最近都吃得少,多谢大哥关心。”
肖暑没说话,默认了付秋野的说法,气氛有些尴尬,连客位上的肖凌云都把眉头皱起来了。
付文庚笑了两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老吴,换菜。”
汤被撤掉,再端上来的是蒸鱼。这道菜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海鱼,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里面的鲜味,盘子一掀开,别说是孕期敏感的付秋野,就连肖暑都一下闻到了那股难以描述的“海”的味道。
他没有用余光去瞥身边的付秋野,也没有动筷子,直接招手唤来身后的佣人,低声道:“换一道。”
佣人来取他的盘子,给他换了一道炖鸡。肖暑依然没有拿筷子,片刻后又道:“把野哥的也换掉。”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安静地等付秋野的鱼也撤走了,才终于拿起那双被冷落了半天的筷子,冲主位上的付文庚抱歉地笑笑,道:“见笑了,最近实在身体不太好,闻不得腥的东西,希望没有扫您的兴。”
付文庚脸上哪里有被扫兴的样子,笑意盈盈地:“哪里,是我考虑不周,老吴,把所有带腥味的菜都换掉。你难得回来一次,放开了吃就是,想吃什么直接提,我让他们给你现做。”
肖暑只是笑,没有再说话,给了他一个面子,低头开始吃东西。宴会上重新陷入了沉默,得利于付家这种严苛的餐桌礼仪,肖暑安静地每道菜都尝了一口,最后喝了小半杯果汁,最先放下了自己的餐具,擦了擦嘴角。
其余人显然都没有在认真吃,他一放,陆陆续续都放了餐具。肖暑瞥了一眼身边的野哥,他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对得起这桌食物的人,因为他基本每道菜都吃完了。
用餐结束,到了甜点环节,这种“吃饭不说话”的诡异魔咒终于解开,夏漪最先端着酒杯站起来,敬了主位的付文庚一杯,又敬了肖凌云和夏恬一杯,今天的晚宴这才正式进入了主题。
从小辈开始,先是夏漪,然后是付秋星、付晓婉、付秋明,挨个给长辈们敬酒。轮到肖暑和付秋野,一个端着果汁,一个端着酒杯,肖暑先开口道:“付伯父,先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事业顺心。”
他把果汁喝干净,主位的付文庚也乐呵呵地喝了,付秋野要喝的时候他摁住了他的手,接着举起第二杯:“明哥、星哥、漪姐、晓婉姐,之前承蒙你们许多照顾,今天难得聚在一起,我也敬你们一杯。”
对面的四人都站了起来,除了付秋星以外脸上都带着笑,客客气气地跟肖暑喝了这杯。
肖暑依然摁着付秋野的手,不让他喝,自己又满了第三杯。
他嘴边带上微笑,转身看向了身边的付秋野。
“我跟野哥前段时间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结束了长达五年的婚姻关系。因为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所以也没跟诸位正式地说过。”
餐桌上再一次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看着他。
“既然不是伴侣,今天我作为客人,野哥作为主人,理应也敬他一杯。不过,前段时间我在我的肚子里有了一点意外的发现,真要敬也难免有点太见外了。所以这杯我喝了,你不许喝,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一如既往的爱和付出,感谢你的重新开始。”
肖暑注视着身前的爱人,在七道情绪各异的视线里面仰起头,喝完了第三杯果汁。</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