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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刀伤

作者:雕弦暮偶字数:6797更新:2022-04-13 22:17

    兰木心脏陡然提起——几乎是瞬间懂了宣珏意图。
    他当主子为何有意泄露所行之事, 又为何让他今儿派人引开那群暗卫,合着是在等这一出。
    兰木心惊胆颤,他自小混迹江湖, 武功不算顶尖,但也绝对不差, 即使四周手持兵戈的官兵蜂拥而上,他也能保宣珏全身而退。
    但问题是,主子他不想躲啊!
    兰木抽出腰间软剑,挑了个剑花, 将三把长刀打落, 焦急道:“主子!!!”
    宣珏安抚他:“莫急。”
    又趁着官兵被挑开的空隙,朝裴久走了几步,淡淡地道:“裴久, 里通外国是大罪。”
    漓江五百七十一处私矿, 七成在氏族手中。
    其中又六成为煤油矿业, 大齐不怎么需要, 通通运往西梁。
    若是寻常银钱买卖也就罢了, 但有人胆大包天, 直接与西梁天枢院磋商协盟,一方运油赠煤,另一方提供鲜少外流出西梁的机甲兵器。
    这就不是单纯贸易来往, 能解释得通了。
    裴久后牙槽紧咬,要是没撕破脸皮,他还想假模假样嚷一嘴“血口喷人”,但现今命令都下了, 他也不想多费口舌, 冷漠地看着那个贴身侍卫负隅顽抗, 冷冷地道:“别挣扎了——有话,和阎王爷讲去。”
    忽然,他眼皮一跳。
    只见兰木面无表情地割断一人咽喉,冒出鲜血喷洒在眉心刀疤上,再横空一扫,逼得官兵后退四五步,一双鹰眼狠狠朝他瞪来。
    反观宣珏,也挑衅般,又向他走了四五步,问道:“大人,西梁兵器,用起来可还顺手?”
    底都被人查了个干净,裴久不可能还有心思承认或反驳,朝官兵喝道:“一群饭桶!一个人都挡不住!刀给我——”
    说着,他抢过一把长刀,趁着兰木又被人缠上,分身乏术的空档,朝宣珏刺去。
    宣珏躲也不躲,神色依旧堪称温和从容。
    裴久一顿,锈住的大脑转过弯来——
    宣珏从今早启程前,都在不经意地激他。
    从早膳后提及惨死的秦氏三人开始,到临别时感叹他这漓江太守难为,势必要被氏族问责,再到现在,三言两语都踩在他痛处蹦跶,是、是为何?
    这人肯定是不能放回京城的,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裴久下意识将刀刃锋处,从宣珏脖颈下移到肩胛,迟疑着是现下就杀,还是先抓起再讯问一番,反正漓江是他们的地盘,这朝廷命官再怎么作妖,也比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宣珏轻轻一挑眉梢,没料到裴久谨慎起来。
    他笑了声,伸手捏住刀刃,狠狠往怀中一带。
    “主子!!”兰木来不及阻止,喝道,“您……”
    只听见“噗哧”利刃破肉声,那柄长刀没入宣珏右肩,登时青衣血染。
    几近贯穿的伤,别说是让兰木惊了,裴久都愣了一瞬,手松片刻,那长刀脱手,宣珏又是摁住刀柄,向里推了数寸。
    “……”裴久活了三十五年,还真没见过这阵仗,“宣珏你……”
    又见他随手拔出长刀,裴久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是刺自己,不是砍别人,更不是捅肉串——但这人眼都没眨一下。
    宣珏脸色苍白了些许,满不在乎地将带血长刀一扔,淡淡地道:“刺杀朝廷命官,罪理当诛。裴大人莫不是疯了?”
    裴久被他这疯劲儿给吓得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抬手指他:“你、你……你才是疯了!为了陷害我,以身作陪吗?!”
    宣珏像是被他逗笑了,长睫一压,趁着裴久被他闹得心神俱乱的空

隙,再上前一步,没搭理裴久的质疑,反而问道:“难得开诚布公,问个话。一直不懂,这么浑水摸鱼,图什么呢?黄金万两,广宅千户,几辈子都花销不完的富贵山,当真能带到阴曹地府不成?已是万贯家财,封侯加爵,庇荫子孙——还不够吗?”
    人的贪念无穷,他懂,但仍旧想问。
    自上一世起就想问了,又没机会撕破脸皮直问氏族掌权之人。
    这恐怕是虚情假意的漓江之行来,宣珏问出最诚恳的疑问,裴久却被他逼得痛吼起来:“上有皇帝削弱氏族,下有黔首贪心不足,每时每刻提心吊胆,你问我们图什么?!居何位,谋何事,淤泥滩里想清白,只会死得更早!”
    宣珏终是疼痛般,轻轻“嘶”了声,长睫上的雪沫被几点冷汗卷落,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悲悯地道:“倒也不错。”
    裴久再不敢留人,颤着手指向这主仆二人,还有远处察觉到不对、赶来救人的贴身随侍,喝道:“杀!还有去调人手!”
    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兰木踹开一人,急不可耐地拉住宣珏,想拽他走。
    他算是莽夫,脑子没他兄长白棠转弯快,联系到宣珏那句“心疼”,还以为主子真的是想死在这,道:“快走,属下断后!”
    说着,就要用手去挡劈砍下来的刀刃。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出现,一支精致小巧、带有皇家刻纹的细短箭,钉入官兵手腕上,官兵嚎了声,刀剑落地。
    宣珏风轻云淡地道:“急甚。暗卫不是回来了么?放心,死不了。”
    兰木:“……”
    这调虎离山的时辰点,您掐得还真是妙。
    知道宣珏并不是求死之心,兰木那口气瞬间松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宣珏身形微晃,猝然倒地。
    兰木瞳孔一缩,方才主子行动言语如常,他还以为是刻意避开经脉的轻伤——不是吗?
    他慌忙接住人,满手都是粘腻的血。再看宣珏毫无血色的唇,心道:这都什么事啊,主子发什么疯?
    耳畔兵戈声铿锵不断,那暗卫头领也急了,连唤了好几声“公子”,赶紧破开重围,仗着轻功好,带着宣珏就离开,留下其余人扫尾除人。兰木紧随其后。
    宣珏是在两天后才悠悠转醒的。
    似是在医馆里,能嗅到草木药味,他甚至能分辨出,有哪些草药——无非是止血治伤、补气补身的。
    右臂被清理伤口,小心包扎了。
    但刀口实在太大,又是贯穿伤痕,好险没伤到内脏,但也伤筋动骨,医馆的医师头疼至极。
    不确定这又失血又可能感染的危险里,这人是否能救活,医师干脆蹲守在侧,见到宣珏醒来,立刻凑上来问道:“公子,感觉何如?伤口可还好?”
    又对一旁等候的暗卫首领和兰木道:“哎哎,熬过去就没事儿啦,接下来勤换药,然后尽可能别活动,防止伤口崩裂。万一崩裂失血,又得危急……”
    他还想絮絮叨叨说着,宣珏打断他,唤兰木:“兰木,几天了?”
    “……主子,您昏了两日。”兰木小心翼翼地回他。
    “现在何处?”
    “漓江边境,东北往上即是蒙州。”兰木道。
    暗卫首领见他似是有事吩咐手下,识趣地一颔首:“宣公子,我先出去,有事唤我。”
    宣珏像是这才看到他,微阖的眼睁开,道:“留步。多谢云首领。有一事……可有和殿下说?莫让她知道。”
    云首领一顿,皱眉道:“殿下让我有事及时回禀,已传消息回去了。您先好生歇息吧,我离开时,炸了十几个暂时没工人下
工的矿,他们现在乱成一团,暂时顾不上咱们,先回望都再说。”
    说完,他稍稍倾身行了个礼,就带着医师,推门走出了。
    兰木却是知道一切,好歹猜出主子举措的些许意图,有些手足无措,道:“……主、主子,您没必要……”
    医馆外寒风呼啸,敲门打窗。
    宣珏闭眸凝神,打断他:“裴久还活着么?”
    “死了。”兰木道,“那位云首领没留情面,下手很狠。”
    宣珏继续问:“秦家大房和二房这几天如何?”
    秦氏大房主矿脉,二房主官宦,恰是这两日打交道颇多的两边。
    兰木头疼,劝道:“您先歇息吧,等稍微缓缓再说……”
    宣珏抬眸,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兰木只好如实说道:“没大动静,但二房那边,听说老爷子连夜犯了病,急着要进京面圣。”
    兰木又絮絮叨叨交代了这两天漓江近况,见宣珏没反应,还以为他又昏睡了,蹑手蹑脚准备离开,却听到宣珏叫住他:“三件事。”
    兰木刚抬起的脚顿住,立成木鸡,万分无奈:“您说。”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冷风摧折,宣珏声音渐小,几乎湮没在朔风呼啸里:“三件事。其一,别告诉家里,特别是瞒住兄长,和齐岳接头,住他望都家产;其二,所收证据,一份速寄望都交由陛下,一份抄录快马加鞭送往百越,人证记得派人护着;其三……”
    他像是吸了口气,冷汗从额角滚落,轻轻道:“找点清寒片来。”
    清寒片又称清含片,用料杂糅薄荷、青皮、冰片、檀香紫苏等等清神中药,压在舌底下,能使人凝神静气。
    兰木见过受伤疼痛难忍,想让自己长睡不醒的,没见过变着法子让自个儿清醒折磨的。
    他想劝又不敢劝,终是道:“……是。”
    兰木走下医馆,差医师煎药去了,又去寻清寒片。没想到宣珏并未现用,而是淡淡吩咐:“收着吧。”
    说完,他再支撑不住,又陷入昏睡之中。
    好在意识混沌,倒也不再有梦魇了。
    漓江这个年,年味全无。
    而望都却喜庆刚过,正月二十二,年节氛围逐渐淡去。
    未央宫内,谢重姒坐在天窗下,冷风流窜,叶竹就又让宫人将炉火多添了三两盆。
    正值黄昏,天窗已不见阳光,唯有几点晚霞映红,从下往上望去,能看到云彩飘来又过,来去无踪。
    谢重姒捧着元宵宴上赢来的宫灯,借着宫灯里的热融灯火捂手取暖。
    就着残剩的傍晚天光,和宫灯的火光,翻开膝盖上的书页。
    逶迤于地的裙摆如堆叠花瓣,她独坐其间。
    静谧安稳,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日落时分,再过会儿,叶竹就会来唤她用晚膳。
    “砰砰砰。”倏然,扮成宫人的暗卫在门弦扣了三声,匆匆走进。
    谢重姒被惊扰,抬起头,悠悠问道:“何事?”
    暗卫犹豫着,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又递过密信,道:“这是云首领送来的信笺。”
    “啪嗒”一声,是精巧瓷托琉璃灯碎地。
    本就没燃多少烛火的四周,倏地暗了下去。
    只有她膝盖三寸处,洒落的灯油,还有点滴火苗。
    噗嗤噗嗤,明明暗暗。
    谢重姒抬指将火苗摁灭,本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一寸寸冷下去,问道:“人到哪里了?”
    “回殿下,快过蒙州了。”受令保护的人出了岔子,暗卫不敢看她,“再过几天,应该能到襄阳,再往后,能回望都。

    谢重姒低垂着头,睫羽纤长,眉心尚有今儿午间宫宴盛装时贴上的梅花钿,精致艳丽。
    但她眸色冷寒,眉目间染上肃杀,捏着急报的指骨泛白,沉默许久,从喉间咬出一句话:“本宫要让这些豺狼虎豹,死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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