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黑透了,陈七月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睡不着。
已经过了凌晨,又是新的一天。
陈七月想,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9月10日,教师节,陈妈妈的节日,她得记得给妈妈打个电话,所以上午上完课要去一趟十里洋场……
她正盘算着,安静的寝室里响起范婷婷迷迷糊糊的声音。
范婷婷的床位在陈七月的斜对面,隔着过道,陈七月只听见她吧唧着嘴巴,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儿,范婷婷又开始说梦话。
这回,声音高了一点,咬字也清楚了。
范婷婷在说:“七月,你表哥可真帅……”
表哥?
陈七月蹙眉,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表哥?
“下次,我也不拉书包链,也要让表哥给我拉……”范婷婷了吧唧着嘴,又沉沉睡了过去,还打着小呼噜。
书包链?
那股陌生的气息似乎瞬间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像几个小时前,在宿舍楼下一样,包围着她。
孟寒淞身上的气息和他的声音一样,干净又清爽。
陈七月往下拉了拉夏被,这九月初的天气,居然还有点热。手指碰触到床边的冰凉,那个白色的小瓷瓶还躺在角落里。
她把小瓷瓶捏过来,借着窗外的光,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圆润的瓶身,净亮的白瓷,红绸的瓶塞被拔开,一股清凉的药香溢出,带着一点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
陈七月从来没想到,时隔多年,还会在云城碰上孟寒淞。
那大概还是在半个月前,学校还在放暑假。
今年的暑假,陈七月没有回家,留在了学校。
开学就要大四了,接下来要做毕业论文,又要考虑读研还是工作,事情一抓一大把,她想趁着暑假的时间,先把毕业论文的方向确定下来。
没几天,徐璐来找她。徐璐和陈七月都是Z市人,两人还是在大一的同乡会上认识的。一个中文系,一个数学系,居然格外聊得来。
徐璐这个假期都在一家摄影工作室兼职,主要工作就是跟着摄影师外出打杂。昨天家里来了电话,说爷爷重病,她需要回家一趟,所以想找陈七月帮忙代一段时间的班。
古玩店平时的客人并不多,陈七月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去。她翻了翻日历,欣然答应。
那天,天气特别热,陈七月跟着工作室的苏沐老师一起去拍婚纱照,地方就在云城近郊的荣园。
荣园是一个仿古会所,黑瓦白墙,飞檐翘角,别有一番江南风情,而最出名的当属这一代占地面积最大的一片蔷薇花海。最近几年,会所的生意不太好做,老板大约为了盘活生意,开始频繁同各大影楼和工作室合作,出租拍摄场地。至于原来的会所生意,只在园子的后头保留了一部分,又辟了专门的通道,保护客人的隐私。
其实,这个季节,拍婚纱外景的人特别少,原因很简单,天气太热。尤其是这样一大片蔷薇花海,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乘凉的地方。
可凡事,总有例外。
下午三点,日头最盛的时候,陈七月举着反光板,看着一对新人凹造型。炎热的天气本就容易心烦气躁,不知新郎哪句话惹了新娘不高兴,两个人拍着拍着就吵了起来。
新娘哭得不依不饶,新郎一把扯掉了领结,“不拍就不拍!”说着,一手扬了旁边的反光板。
陈七月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直直的跌进了蔷薇花丛。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和一条短袖,蔷薇茎上的刺划过
等陈七月皱着一张小脸站起来的时候,衣服鞋子沾满了泥,脸颊、手臂、腿上全是一道道细小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抬起头,刚要张口说话,便看到远远走过来一个人。
男人身形颀长,穿着牛仔裤和白T恤,额前有点碎发,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一个人。
——
孟寒淞是这云城里的头号闲人,今天他特地找了几个发小出来打发时间,地方就选在荣园后院的会所里。
树上的蝉鸣声不断,孟寒淞含着根烟从屋里走出来,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随手搭在跟前一人的肩膀上,捏下口中的烟,勾了勾唇:“外头风景这么好?大热的天,都站了二十分钟了。”
二层小楼的长廊上,顾家的小少爷正弓着背,双手撑在围栏上,看着不远处。
孟寒淞皱眉,顺着顾澄晖的目光看过去,一群人正在拍婚纱照,其中端着相机的姑娘尤其打眼,个子很高,一双腿包裹在牛仔裤里,纤细笔直。
“喜欢这样的?90、60、90?”扫过那个女摄影师,孟寒淞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举着遮光板的小姑娘身上,“啧,这个就差点了。”
个子小不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好在皮肤够白。
俗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
“我记得你刚才说,这个园子的老板最近想要翻新?”顾澄晖冷不丁的开口问了一句。
“下个星期开始动工,工人都找好了。”孟寒淞吐了一口烟圈,就听到顾澄晖说:“我觉得今天就挺好,农历七月十二,宜动土栽种。”
孟寒淞微愣,这都什么玩意?
可等他看清楚那个女摄影师的模样,只轻嗤一声,原来这小子是心疼了,舍不得人家姑娘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还扛着相机工作。
孟寒淞和顾澄晖从小一起长大,一路看着他为个姑娘魔怔,当即就找到了荣园的老板,还亲自带着工人过来了。
然后,就让他看到了眼前这么狼狈的一幕。
小小的一个姑娘,扎着马尾,白白净净,只身上那些血印子,看着让人不舒服。孟寒淞皱了皱眉,大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医院啊!”
听着这个声音,陈七月心里咯噔一声。
这一路,孟寒淞的车开得飞快。从市郊到最近的医院,原本40分钟的路程,生生被他缩短了一半,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公立医院,人满为患,连个停车的地方都没有。车子在门口刚刚停稳,苏沐就推开车门,正准备探着身子把陈七月扶出来,另一侧的车门就被打开了。
“找个地方停车。”孟寒淞向副驾驶上跟来的人吩咐了一声,也没有征求陈七月的意见,俯下身,一手揽过小姑娘的肩膀,一手穿过腿弯,将人从车里横抱了出来。
陈七月一惊,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整个人都僵在孟寒淞的怀中。眼前掠过重重人影,她听到干净的男声不停的耳边响起:“抱歉,请让一下”、“麻烦您,借过”。
直到坐在诊室里,陈七月还有些怔愣。医生是位年长的阿姨,看着小姑娘呆呆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和蔼一笑:“不要紧张,我先帮你把伤口里的小刺取出来,一点都不疼。”
事实证明,医生口中的“一点都不疼”基本都是骗人的。小刺被镊子捏出来的时候,陈七月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从小就怕疼。
不过,这点疼,也到底缓解了孟寒淞突然出现带给她的震动。
做了基础的处理之后,医生还额外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好在都是皮外伤,伤口也细
天色渐暗,医院的走廊里依然人来人往,陈七月红着一双眼睛从诊室里走出来。抬头,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孟寒淞。
男人立在一排休息座椅的尽头,倚着墙,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质的打火机,正垂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刚刚在荣园,陈七月就认出他来了。
孟家的小少爷,那个打小就和她结下梁子的人。
陈七月琢磨着,应该如何上前跟孟寒淞打个招呼,至少也要说声谢谢。正犹豫着,孟寒淞却抬眼往她这边看来,然后迈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只有两步远,陈七月却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她这点小动作,自然落在了孟寒淞的眼里。男人微微挑眉,勾着唇,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噙着笑点头:“行,小刺猬又变回白白嫩嫩的小兔子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七月明显的感觉到了心头一阵怒火。她压抑着想要上去拽住孟寒淞领口的冲动,松开了拳头,扯了扯苏沐的胳膊。
苏沐心领神会:“寒淞哥,七月胆小,你可别把人吓着了。”
“你叫七月?”孟寒淞微微俯身,棕色的眸子里笑意点点:“那你英文名是不是叫July?”
陈七月只觉得心中一滞,又捏着拳头,大步到孟寒淞面前。男人比她高了一头多,陈七月仰着小脸,朗声道:“陈七月!我是陈七月!”
孟寒淞一愣,被小姑娘如洪钟的声音震得晕了晕,讷讷道:“陈七月、陈七月……”
——
回云大的路上,三个人一路无话。
云大有限制,私家车晚上不准进入校园,孟寒淞便将车停在了校门口。
陈七月和苏沐说了声拜拜,便下了车。刚走了两步,人又折了回来,她敲了敲车窗。
孟寒淞降下车窗,陈七月便探头进来:“千溪镇,陈家。”
看着孟寒淞微愣的样子,陈七月微微撇撇嘴,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活该把你摁在水缸里!”
只一句话,孟寒淞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些早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如洪水般涌进了他的大脑。
千溪镇的陈家,那个凶巴巴的小姑娘?
陈七月。
陈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