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奚沉和梁佑齐买完榴莲回来,两个小妮子快乐地迎了上去,林映潼接过叶奚沉手里的袋子,踮起脚尖想摸一下他的头,“乖儿子……”
话说到一半,手刚伸出去,叶奚沉嫌弃地躲开,看着这场景也知道这两人铁定又要小鸡互啄了,叶奚瑶灵活地从林映潼手里拿过袋子,走到桌边去。
叶奚瑶用手指将相邻的尖刺捏了捏,检查果肉成熟度,还挺软的,应该满熟的,说明保甜,正在开心的当儿,身后传来脚步声,叶奚瑶转了一下头,和男人四目相对了一眼,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吃榴莲,没回过神。
“我来吧。”梁佑齐声音淡淡,叶奚瑶懵了下,听到他说:“去拿个手套来。”
“哦,哦。”她终于反应过来梁佑齐打算干嘛。
连忙跑进厨房,东翻西找,不多时跑出来,把盘子、刀和手套放在桌上。
她站在旁边,呆呆看着他慢条斯理戴上手套,一手扶着榴莲,另一只手握着刀柄,撬进裂口,轻轻一撑,然后放下刀,把每一瓣都打开,取出所有果肉放到盘子里。
看着他动作熟练,干脆利落如做着一场精密手术。叶奚瑶以前也不爱吃榴莲,和她哥一样十分厌恶榴莲的气味,后来在成年以后首次尝试过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那时候梁佑齐在她家,没有展示过这项技能,叶奚瑶也从来不知道他这么擅长开榴莲,简直比她这个榴莲爱好者还要专长,很难不佩服,自动自发流露出膜拜的情绪。
梁佑齐将装有果肉的盘子移到叶奚瑶面前,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微妙情绪,他低侧头看了眼过来,幽暗的一层阴影显得眸光深邃,她的内心因他这随意的一瞥,轻颤了下。
“你……”她极力忽略这悸动,没话找话说似的,随手指了指他的手,“都不痛?”
“戴着手套哪儿疼了?”梁佑齐低垂视线,动作随心而散漫的摘下手套,扔在桌上,下巴扬了扬,“吃吧。”
叶奚瑶低头数了数上面的果肉,她很喜欢开榴莲的感觉,像是在开盲盒,而这一次的榴莲深得她心,因为全都是完好饱满的五房肉,她开心地取过一块,像中了大奖般。
“你不吃吗?”叶奚瑶咬了一小口,甜而绵软的口感顿时让她眯起了眼,心情好,声音也变得甜甜的,看着梁佑齐,弯月般的眼弧盛满了星子。
梁佑齐看着她,微弯了弯唇,取了一块吃。
“好吃吗?”叶奚瑶期待地望着他。
梁佑齐细细咀嚼几下,点了点头,“嗯。”
叶奚瑶心里美滋滋的,边吃边看着他笑:“好甜的,这是你挑的还是我哥挑的?”
“你哥。”
“咦?”
这时林映潼和叶奚沉走过来,打断了她们这里的对话,林映潼动作熟练地挖着榴莲肉边转过头,坏声坏气地对着叶奚沉挤眉弄眼:“超好吃哦,叶总不想试试?”
叶奚沉嫌弃地皱着眉,走到另一边远离她。
乐得林映潼咯咯笑,边吃边哼着歌像是故意刺激叶奚沉。
叶奚沉懒得理她,面无表情走了出去,到客厅那边的沙发一个人坐着去了。
叶奚瑶和林映潼往那儿一望。
远远看去,叶奚沉鼻孔还塞上了纸。
“……”
“……”
叶奚瑶忍笑收回视线,假装同情地叹了声气,“我哥有时候也挺可怜的。”
林映潼弯着嘴角笑眯了眼,“他的快乐我们体会不到。”
叶奚瑶略想了想,点头赞成:“说的也是。”
梁佑齐没有插入她们的对话中,大概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吃完了手里的榴莲,他也走了出去。
叶奚瑶余光侧了侧,假装没在意的继续吃着。
虽然榴莲好吃,但热量到底还是挺高的,这里林映潼和叶奚瑶正在商量着吃不完放冰箱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放我冰箱我就扔了。”
不用听也知道,这淡拽的语气也只有叶奚沉了。
两个女孩同时转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抄着口袋,不知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男人身上,异口同声道:“你也太浪费了。”
“浪费怎么了,我又不吃。”
“……”
为了不使这么美味的食物被叶奚沉无情地扔进垃圾桶,最后叶奚瑶和林映潼还是把剩余的榴莲装回了家。
车都停在地下车库,叶奚瑶拎着一盒榴莲,跟在梁佑齐身后走下去,快走到车边,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身看过来。偏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眉睫上,拓下一抹淡淡的暗影,显得眼底幽暗且深邃。
像是有话要对她说。
叶奚瑶也跟着停了停脚步,手指不自觉勾紧了塑料袋子,下意识迎着梁佑齐的视线,目光询问他。
梁佑齐似乎是犹豫了下,而后对她轻扬了扬下巴,“去走走。”
叶奚瑶感到意外,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跟他走了出去,此时林映潼已经上了车,降下窗户冲叶奚瑶喊了一嗓子,“瑶瑶,你们去哪儿?”
叶奚瑶侧头,在原地站了站,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胡乱地伸手往前指了指,索性也没说什么地往外走了。
她有些乱,疑心着梁佑齐找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走出停车库也不见他停下来,径自往前走着,不安感越来越浓重,想叫住他,又不敢莽撞,到底找她有什么事呢?心里这样那样的担心疑虑着,一直走到电梯口,两人停了下来,站在锃亮的电梯前,梁佑齐按亮按钮,这才侧头看向她。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电梯间安静的宛如深海,远处传来车子的引擎声,电梯门打开细微的声音也如同被放大,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在门徐徐关上之际,她听到来自旁边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没有再坚持下去?”
那个答案叶奚沉没有告诉他,只说让他自己问她。
想也是,有些事只能亲口问当事人才能得到证明。
他本可以不问,却做不到不问。
叶奚瑶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丹凤眼,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很淡。
却在她心里刮起了一道龙卷风。
叶奚瑶张了张嘴。
她很清楚他问的是什么,可是却回答不出来。
确切来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因为这个答案太宽泛,而她心里关于那件过往的事,有太多的感情想要抒诸,可情绪到了嘴边却发现是那样苍白且无力。
他们之间相隔那么多年才见面,时过境迁,很多事不能够同日而语,更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说得越多反而越显得语言的贫乏,内心的遗憾是个无法填补的洞,她不想再回望,也不想撕开那个伤口给任何人看。
没有人能治愈得了这巨大的创伤,即使他是梁佑齐。
此时已经走出了电梯,走出楼道,晚风撩起发丝,叶奚瑶抬手抚平乱发的同时,看到挂在天边的明月,夏天的月亮月光如晖,泼洒地面,一片晶亮。
叶奚瑶垂下眼,压下眼底的阴影,尽力忽视掉快跳的心,让语气听起来毫无波动和情绪,平静自若道:“我能不说吗?”
身边没有人说话。她低着头看自己和梁佑齐的脚步同时迈下台阶,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虫鸣幽幽,像是从旷古之中传来,遥远又寂寥。路灯将影子拉得斜长,就在叶奚瑶以为不会再等到回应,考虑着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梁佑齐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向他们身后的那条寂静的长路看去,叶奚瑶也跟着驻足,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身后,苍翠挺拔的行道树半笼月华,更显得深邃而清凉。
片刻,梁佑齐回过头,淡淡看了眼她说,“走吧。”
说完转身往前走。
叶奚瑶看向他身后被路灯拉长的身影,轻吁了口气,走之前又侧过头看向被他们抛在后面的那条寂寞的长路,刚刚他在想什么呢?
很快,她不再纠结,跟了上去。
这之后,一直回到地下车库都没有和梁佑齐有深刻交流,寥寥几句叶都停留在浅显的问候上,他让她开车小心,她说好,然后转过身扶住车门打开之前,略微迟疑了下,那个时候她心里是想说些什么来弥补的,可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像无事发生一般上了车,启动车子的时候,叶奚瑶透过玻璃窗望向外面,看到一抹模糊的身影隐在对面的车窗后面,隐隐约约看见他似乎也在朝这边看着。
心跳忽然骤快,她慌乱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抿着唇,侧脸看上去平静又如常,没人知道那手指攥紧方向盘的力道用了多大。
那边并没有传来引擎发动声,像是在等她先走,叶奚瑶没做停留,踩下油门,启动车子离开了。一路目光笔直,不敢去看后视镜。
回到家中,叶奚瑶思绪还是乱着,洗完澡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月光下他的表情,眼里的费解,还有惋惜,这些平时很难在梁佑齐脸上看得到的细微神色,像是突然间走进了他心里头,那一刻刺疼了她的心。
她点开庄曼露的微信,想发点什么。
瑶瑶:【睡了没?】
庄曼露没有回消息。叶奚瑶看了看时间,断定她还没睡,估计在忙着别的事,她倒也不急,反而这会儿内心的躁动有些平复下来,手指无意识玩着锁骨上的铂金兔子,摸到肚子旁边的一个小小的突起,轻轻往下一摁,兔子的肚子打开,捞出那个小小金兔子。
叶奚瑶将小兔子轻托在手掌中,幽淡的床头灯光下泛着细腻的金色光弧,她再一次看到那行小字。
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奶奶永远爱你。
眼眶不禁润湿。
奶奶去世那天,正好是她生日前的一个礼拜,明明已经快要从沉沉冬日里走出来,迎接新一年的春天了,她却永远的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祖母,也失去了追逐梦想的资格。
重新将情绪压回心里,就像那只金兔子一样被塞进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叶奚瑶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捞起手机看了眼。
一分钟前,庄曼露回复了信息:【这么难得给我发信息啊?】
叶奚瑶不理她的揶揄,问:【现在有时间吗?】
【咋啦?】
【想给你打电话。】
刚发出去,语音电话就进来了,叶奚瑶接起,听到那头庄曼露笑着问:“听叶大小姐的语气看,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等一下,让我猜猜,八成和咱们棋坛圣手梁公子有关吧?”
说完还狡黠的补充了一句:“我猜得没错吧?”
叶奚瑶抱起倒在床脚的洋娃娃,有一下没一下揪着上面的毛,“我今天在我哥那儿吃饭,晚饭以后回来,他突然提出要出去走走,我当时就有点预料他会提那件事。”
还想往下说,庄曼露好奇心盛,打断问道:“什么事?”
什么事?
叶奚瑶轻叹了声气,视线毫无焦距地看了会儿半空,像是也在思索这件事,又或者是在想潜藏在内里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但如果这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又叹了口气。
庄曼露在那头打趣道:“看这情况还挺苦恼的。”
“何止是苦恼。”叶奚瑶自嘲一笑,将洋娃娃随手往旁边一扔,歪靠在床头,抱着手机懒着声道,“那会儿我不是和他约定好,我会好好跳舞,他呢会好好下棋。”
“嗯。”这事叶奚瑶以前和庄曼露讲过,对叶奚瑶的意义可想而知。舞蹈是叶奚瑶的生命,那段晦暗如同走不出的黑暗长巷,和叶奚瑶一样,庄曼露也不想提及。
十五岁以后,不能再站到那个舞台上去的叶奚瑶,很长很长时间里,像失去了光芒,沉寂进海底无人聆听。
此刻,听到她语气漫不经心的提起这段过往和伤疤,庄曼露知道她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对自己诉说。
庄曼露想了片刻,说道,“瑶瑶,你都不打算告诉他了吗?我想梁佑齐应该是很珍视才会问你。”
叶奚瑶没吭声。
庄曼露停顿了下,见她没有反应,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隔着手机她能感受到好友烦乱的心情,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晚给她打来这通电话。
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时间才是良药,庄曼露也知这件事她没有插手的必要,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听她倾诉,静静的陪伴,就像六年前那样。
但她还是不忍看着叶奚瑶一个人舔舐伤口,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自摸索,虽然她的身边有很多人陪伴,友情亲情,但她最想最想的还是某个人的安慰,哪怕只是一句疼惜,也是好的。
“瑶瑶,你应该告诉他,你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你都应该告诉他。”
听出庄曼露的意思,叶奚瑶换上了轻松的语气让她放心,“曼露,你用不着为我担心。”
“其实。”她下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从七楼望下去,街道宽阔而静谧,不远处的写字楼如同隐进深邃的海底,月光和灯光覆盖在路面上,像是笼罩了一层荒凉的薄纱。
叶奚瑶盯了会儿,没做思考的说道:“相比于让他知道我再也无法怀抱梦想所带来的痛苦,还不如误会我,觉得是我自己主动放弃也比这好。因为他是一个为梦想而生的人,他一定会比我更痛苦。”
“至少,在他心里认为我放弃了,说不定哪天还能重新站上去,但是永久的失去了站上去的机会,就像被活生生砍断翅膀,他一定会心痛,我不希望他为了我心痛。他是会有更好未来的人,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为我难过这样的事情上,没有必要。更何况我已算勉强走出来了吧,不希望他重新陷入进去。”
将她这段话反复琢磨了几遍,半晌,庄曼露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问,“如果有一天梁佑齐知道了真相,他恨你怎么办?到时候你不光是承受他的误会,还有他的恨意,你想过没有?”
默了片刻,叶奚瑶静着声道:“恨就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