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近的距离下, 没有任何失手的可能。
今上只觉一股劲风朝着头颅迅猛袭来,惊慌变色想要闪躲,却也来不及了。
耳边清晰的传来一声闷响, 思绪随之四散开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与悚然将他笼罩,死亡的阴云不期而至。
他死了。
至尊无上的天子, 也只有一条命而已。
这异变超乎所有人想象,除了萧绰。
殿中仅剩的几个秀女再如何沉得住气,也禁不住天子当场遭人刺杀这样的猛料, 而就在她们惊声尖叫的同时,萧绰反手拔出了今上腰间佩刀,神情凌厉, 目光凛冽,对着殿外一众带刀侍卫严阵以待。
既然到了这等地步,活是活不成了, 杀一个保本, 杀两个稳赚!
可就在这时候,一切都停滞了。
萧绰眉头微动,看着面前出现的那片透明屏幕, 只是这一次出现的却不再是字幕, 而是具象化的画面了。
她在杀掉几名带刀侍卫之后受伤,不愿为人生擒遭受折磨,毅然拔刀自刎, 侍从们稳定局面之后, 匆忙将这消息传到宫外去, 萧家大难临头。
早在今上还在的时候,便吩咐人往萧家去拿萧明明, 其时萧丞相与唐夫人俱在府中,听闻消息,齐齐变了脸色。
唐夫人当场就瘫了,继而跪下身去,苦苦哀求来使暂且宽限一二,见几名听命而来的带刀侍卫丝毫不为所动,又痛哭着乞求丈夫入宫为女儿求情:“别说是明明,就算是个八尺男儿,被拖行五十里,也要尸骨无存呐,相爷,相爷!妾身求您了……”
萧远禄要真是不疼这个二女儿,又怎么可能冒着触怒今上的风险,叫人从乡下找了萧宁宁来?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计可施。
今上那个疯比,发起飙来亲妈都能打个半死,堂兄堂弟堂侄成片的杀,还把皇后和岳母给祸祸死了,自己算哪根葱啊,能劝疯子收回成命?
萧远禄面有悲戚,默然不语,唐夫人几乎要哭成泪人,甚至冲上前去阻拦侍从们锁拿萧明明,然而对方根本不跟她客气,抬腿将她踹了出去。
萧明明今早刚送了萧宁宁进鬼门关,自觉躲过一劫,哪成想萧宁宁的死讯还没传来,她便遭逢灭顶之灾。
拖行五十里——还不如直接给一刀来个痛快!
她哭得凄惨,叫得凄厉,只是终究难以改变她的命运!
她有错,她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好人,可是她也不该遭受这等惨绝人寰的折磨。
这个荒唐而残暴的时代的存在,才是最大的错误。
萧明明被带走了,唐夫人的心肝也被剜走了,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萧远禄听得难过,别过脸去,默默的流泪。
更大的噩耗还在后边。
萧明明被带走半个时辰之后,平城禁军受广宁王调遣将萧府上下团团包围,一只苍蝇都不叫放出去。
萧远禄此时却顾不得丧女之殇了,穿戴整齐要出门问清缘由,却见广宁王府的长史笑容狰狞,轻声道:“好叫相爷知道,今上天子不久之前驾崩了。怎么驾崩的?您养了个好女儿啊——贵府大小姐当庭弑君,一击毙命!”
仿佛是一记惊雷径直劈到头上,萧远禄直接软了。
就像浑身的骨头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似的,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跌倒在地面上。
两股战战,瞳孔紧缩,他颤声道:“完,完了!我命休矣!”
今上的后宫联合外家意图簇拥皇长子继位,却被皇弟广宁王截了胡,皇长子与其余
萧绰摸着下巴,幸灾乐祸:“大行皇帝……”
噗嗤。
看人真准!
……
意识回拢的时候,萧远禄听见耳边有悲悲切切的哭声传来,满身冷汗的睁开眼,就见继妻唐夫人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别说是明明,就算是个八尺男儿,被拖行五十里,也要尸骨无存呐,相爷,相爷!妾身求您了……”
这段话……
还有这个时间……
被人塞住口腔、捆住手脚,如牲畜一般摆进蒸笼的无力,感受着身下热气逐渐灼烫的心惊,还有在蒸腾的水雾中哀嚎痛苦的绝望……
回想起死前所承受的极致痛苦,萧远禄浑身都在战栗,嘴唇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
唐夫人满心都是自己遭逢不幸的女儿,却没有发觉丈夫身上的异样,只继续哭道:“老爷,您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啊——”
这话还没说完,萧远禄便一脚将她踹开,什么穿戴都顾不上,冲上前去,心急如焚,同那几名传旨的御前侍卫道:“速速回宫报信,那孽障要弑君!”
几名御前侍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满脸无奈:“相爷,咱们也是听令行事,陛下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还有一个咳了一声,规劝说:“相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兴乱说啊!”
萧远禄急得一张嘴都要喷火星子了:“陛下性命要紧,尔等速速与我入宫报信,若确无此事也便罢了,若有此事,我与尔等岂非俱要死无葬身之地?!”
几个御前侍卫见他神色如此郑重,脸上又是一变,萧远禄却不敢妥了,急声催促道:“还不速下决断?!”
几个御前侍卫下意识去看为首统领,而后者略微思忖几瞬,便定了主意,随便从外边点了几个人带萧明明行刑,自己则在唐夫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朝萧远禄一伸手,笑微微道:“相爷,您请?”
萧远禄心知他是怕自己调虎离山,胡乱扯个由头救下女儿,害他们几人回宫复命受罚,故而方才双管齐下,两方面一道发力。
他是父亲,眼睁睁见女儿赴死,自然痛苦异常,只是天平的另一边是他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萧家,孰轻孰重,他自有分明!
萧远禄狠下心肠,不再看身后唐夫人母子,忍着哀戚,大步走出门去,同几名御前侍卫一道催马奔赴宫门。
只是到底晚了。
外臣进入皇城,须得核对手续,再入内宫,也须得得到准允,更别说是直接往选秀的大殿之上去了。
萧远禄紧赶慢赶,刚冲到选秀殿外,就听内里哭声与尖叫声交杂在一起,留守在此地的御前侍卫们紧急待命,向外送信的时候正撞见他,眼底凶光毕露:“萧远禄,你竟敢指使你女儿谋逆弑君——马上将这逆臣拿下!”
萧远禄:“……”
这是何等的时不我待!
萧远禄都没来得及张开嘴分辩,便有人从后方重击了他的膝盖弯,他受力不及,双膝猛地跪在了坚硬的石砖地上,仿佛有清脆的骨裂声传入耳中,他匍匐在地,痛苦的呻/吟出声。
萧远禄被暂时押下,紧接着便有人请了广宁王来,后者急于稳定局面,亲自调兵遣将把控平城,倒是长史匆匆前来讯问。
“萧相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指使你女儿弑君!”
萧远禄痛苦道:“我,我没有……”
长史冷笑:“那你为何
萧远禄苦不堪言:“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我一得知消息,就马上进宫了——”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长史目露讥诮,不再同他言语,而是吩咐左右:“刑部的铁梳子就很好,带相爷下去,小心伺候!”
萧远禄还要挣扎,却被人一拳打在脸上,架起双臂,宛如一条死狗似的被拖走了。
……
结束第二次循环的时候,萧绰有些奇怪。
因为观察今上的情态,他仿佛并不曾得到上一次死亡的记忆。
只是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第二次循环里,死而复生的不是今上,而是渣爹。
这可真是……太爽了!
且她心里隐约有所猜测——遵从先前的程序,她要狠下心来连杀三次才能结束这个循环,第二次是渣爹复生,这一次——
八成就是今上了。
再度回神之后,萧绰神态愈发自若,同今上言谈的同时,甚至游刃有余的将目光往殿外一瞥,确定御前侍卫离内殿还有一段距离,几瞬之内无法迅速冲上前来。
她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又同今上说了几句,果然见他忽的蹙眉,以手捂头,面露痛苦之色。
萧绰关切的搀扶住他手臂,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扶着他往旁边桌案处走了几步,她自然而然的吩咐殿外的带刀侍卫:“陛下身体不适,快去请御医来!”
几名侍卫不疑有他,差出去几个去传太医,而今上终于在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之中,回想起接连两次遭遇碎头的噩梦经历。
下意识的低了头,正对上一双毫无情绪的冰冷眼眸,他脑海中霎时间浮现出此前两次死亡的痛苦与惊悚,求生的本能使然,他第一个想的便是逃避,然而,迟了——
萧绰已经猜到这大抵是最后一次杀死他的机会,如何肯叫他死的那般轻松,她没用跟自身绑定着的那把榔头,借着近身之变拔出今上别在革带上的短匕,反手捅了上去!
今上脸色猛地一变,身体随之打摆起来,目光凶戾难掩,而萧绰毫无怯色,双眸死死的盯着他,手中匕首飞快拔/出,又再度迅猛捅/入,顺势往上一提,匕首的锋刃宛如切纸一般,轻而易举的撕开了他的肚子……
有什么东西噼啪着从肚腹内掉了出来,血腥气与臊臭气瞬间弥漫开来,萧绰唇角翘起,左手掐住他脖颈,发力将他推开,右手抽出了他悬于腰间的佩刀。
今上颓然到底,宛如一瘫苟延残喘的烂肉,艰难的抽搐挣扎着。
这么重的伤,他必死无疑,但最要紧的心脏没有受到损伤,死亡必然不会来得那么轻松迅速。
他有足够的时间静静品味这一刻的绝望。
萧绰将脚边血肉模糊的一团踢开,看着殿外两个满面骇色的侍卫,横刀在前,目光炯炯:“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