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 选秀正式开始。
萧绰叫人侍奉着更换衣裙,登上车辇,进宫去了。
唐夫人假模假样的拿帕子揩着眼泪, 说:“大小姐, 你的品貌这样出色,必然会被当今宠爱, 若是富贵了,千万不要忘记家里……”
萧明明看似不舍,实则难掩讥诮的躲在唐夫人身后, 神情嘲弄的看着她。
萧绰也在笑,食指点了点她们,没说话, 将车帘放下了。
马车走远了。
萧明明松一口气:“可算是把这个扫把星弄走了。”
唐夫人也觉释然,又为女儿顺利躲过一劫而觉得欢喜,回府之后就跟丈夫商量:“还是早些给明明定个人, 赶紧叫嫁过去吧, 不然,只怕夜长梦多!”
萧远禄嗤笑出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出嫁就有用吗?皇后的胞妹倒真是出嫁了, 嫁的还是当今的堂兄?后来呢?”
唐夫人听到此处,再想起雍王妃的惨态,便觉遍体生寒。
雍王妃乃是当今元后的胞妹, 生的美貌非凡, 当今想要与之私通, 又怕雍王妃不肯,便将雍王传入宫中乱箭射死, 之后又要在雍王的灵堂上奸污雍王妃……
雍王妃因为有孕,跪地苦苦哀求,当今便下令用刀剖开她的肚子,取出还未成型的胎儿。
皇后和雍王妃的母亲壮着胆子去劝,却被皇帝踹翻在地,足足打了一百鞭子:“朕从前打过母后,却没打过皇后的母亲,今日打你一顿,才算公平!”
皇后的母亲当场就被打死了,皇后听闻之后伤心断肠,痛骂昏君无道。
其下场可想而知。
天下母亲都希望自家女儿风光荣耀、高攀顶峰,只是本朝这国母之位……
拿不住,太烫手,怕了怕了!
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吧!
……
萧绰乘坐马车一路进宫,平安无事。
她到的不算晚,但也算不得早,待选的大殿之外早有秀女们停驻交谈,有极少数面朝皇宫目露渴盼的,也有胆子小些猫在角落地抽泣出声的,再就是麻木的大多数,神情惶惶,宛若木偶。
侍奉这样一位君主,得宠与否不是应该考虑的问题,怎么避免用自己为原材料制作的手工艺品出现在深宫大内,这才是急需解决的最大问题。
殿外钟声敲响,选秀的时辰到了,内官依据名册唱名,勋贵之家在前,而萧绰作为相府嫡女紧随其后,排列整齐,入殿等候选拔。
殿内气氛凝滞,不闻一声,内侍和宫人们垂手侍立一侧,个个噤若寒蝉。
萧绰站在第一排,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目光不易察觉的转动着,不露声色的打量周遭。
站在她旁边的少女浑身上下都在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萧绰见她这般情状就知道要糟,越是表现的孱弱胆怯,就越容易被凌虐伤害。
不过这又怎么能怪她?
只听闻当今的行事作风,秀女们的腿就软了一半儿,进殿之后再见到摆在桌案上狰狞可怖的头盖骨酒杯,剩下一半人的心理防线也被击溃的差不多了。
那颅骨曾经被能工巧匠仔细雕刻过,镌刻花纹,饰以金玉,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掩饰其血腥残暴的本质。
它曾经属于本朝最尊贵的女子,可是现在,它只能被摆在案上,作为君主权柄与暴烈的符号之一,血淋淋的彰显着它的存在。
萧绰在殿上等了大半个时辰,两条腿都觉得有些麻木了,也没等到皇帝过来。
原主做活
只是仍旧没人敢在这时候失仪,再怎么难熬,也生生挺住了,可即便如此,身体也不禁左摇右晃,随之打摆。
殿外不知何时刮来一阵清风,萧绰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酒气,心念将动,便听弓箭尖锐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人体被贯穿之后的闷响。
下一秒,殿中惊叫声迭起不歇。
一道沉重的闷响声传入耳中,萧绰微微低头,见到了巨力之下扑到自己身侧的人。
那其实是个正当韶年的少女,脸颊丰润,眼眸温柔,不久之前她还是鲜活的,但现在她正在死去。
一支利箭自后心射中了她,贯穿肺部之后,鹰嘴般的尖钩在前胸探出,她不会立即咽气,而是会在痛苦挣扎无果之后走向死亡。
一行血迹顺着嘴角流出,沾湿了她身下为了这场选秀而专门铺设的地毯。
萧绰垂眸看了许久,方才将眼神移开。
在她的正前方,那片透明的字幕再度出现。
萧宁宁是大魏丞相府的嫡女,只是父亲宠妾灭妻,却将她和母亲赶出家门,母亲死后,她独自生活在乡下,某一日,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父亲派人将她接回了相府,目的却是为了叫她代替继室夫人所出的女儿入宫选秀,入宫当天,她见到了童年遭受严重创伤、行迹近乎疯魔的暴君……
她以为自己成功感化了他,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场笑话,他跟嫡妹在她的寝殿翻云覆雨,她捂着小腹,鲜血顺着裙摆慢慢流下。
她想逃,他执意不许,爱与恨的纠缠,何时才能终结?
现在,你选择——
萧绰:“……”
慢慢打出一个“?”。
认真的吗,姐妹。
你图他啥?
图他馋你的头盖骨,还是图他锯你身子?
跟这种男人一块儿过日子,你不怕吗?!
萧绰想不通,萧绰不能理解。
她短暂出神的功夫,殿内已经乱成了一团。
最开始发出的那声尖叫仿佛是一个开关,更大的混乱与杀戮还在后边,利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精准贯穿那些四窜着想要逃离此地的女子的躯体,中箭的闷响声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金碧辉煌的大殿仿佛成了人间炼狱。
只是这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半刻钟过去,殿内待选的秀女就死伤大半,只有零星几个没有离开站位,也没有大喊大叫的秀女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
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并不是因为来的人多,而是因为来人行路时摇摇晃晃,毫无章法。
伴随着这脚步声,那酒气也愈发浓重起来,混杂着大殿之内刺鼻的血腥气,愈发令人作呕。
其余几个还能稳得住的秀女都惨白着面孔,强撑着不曾倒下,唯有萧绰平心静气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如常。
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她面前。
今上天子屈起两根冰冷的手指,慢慢抬起她下颌。
萧绰顺势抬起头来,目光从那双黑靴逐渐上升到绣着盘龙的青色天子常服,继而是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与他的面孔。
就相貌而言,今上可称得上是雄伟奇俊,只是眉眼间凶戾之色过盛,那黑色瞳仁下留有窄窄的一条白,寻常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当他凝神静气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眼底潜藏的阴鸷之气呼之欲出。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
“胆子好大啊。”
今上抚着腰刀,一边笑,一边问她说:“你是谁家女儿?”
萧绰遂行个礼,向他道:“家父萧远禄,官居相位。”
今上“哦”了一声,好容易止住的笑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他不舍得把二女儿送进宫,就把你找来堵朕的嘴?这老东西鬼得很,哈哈哈哈!”
已经过了中午时分,光影移挪,他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之后。
萧绰听他笑着点了点殿外的带刀侍从:“你们,带着踏雪去萧家走一趟,把萧相的宝贝女儿……”
说到这儿,今上停顿一下,转过头去问萧绰:“你爹叫你来顶替的那个妹妹,叫什么名字?”
萧绰略顿了顿,回答他说:“叫萧明明。”
“噢,萧明明。”今上了然的点点头,继续同带刀侍从们道:“把她弄出来,叫踏雪拖着出城跑五十里,完事之后再把人送回去。”
侍从丝毫都没有迟疑,领命而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
萧绰心头随之落下一片阴翳。
那是个活生生的、会哭会叫的人啊!
精心保养的皮肤在沙地上蹭一下都会破皮出血,拖行五十里……
别说皮肉会烂个彻底,骨头都未必能剩下一半!
渣爹是王八种子,唐夫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萧明明也不是善茬,可是跟面前这个玩闹着射死几十个人,轻描淡写就用酷刑消磨掉一条性命的渣滓来说,他们比白莲花还纯洁!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在她面前的,是个人性泯灭、乐于用一切酷刑来折磨人的精神、摧残人的肢体的畜生。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有着足够敏锐的头脑和洞察力。
他清楚自己在百官之中的风评,也知道萧家不愿意叫唐夫人所出的二小姐入宫,所以在乡下找了原配所出的女儿来糊弄他。
他只是纯粹的坏,但并不蠢。
而且他掌控着权力。
世间还有比这更可怕的组合吗?!
萧绰心头起了风,脸上却仍旧不显露异色。
今上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看她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面不改色,实在觉得很有意思:“痛快吗?”
他道:“朕如此为之,可都是为了替你出气啊。”
萧绰游刃有余的建议他:“陛下有没有考虑过,把我爹也一起安排上呢?”
今上双眼紧盯着她,慢慢靠近她耳边,语气飘忽,像是一只鬼:“从前宫里有个张昭仪,仗着得宠,为她的父亲讨官,你知道后来她怎么样了吗?”
萧绰:“我知道,陛下觉得她胆大包天,竟敢插手前朝政务,用锯子把她锯开了。”
今上又问她:“朕用一刻钟的时间把她锯断,你猜,锯断你要用多久?”
萧绰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略微用力一推,使自己对上他的视线:“在这之前,请陛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今上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露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萧绰认真的问他:“陛下春秋鼎盛,诸皇子年纪尚小,倘若陛下驾崩,会是皇子继位,还是皇弟继位?”
今上听她问及自己死后之事,竟不动怒,抬头望天想了片刻,同样认真的回答她:“按制来说,该是皇子继位的,只是朕那几个弟弟同朕是一丘之貉,多半也会谋逆篡位吧!”
萧绰又问他:“如果陛下为
今上冷笑出声:“皇族内部如何争斗,都是自家之事,岂容家奴兴风作浪?!”
萧绰了然的“噢”了一声。
她不是变态,猜不到变态在想什么,但是变态跟变态之间的脑回路一定是相通的!
同时,她也不是神,做不到如原主那样用真心和纯真感化疯比男主,她很爱惜自己的头盖骨,至少现在还不想贡献出去叫人制作成手工艺品。
再漂亮也不行!
正常人跟疯比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测他哪一天会突然发疯,用刀剖开你的肚子,又或者抡着锯子把人生生锯成两段。
刀落下来的时候很痛苦,提心吊胆等着刀落下来,更痛苦!
遇上这种开局,如果做不到暴力碾压的话,就别抱成功通关的希望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人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萧绰说:“陛下虽然富有四海,但是有一样东西,您跟天下人都是一样的。”
今上眉梢微挑:“哦?”
“那就是……”
萧绰抬手一榔头过去,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给他脑袋干稀碎。
“天子也好,贩夫走卒也好,都只有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