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明公公送完信,赶紧折身走了,去追太子。
唐韵回到了逢春殿。
明儿冬至,上书房当也不会开课,唐韵将书本收好,放在了木箱子内,转身解开了火炉盖儿,添了些木炭进去。
火苗子刚燃起来,阮嬷嬷便来了。
皇上和太子都不在,宫里的人难免有些懒散,个个都在着急地寻着主,想着明儿冬至能在哪个殿里搭把伙。
因之前皇后在东宫的静安殿走了那一趟,如今阮嬷嬷还不能同唐韵相认,明面上仍是东宫的人,偶尔去皇后殿下帮忙酿酒,做香包。
如今皇后走了,阮嬷嬷立马赶来了逢春殿。
往年冬至,都是唐韵和阮嬷嬷一起过,知道唐韵明儿要赶去行宫,阮嬷嬷过来时,便从东宫的膳房内带了些馄饨,打算提前过了。
阮嬷嬷架着锅子煮,唐韵披了一件披风坐在榻上,翻起了太子送给她的那些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唐家的那阵。
吴氏虽苛刻,但碍着名声,也不能当真不管唐韵的死活
每回冬至,都会让人送来半碗带汤的馄饨,阮嬷嬷借机将偷偷买来的一些馄饨一并给煮了。
两人端着碗,也是这般坐在火炉子前。
阮嬷嬷装了碗,抬头看向唐韵,唐韵的目光正落下,瞧着手里的书页。
身上披着的披风是名贵的云锦缎子,软软的狐狸毛蹭在她的颈侧,将那张莹白美艳的小脸衬得高贵又清雅。
阮嬷嬷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除了名分,旁的太子确实对姑娘都好。
“姑娘趁热吃。”
“多谢嬷嬷。”唐韵一笑,忙地搁了书,双手捧着碗,轻轻地嘬了一口热汤,热滚滚的汤汁进喉,一路浸到了肺腑。
周身一暖,倒觉得跟前的火炉子有些烤人了,唐韵身子往边上移了移,下了床榻,同阮嬷嬷一并坐在了高登上。
吃了两口,才轻声同嬷嬷道,“今日我去见了徐美人。”
阮嬷嬷神色一紧,看向唐韵。
唐韵轻声道,“宁家铺子又有人闹事。”
阮嬷嬷眼皮子一跳,“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奴婢这段日子一直盯着明春殿,可是一点动静都没,那吴贵嫔,除了去云贵妃和皇上那,几乎就没去过旁的地儿,连御花园都没去”
她身边的几个宫娥,阮嬷嬷也是一直在盯着,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哪里来的路子,去动宁家。
唐家,更不可能。
吴氏还在府衙里押着呢,唐文轩怕是自顾不暇。
唐韵奇怪的也是这一点,吴贵嫔任何动静都没,就能让徐家都摸不到底,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明日我去行宫之前,去一趟宁家,当面问问。”
阮嬷嬷点头,“成,奴婢先去送个信。”
宁安殿。
今年去行宫迎冬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子和二皇子,四公主禁足,五公主受伤,三皇子身子弱经不起冻,都留在了皇宫。
就连颇为受宠吴贵嫔,也没能去成。
因四公主的事,吴贵嫔几次向皇上求情,昨夜走之前,还再为四公主说话,皇记上心头一烦,今儿索性也不带了。
云贵妃更不用说,女不慈,母之过。
事发后,云贵妃也被皇上一并罚在了宁安殿,好好反省。
皇上一走,云贵妃便招来了吴贵嫔。
这几日心头本就为四公主被五公主耍了一道,生着闷气,如今见吴贵嫔又出了岔子,一时没了好气地道,“好好的你去提安平作甚,陛下这回明摆着是铁了心要治咱们母女俩,你那一提,自个儿也跳进了泥潭,如今好了,行宫也去不成了”
吴贵嫔陪着笑,“这不好吗,臣妾还能留下来陪陪娘娘。”
云贵妃眼皮子一跳。
她需要她陪?
也不知道她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白白浪费了机会,她还指望着她过去能照应一番二皇子,如今可好,人家夫妻两带着太子,就她的儿子一个是个局外人。
也不知道,被排挤成什么样。
“你呀,就是个蠢的。”云贵妃心头虽没领她的情,脸上却笑得温和。
吴贵嫔也没反驳,笑着道,“近段日子天气凉了,臣妾为娘娘和四殿下缝了一对护膝,娘娘瞧瞧,可喜欢?”
吴贵嫔说完让身后的宫女将东西奉上。
云贵妃示意身边的嬷嬷接了过来,轻声埋怨道,“你还真是半点都闲不得,你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法子,将身子调理好,早些怀个皇子。”
云贵妃话音一落,吴贵嫔的脸色瞬间发白,紧张地道,“娘娘说笑了,我这身子骨,哪能有那福气,若非娘娘关照着,怕是早就垮下了。”
云贵妃看了她一眼,见她吓成这样,便也没再为难她了,“你身子弱,今儿天气凉,早些回去歪着吧,别受了凉。”
吴贵嫔点头,起身行了礼,“娘娘也当心身子,臣妾就不叨扰娘娘了。”
一出宁安殿,吴贵嫔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
什么东西。
自己没本事养出来了个蠢货女儿,被人耍了,竟还能将气撒在了她身上,她既心疼儿子,有本事就自个儿跟过去啊。
还拿孩子来威胁。
可如今她偏生最怕的就是腹中的孩子被人察觉,怕惨遭不测
回到明春殿,吴贵嫔便屏退了屋里的宫娥,只留了严嬷嬷。
上回因为唐韵,愣是让她忍痛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一个宫娥给处置了,如今身边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严嬷嬷了。
吴贵嫔问道,“如今宫里都有哪些人?”
严嬷嬷回禀道,“陛下带上了魏公公,皇后和太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一道去了行宫。”
吴贵嫔心口松了松。
并非是她当真有多心疼四公主,而是她必须得留下来。
今日夜里她约了人。
若非迫不得已,她是真不想见对方,如今她只想好好过日子,为了怕麻烦,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去搭一把,就怕惹火烧身。
即便如此,还是被人找上了门。
当日天色一黑,吴贵嫔便让人熄了灯,殿门虚掩,却没上锁。
亥时一到,门口便有了动静。
那人轻轻地推开门扇,却没进里屋,关上门后,只立在外间,同里头坐着的吴贵嫔道,“主子让小的给娘娘带个话。”
听声音是个男的。
吴贵嫔并不认识,一瞬间,脊梁都绷紧记了。
“宁家的事请娘娘放心,主子在想法子,半月内必定会将宁家赶出江陵,再无翻身之地。”
如今吴贵嫔被捏住的把柄也就只有这么一桩。
当年父亲托唐文轩将她引荐给了皇上,皇上看中了她的姿色,一夜宠幸,便带回宫中封为了美人。
之后,为了让姐姐过到明路上,成为唐家的正夫人,父亲又利诱唐文轩,让其设计揭开了唐家世子女儿的身份。
再逼死唐家先夫人宁氏。
姐姐成功地当上了唐家的正夫人,儿子也成了唐家世子。
担心宁家事后来闹事,父亲铤而走险,找人将宁家的铺子一夜之间烧毁,并借唐文轩之手,阻断了宁家上江陵的告发之路。
甚至一度将宁家逼到了西戎。
本以为这辈子宁家再也不会出现,谁知徐美人为了讨好皇后,竟然去琼州找到了宁家的大房,接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当年的事,都过去六年了。
她的父亲早就离世,唐家也败落至此,她本不想再去惹事,只想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靠着自己,好好地过日子。
如今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当年替父亲做事之人,宁家的铺子是如何被烧的,水路上的生意是如何被劫的,对方都一清二楚。
实则,在几个月前,这人就已经来找过自己一回。
但宁家的事论起来,多半也与她无关,要找也是该找唐家,还有她姐姐才对,当时吴贵嫔将事情告诉了唐文轩和吴氏后,便没再搭理。
本以为唐文轩已经搞定了。
如今唐家没了,这人再次找上门来,吴贵嫔才知麻烦还在,以为对方想要的是钱,送了不少银票出去,均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得已,吴贵嫔才答应约在了今日。
吴贵嫔伸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对方穿着一身宫中太监的衣裳,头垂得很低,吴贵妃跟前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也清楚,能悄声无息地走到她的明春殿来,本事定不小,吴贵嫔手有些抖,壮着胆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娘娘先不用管,时候到了,自会有人前来告之,只要娘娘肯听话,别像上回那般,不识趣。”
吴贵嫔心头一跳。
那人继续道,“唐家只是给娘娘的一个警告,娘娘若是再执迷不语,下场只会比你唐家那位姐姐更为凄惨。”
吴贵嫔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一阵倒灌,手脚都冰凉了。
合着唐家还真是遭了人算计。
是他们故意找上的耀哥儿,那出城的俘虏又是怎么回事
吴贵嫔的脑子突地一下炸开。
“当年吴老将娘娘送进宫的那一刻,娘娘这辈子就注定了不会有清净日子过,娘娘还是早些认命,别去妄想那些娘娘不该得的。”
吴老,当说的是她的父亲。
他们竟然连这事都知道,吴贵嫔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们到底是谁?”
“娘娘放心,只要记得每月去御膳房,南面宫墙下的一块砖缝里,取走一个胭脂盒子便是。”那人说完,转身拉开门,脚步同来时一般,悄声无息。
记良久,吴氏才扶着严嬷嬷的胳膊,从软榻上起了身,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朝外一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吴贵嫔赶紧让严嬷嬷关了房门,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严嬷嬷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出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吴贵嫔喝完,心跳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虽还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但她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好惹的。
能清楚自己的父亲,和当年的一切,这怕是有备而来,“明日你出去一趟,送点银子将唐家人捞出来。”
她不想惹麻烦,如今也躲不掉了。
明日要去行宫找太子,唐韵没法陪同五公主在宫中过冬至,天色擦黑时,唐韵便去了一趟五公主的觅乐殿。
刚到门口,听秋扬说韩靖也在,唐韵立马顿了脚步,同秋扬道,“别去通传了,就当我没来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明儿早上我再来。”
秋扬还未来得及挽留,唐韵已经走了出去。
秋扬进屋,本还打算禀报,见五公主已经歪在了榻上,一双手紧紧地拖着韩大人的衣袖,嘟囔地唤了一声,“韩大人”
秋扬脸色一红,赶紧退了下来。
今日皇上皇后太子都去了行宫,没人管着,五公主如同放飞的金丝雀,在自个儿的笼子里,使劲儿地扑腾了起来。
刚喝完一坛子酒,韩靖就来了。
给她换药。
一进屋,韩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抬起头,果然在软榻上看到了已经醉成一摊烂泥的五公主。
“看来殿下的伤已经彻底地好了。”韩靖说完,转过了脚步。
五公主听到声音,突地从榻上翻了个身。
一张脸眼见就要磕在地上了,韩靖及时地弯身,捞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抱枕,给她扔了过去,垫在了她的头下。
五公主跌在地上,酒劲儿终于醒了一些,抬起头,看着跟前模模糊糊的身影,不太认得清,“韩大人?”
韩靖正要走出去,五公主极为自然地拉下了自个儿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一边肩头,含糊不清地道,“来吧。”
韩靖:
酒都喝了,伤口包不包扎,已没什么意义。
“殿下的伤已经好了,不必包扎。”一个月,伤口早好了,不过是在敷祛疤的药膏。
“不必包扎你也得给本宫取了,这不还包着的嘛。”五公主早就觉得那纱布碍事了,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一声,“韩大人能快些吗,是成心想冻死本宫吗。”
韩靖走了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头,醉酒后,雪白的肤色上,布了一成酡红,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了颈项,再到露出来的胳膊。
韩靖的眸子始终只盯着跟前的白纱,轻轻地解开了系带。
五公主却偏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问道,“韩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很烦?”
韩靖没说话。
“实话同你说,本宫也曾觉得你烦过,本宫又不是真的去抄经念佛,你分明知道,还那般对我,不让我吃肉,不让我喝酒,还逼着我抄经书,你知道吗,本宫那一个月,脑子里除了酒肉和满篇的经文,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连那个男人的脸,记本宫都记不起来了,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曾刚杀过一个人,曾双手沾满过鲜血”
韩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五公主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柔声道,“我知道韩大人是为我好。”
韩靖的手一顿。
“韩大人是觉得本宫可怜,想同情本宫。”五公主凑近她,问道,“那日本宫哭的时候,韩大人看到了吧?”
在街头的巷子里,躲在一堆木柴后,恐惧又难受,脸上不是泪就是血,狼狈得连皇兄都没敢认。
皇兄过来她时,他就在皇兄身旁。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殿下喝醉了,早点歇息。”韩靖扯下了她胳膊上的白纱,伤口长出了一块嫩肉,愈合得很好。
韩靖起身,朝外走去,袖子突地被五公主拉住,“韩大人”
韩靖回头,“殿下还有什么事。”
“你讨厌本宫吗?”
“殿下身份尊贵,受万人敬仰,臣何来厌恶之意。”
五公主拽住他袖口,盯着他手背上捏起的青筋,疑惑地道,“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同本宫摆出一张臭脸?本宫得罪你了?”
韩靖:
“行吧,本宫是得罪了你,不该差使你,但谁让本宫就喜欢看你呢。”
韩靖身子微僵,拽了一下被她抓住的衣袖,“殿下喝多了。”
五公主就是不放。
僵持了一会儿,五公主索性两只手都抓住了他。
“五殿下松”
“韩靖,你有喜欢的人吗?”
韩靖眼睛一闭,懒得同一个酒鬼说话。
五公主从软榻上,歪歪扭扭地立了起来,歪头看向他,诱惑地道,“你告诉本宫,本宫就放你走。”
“没有。”
说完,韩靖便不耐烦地去抽自个儿的胳膊,五公主却压根儿没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大人,可真好骗。”
韩靖:
“那就好办。”
韩靖还未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五公主的身子便突然往前倾来,本就踉跄的脚步,愈发站不稳了,脑子砸在韩靖的胸膛上,韩靖一只脚及时后退,稳住了后移的身子。
两人站稳后,五公主的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仰起一张酡红的脸,目光看向了他的薄唇。
“本宫告诉你个秘密,每回韩大人给本宫说话,本宫的心思实则都不在,都,都在韩大人这张嘴上。”五公主迷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唇瓣,口齿不清地道,“韩大人的唇真的很好看,本宫每回瞧了都有些心猿意马”
韩靖的耳尖“蹭”地一下辣红,忍无可忍地去掰她的手。
适才取完纱布,五公主的衣襟根本没拉上去,如今两边肩头都露在外,被韩靖抓住手腕,也不挣扎,只轻声斥道,“韩大人,又乱摸了。”
韩靖咬牙,刚松开她的手,五公主的身子又倒了过去,软软地趴在他身上,突地道,“要不韩大人给本宫当几日面首吧?”
韩靖的眸子一缩,“殿下请自重。”
“就几日,几日就好,三日,两日记,一,一日也行”
韩靖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跳了,俯下头,见到她那张醉得人样的脸时,心头窜出来的火气,瞬间灭了个干净。
他同一个醉鬼,废什么话。
韩靖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直接将人抱了起来,走向了床榻。
正欲将她丢下去起身走人,五公主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祈求地道,“真的,本宫不碰你,你亲,亲一下本宫,让本宫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好。”
“殿下正在议亲,待来年选了驸马后,试试便知。”
“可本宫不想议亲,也不想嫁人。”五公主不依不饶,使劲儿地将他脖子往下拉,仰起头要去亲他。
韩靖的双手努力地撑住床榻边缘,不让她得逞,“殿下总得嫁人。”
“本宫不嫁,本宫要去西域和亲。”五公主突地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无不自豪地道,“本宫要去替大周苍生维护和平了,伟不伟大?”
韩靖的身子突地僵在了那,盯着她。
“可本宫听说乌苏族的人,个个都长得粗蛮,嘴儿一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你就亲我一下,让我在走之前,了无遗憾”
眼见五公主的唇就要凑上来了,韩靖瞬间清醒,脖子猛地往后一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将其掰开。
“韩大人,你放肆”
韩靖的手掌利落地落在了她的颈侧。
五公主身子一软,终于消停了。
韩靖俯身,平静地替她整理好了松垮的衣襟,盖上被褥,才走了出去。
黑色安静,韩靖的身影一瞬跃起,轻轻地落在了琉璃瓦片之上,冷风吹着他的脸,似乎这才将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吹散。
脚步轻松地往前,身影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屋顶,停在了明春殿的屋角上。
一刻后,看到了底下那道快速穿梭的身影。
韩靖没再走动,坐在了冰凉的琉璃瓦上。
黑眸沉静地落在夜色中,瞧不见半点光亮,直到底下那道身影再次出现时,韩靖才稍微动了动,缓缓地从怀里翻出了最后的那几页西域的游记,当下撕了个粉碎。
扬起的碎纸卷入寒风之中,被后半夜落下的一场水,砸了个稀碎。
翌日宫中的金砖面儿上,湿漉漉地铺了一层积水。
唐韵卯时三刻打开门,阮嬷嬷刚好到了门前,没有马车,两人走到宫门口,已经过了辰时。
进了街口,阮嬷嬷才雇了一辆马车,一路直向宁家铺子赶去。
早上,又是冬至,街头的人并不多,唐韵的脚步一进铺子,立在屋内正在整理香包的姜氏便听到了动静,热情地回头,“客官,想买点什”
姜氏看着唐韵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脸上的神色瞬间一喜,“大姑娘。”
“舅母。”唐韵笑着走了进去。
姜氏赶紧上前,去关了铺子门,回头冲里唤了一声,“衍哥儿,你表妹来了。”说完,便招呼着唐韵进了里头的院子。
两间铺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日里姜氏守在西街,宁大公子宁衍则在东街。
记
今日冬至,加上这几日被人一闹,也没有什么生意,昨儿宁大公子便回了西街的铺子,听到姜氏的声音,宁衍出来,正好仰上了人。
笑着唤了一声,“表妹。”
“大表哥。”
“昨儿我还在同你大表哥说呢,这冬至要是韵丫头能回来,咱好好团聚一回该有多好,这不,今儿还真就如了我愿。”姜氏一面说着,一面将她领进了自己儿的屋子。
租来的铺子不大,院落也小,姜氏和宁大公子一人一间,便只余了一个厨房。
唐韵瞧了一圈,没见到宁大爷,便问道,“大舅舅不在?”
姜氏招呼着她坐在了软椅上,将火炉子给她移到了跟前,拉了一个高凳坐在了她身旁,才道,“前儿就走了,去了蜀地。”
唐韵一愣。
姜氏道,“本来想着见你一面再走,这几日有人频繁闹事,你大舅舅担心再出岔子,提前去了蜀地。”
唐韵心口一紧。
六年了,唐家都落败了,宁家还是如此,可想可知,当时的境况有多艰难。
“你也别太担心,这么多年咱们也都习惯了,你大舅舅去了蜀地,换个名儿凿盐,等将来有了起色,咱就一并搬过去”
这江陵呆不呆,也无所谓,只要一家人齐全了便是最好。
“舅母从今儿起先关几日铺子。”唐韵轻声道,“半月后的戌时后,再开。”对方明摆着是成心为难宁家,无论宁家将来到了哪儿,只要稍微好起来,便不会安宁。
得根治了才行。
姜氏一愣,看向宁大公子确认道,“半月后,不就是韵姐儿生辰?”她记得很清楚,小姑子当时就是在冬至后半月发作的。
宁大公子点头,脸上也有了喜色,“表妹是想生辰过来?”
唐韵略带羞涩地点头,“嗯,母亲走后,这生辰也就没再过了,念着这回有大舅母和大表哥在,想图个热闹。”
姜氏又心酸又高兴,“好好,韵姐儿过来,舅母一定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又笑着道,“今儿也有,舅母昨日还想着你万一要来,备了不少好东西。”
姜氏起身,“你同你大表哥聊一会儿,我先去忙。”
姜氏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唐韵和宁大公子,唐韵主动搭话,“表哥最近可是在忙着科考?”
宁衍点头,“虽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也想去试试。”
唐韵一笑,鼓励道,“表哥一定可以。”
宁衍被她逗乐了,道,“近日写了几篇文章,表妹帮忙过过目?”宁衍知道她懂得不少,且自小脑子就聪明,这些年虽恢复了女儿身,定也没有落下。
“好。”
姜氏去厨房忙乎了好一阵,快到午时了,才进来,见两人正拿着书本,凑在一堆说着话,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姜氏虽听不懂,但瞧着这样的时光,实在是难得可贵,离开扬州前,谁能想过,这一日还能团聚。
姜氏高兴地招呼道,“你们收拾收拾,洗手吃饭。”
今儿天冷,姜氏架了锅,买了羊牛肉,又酥了几样带骨肉,都是唐韵母亲从前喜欢吃的,唐韵该也喜欢。
上桌前,姜氏硬是从厨房将阮嬷嬷拉了出来,一并落了坐。
唐韵已有六年,没同家人这般围坐在桌前吃过一顿热饭,姜氏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她装进碗里,“头一回舅母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待会儿你告诉舅母,下回做你爱吃的。”
“都喜欢。”唐韵应了一记声,轻轻地将喉咙口冒出来的哽塞咽了下去。
宁大公子及时制止了姜氏,“母亲这是打算一顿将表妹喂成个胖姑娘”
唐韵又笑了起来。
姜氏数落道,“胖怎么了,咱表姑娘胖了也好看。”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唐韵确实比往日用得多,身旁的阮嬷嬷暗里催了几回,唐韵才搁了碗筷。
走之前,唐韵将祖父的事告诉了宁大公子,“朝廷要在西戎建立要塞,上回我让表哥给祖父送去的信,便是为了此事,如今朝廷已经收到了祖父呈上的请愿奏折,最迟来年开春,祖父在西戎便会传来好消息,如今咱们再艰难,表哥和舅母也得撑上一段日子。”
再撑上半月,半个月后她带人来解决。
宁大公子只愣了一瞬,神色便是一肃,朝着她拱手道,“表妹放心,我宁家自来不是轻易认命之人。”
“辛苦表哥了。”
唐韵从铺子里出来,已经过了午时,一上马车,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太子留下的地名儿。
唐韵知道是哪儿。
是西郊的峡谷,曾经自己同太子还在那里赛过马,且顾景渊去年还曾偷偷带她去过一回。
马车再快,也赶不上点儿了,唐韵这会子才恨起自个儿怎就突然贪起了那口舌之欲,竟迟迟舍不得丢下碗了。
太子巳时便到了峡谷的营帐内。
午时一到,便让明公公呈上了满满一桌子菜。
午时一刻了,没见到人,明公公还道,“许是昨儿夜里落了雨,路上耽搁了。”
太子倒没什么表情,横竖今儿是带她出来游玩过冬至,等等也无妨。
午时三刻,还未见到人,明公公便有些着急,派人去山头上看了一阵,人影子都没瞧见,心头不免开始慌了起来。
昨儿他确定是将信笺给了唐姑娘。
今日殿下为了同唐姑娘过冬至,可是撇下了皇上皇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理由来了这西郊。
她怎就误了时辰。
唐姑娘不来,太子也不动筷,明公公又劝解道,“莫不是被五殿下临时拦住了,殿下要不先用些吧。”
太子的眉目拧了拧,到底还是继续候着。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午时过了,到了未时,桌子上的菜饭,彻底地成了剩食,太子忍无可忍。
起身走人。
他是闲得慌,才会在这等她。
太子伸手撩开营帐的布帘,头刚钻出头,便见到对面走来了一个泥人。
确确实实是个泥人。
要不是她走路的姿态,还有头上插得那根簪子,太子当真认不出来。
身旁的小顺子赶紧解释,“这昨夜落了一场雨,路滑,幸亏小的适才长了个心眼儿,唤了两声,不然还真不会发现唐姑娘掉进了坑里。”
太子:
她可真有本事。
那么大一条路,哪里来的坑。
唐韵的目光一碰到太子,便立马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