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八)
陛下才得了没多久的那位司墨被陛下差遣去做一件什么事,陛下半夜从重华殿宴会上归来,一直都没睡就等着她回来,她回来的时候陛下身边就剩下一个老太监和老太监的两个小徒弟。
然后,乾清宫前头伺候的人们在外头,固然不太敢靠近偷听,但还是努力靠着从蜡烛投出来剪影里,揣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墨跪下了。
跪了很久。
但不知道陛下和她说了些什么。
只是贾司墨是被两个小太监扶着走出来的,当天晚上就宣了在太医院轮值的太医,太医嘴严没说什么,但太医的小徒弟透露,贾大人的膝盖都跪青了,偏偏男女授受不亲,太医只能开了两贴膏药让贾大人自己抹。
完事了贾大人还受寒了——这天气才龙抬头没多久,春寒料峭的时候,贾司墨本来就纤纤弱质,寒气从她膝盖一路上去,冻得脸色发白。
太医也没什么旁的法子,只好给她开了浓浓的驱寒药物,大晚上的把药灌进去,她抱着个汤婆子就睡了下去,第二天早上小脸烧得红红,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可怜巴巴人事不知的样子,没奈何,她带进宫的小丫头抱琴只好忐忑地向陛下告了假。
这是贾大人入宫以来第二次病假——第一次是被陛下打了二十板子实在是下不来床,换句话说只要陛下不犯神经病不突然责罚人,她都是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官员。
还是那句话,皇帝身边无小事。
大大小小的驻扎在乾清宫的眼线把他们看到的所有消息报告给了后宫各位娘娘前朝各位殿下,娘娘殿下们联系起了昨天晚上贾司墨中途离席的事情,各自都有了一些揣测,但他们揣测是他们的事情,反正作为皇帝,陛下是没有任何义务给他们解释的。
而说回陛下,陛下到底是个搁现代社会早就该退休的老人了,过了困点就睡不着了,虽然被老太监扶着上了龙床闭上了眼睛,但还是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有了点困意。
老皇帝一琢磨,这两天朝廷上没有太多重要的事,今天上朝保不齐就得被自己那么多儿子探寻“昨晚上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勾当”,懒得应付年轻力壮的臭小子,皇帝陛下没多纠结就吩咐外头:“来人。”
值夜的太监回应的很快:“在。”
“吩咐下去,今日不早朝了,朕累得很,要多睡会儿。”
老皇帝在龙床上翻个身,“让大臣们都回去,唔……让辛首辅留下,朕醒了要见他的。”
值夜的太监恭敬答应了下来。
老皇帝又想了想:“昨夜贾司墨回去,太医如何说?”
这个值夜的太监真不知道,露出个尴尬的表情,只好说:“太医如何说奴婢不知,但今日一早抱琴姑娘就来告假,说贾大人受寒发烧了还没醒呢。”
“身子这么弱……”皇帝在龙床上闭上了眼睛,“行吧,让侯顺去库房里挑点补品送过去,再叮嘱太医给好好看看,别年纪轻轻落下什么病根来……”
那可是我要给我儿子安排的皇后,还得给我生小人呢。
说到这皇帝还顿了顿:“算了……昨夜也不知当值的太医医术如何,干脆让太医院院正来一趟,给朕把个平安脉,再顺腿儿去给贾司墨看看,她身上要有点什么旧疾,也一起给她调理好了,不必顾惜什么名贵药材,当用则用,回头太医院记账算成朕用的就是了。”
侯顺是乾清宫的太监总管,伺候了平康帝有六十多年了,他去给苏羲送东西,自然够分量也够震撼。
太医院院正平时就伺候皇帝皇后皇太子的,没皇帝吩咐别人是鸟都不用鸟,如今单独给苏羲治,更是令人咋舌。
值夜的太监默默感慨贾司墨之盛宠,当然他也不敢反驳陛下的意见,恭敬应了下来。
如此,平康帝便安安生生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均匀了。
君王不早朝,对平康帝来说很少见,多多少少还是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一番讨论,但太监总管侯顺在宣布了这事儿之后,有两个德高望重的老王爷围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侯顺也没点保密意识,就说陛下贪睡,老小孩起床气大得很,索性免上那么一日,明日就正常了,也就安定了臣工之心。
这个年纪的老皇帝了,要突然不上早朝又不解释是什么原因,那没准就有可能是陛下殡天了,高层决定秘不发丧等着大军入京稳定人心之后再宣布死讯,反而是这种大大方方告诉你出了什么事,啥时候恢复正常,才最是令人安心。
文武百官各自回府衙办公不提,辛首辅被太监总管特地留了下来,好吃好喝伺候到了皇帝一觉醒来。
然后,平康帝乐呵地拉着老伙计的手,把老伙计按着坐下,快快乐乐把他果然找到了一个特别靠谱的女官的事告诉了首辅大人,当然也没拉下那些互相试探底线,互相教彼此做人的事情。
辛首辅眼睛都要瞪脱眶了,期期艾艾半晌,道:“陛下,女官进宫也是要查验真身的吧,那位司墨……真的是个姑娘?”
“你什么意思?”
“就……”辛首辅觉得自己人生观都不太稳健了,“陛下现在要说是您从翰林院找了个好看的年轻翰林逼迫人家辞官不干然后进宫男扮女装,臣都觉得比一个姑娘有这种水平这个应对来得令人信服。”
皇帝听得越发嘚瑟,看那个小表情就很美妙。
辛首辅也是真的好奇:“陛下能不能透露一下,那个女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岁几何,陛下用完了她打算怎么办……”
凑上去,凑不要脸:“入宫的女官多半家世不好,不然这样的女子便是皇后贵妃也是做得的,实在是可惜了了,陛下要是不知道怎么安置她,臣愿为陛下分忧,愿聘她做辛家冢妇,必不委屈了她。”
毕竟爹熊熊一个娘熊熊一窝,这年头男主外女主内,你看看荣国府没落不就是因为贾史氏实在是不会教育孩子也不会管家,自己不喜欢贾赦就让贾赦成了那个德行,她倒是喜欢贾政可贾政还是被她教成那个德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给家里选主母要慎重。
皇帝给了他一个“你在想屁吃”的眼神:“谁说她家世不好了?”
“……啊?”
所以还真的有家里有权有势的铁憨憨把千娇百宠的闺女送进宫里伺候人?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傻子啊关键傻子还能养出那么极品的闺女来这太不科学了吧……
难得看到首辅吃瘪,皇帝快乐地欣赏了一会儿,才笑道:“她姓贾,名元春,是贾代善的长孙女。”
第一时间,辛首辅:“哦……”
第二时间,辛首辅:“啊?!”
荣国府?!
那我可不敢给孙子娶了万一出问题谁担着啊……
半晌,消化了这个消息的可怜老首辅缩成一团,苦逼哈哈:“所以……陛下召臣何事?”
“当然是为了向你嘚瑟朕得了将来的皇后。”
皇帝笑道,“顺便吩咐你,去把荣国府,宁国府,连带他们的姻亲都查一查,看看到底有多少藏污纳垢的事,需不需要……朕在给贾元春赐婚之前,先帮贾元春扫清障碍。”
毕竟皇帝是知道宁荣二府不太像话的,也知道这年头很难让一个女孩子自己去整改自己家族——哪怕那个女子是苏羲这种手段万千的姑娘,多半也会因为一个孝字投鼠忌器。
那算了,对她都这么满意了,让人搞一个问题清单出来,帮她收拾干净,让她漂漂亮亮嫁人,也算是自己罚了她两回的赔罪。
为新帝聘皇后绝对是正事,辛首辅郑重跪了下来:“是。”
他是一国首辅,同时也掌握着皇帝在京城的暗网——这只是首辅大人的业务范围之一,这种事平康帝托给了他,倒也还算合适。
这边是皇帝要给新入职的太子妃做背调和政审,交代了也就算了,查清楚贾家那些事还是要费那么一些工夫的,让辛首辅且查去。
另外一边,苏羲醒的挺快。
元春的身体是不太好,但苏羲的意志力却是足够强大的,皇宫不是一个能让她安安心心躺下的地方,身体但凡有半点清醒过来的可能,她都能坚持着清醒过来。
但那时也已经是一天傍晚了。
苏羲渴得很,一醒过来还有点饿,小丫鬟抱琴是一直就在身边守着,给病号喝的粥也温着,苏羲便就着抱琴的手喝了一碗清粥,大略知道了抱琴给自己告了假,老皇帝今天也没起床索性把早朝也给免了,心下有数,接着就把抱琴打发出去了。
然后苏羲撑着病体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支眉笔,在眉梢末端微微一挑,原本规矩得有点过分,还因为发烧而有些憔悴的面上便多了三分神采飞扬之态,在一挑之后又是一收,就在神采飞扬之外带了点点魅惑迷人的味道。
画完眉毛,洗了洗最细的那根眉笔,蘸饱胭脂,徒手在眉间画了一朵系统也叫不上是什么的花。
再便是取了石榴红色的口脂在唇上轻点,随后双唇一抿,整张脸便顿时娇艳生动了起来,又把胭脂打散,在脸上浅浅扑了一层,头发梳明白,取了一枚白色丝带随便束住。
然后,在带进宫的行李中挑了挑,因为是进宫做女官,并没有带多少繁华富丽的衣服和装饰,就简单挑了件浅白色宫装,换上衣裳之后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琢磨琢磨,挑出了一条石榴红裙,毫不吝惜地将裙子剪成长条权做披帛。
一套操作完成,身体素质堪忧还病着的贵族女子已经是有点气喘。
系统实在没忍住,问了出来:“宿主你都这样了,还盛装打扮做什么?”
现在平康帝也不可能放你出去勾搭人啊。
“今夜会有客来。”
苏羲温和地回答,也没打算出门,打扮停当之后就拿起了前几天平康帝给她递的那两本书,歪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看着,“不好让客看到我这么憔悴的样子。”
系统就闭嘴了,由着苏羲慢慢看书。
更漏滴答。
夜渐深了。
系统没个实在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困不困一说,只是有点心疼还在病中的苏羲:“什么客啊,这么晚了应该也不会来了,宿主你早点休息吧,抱琴只告了今天的假,明天你不还得去伺候那老皇帝?”
“就你这耐心。”
苏羲淡定极了,“能钓着什么大鱼啊。”
她闲闲地再翻过一页书,打了个哈欠:“会来的,等着吧。”
等到宫门下钥,等到万籁俱寂。
等到苏羲往炭盆里面加了第三次女官其实不太配用的银丝炭,面对着宫墙的窗外才立了一个人。
那人声音低沉,不满意极了:“贾大人怎么就是不睡啊。”
“有人窥视,不好就睡。”
苏羲浅笑,并没有把眼光从书上移开,“若是本官在睡梦之中清誉被毁,仕途尽丧,那找谁说理去?”
“贾大人说谁呢。”
那人不悦道,“谁要毁大人清誉了?”
苏羲把手上书一合,坐起身来,低着头慢悠悠给来人倒了一碗一直热着的姜汤:“谁来的说谁。”
那人:“……”
“行了。”
苏羲浅笑,“殿下进来喝碗姜汤吧,在外头蹲了大半夜,回头还和我似的烧个昏天黑地,我是被陛下罚跪才寒气入体病了的,可殿下该怎么给别人解释您是怎么病的呢?”
那人如何,暂且不说。
苏羲脑海里已经是炸了锅了——
系统:“……殿下?
卧槽这个点哪个皇子过来了!他来做什么?!”
“镇定。”
苏羲脸上还是那个友好的邀请来人进来坐坐的笑,回答,“当然是……我不去爬别人的床,但有人耐不住了,亲自过来自荐枕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