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满意的回答, 沈青琢秀眉舒展,潋滟的桃花眼里荡起了丝丝笑意,“乖孩子。”
萧慎眼巴巴地望着先生, 期待先生再摸一摸他的下巴或者脑袋。
然而,沈青琢故意却忽视他渴求的眼神,收回手指, 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奏折上去了。
大狗狗只好委屈巴巴地跪坐在榻前, 安安静静地陪主人批阅奏章。
沈青琢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话,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起来吧,地上凉。”
虽然月华殿地龙烧得旺,但毕竟天寒地冻的,长时间坐在地上容易受寒。
萧慎这才站起身, 坐到暖榻的另一头。
想了想, 他撩开大氅, 小心翼翼地捉住先生的脚踝,将穿着绒袜的玉足塞进怀里捂着。
帝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任由帝王给自己捂脚,仿佛只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殿内气氛祥和, 窗外的天色愈来愈昏沉,一股困倦悄然袭来, 沈青琢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眸。
“先生?”萧慎很快觉察先生好像睡着了, 试探着唤了一声,果然没有得到回应。
片晌后,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怀里的玉足, 拉下暖衾给先生盖上, 但目光触及漂亮恬静的睡颜时,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着了魔似的,凝神屏息着俯下腰身,一点一点接近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紧张得心脏“砰砰”直响,几乎快要跳出胸膛。
馥郁梅香涌入鼻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微阖的唇瓣,就在温热的气息即将亲密交融时,又慌不择路地转了方向,落在鬓发上。
一个轻若飘絮的吻,一触即分。
萧慎猝然背过身去,极力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声,不敢惊醒榻上安睡的人。
要是被先生知道他藏着的龌龊心思,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与此同时,鸦羽似的眼睫轻轻颤动两下后,翩然掀开了,蹙眉注视着他的背影。
***
开春后,在沈青琢的授意下,圣上颁布了三大诏令。
第一,加大对各级官吏的政绩考核,尤其针对尸位素餐的贵族子弟们,不做实事者全部淘汰出局。第二,削减大贵族的势力,加强朝廷对藩王属地的监管。第三,打破大雍王朝无休止的世袭制度,藩王的封地和爵位最多只能传袭三代,子孙后代没有新的军功和政绩,重新收归国家。
此令显然极大地触犯了王公贵族们的利益,朝堂内外沸反盈天,反对端王的热潮一时达到了巅峰,弹劾奏折更是如雪花一般连绵不绝地飞向圣上。
虽然沈青琢并不在意朝臣对他的弹劾,但他还是决定抓几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
于是,他让北镇抚司将跳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勋贵调查了底朝天,查出问题后,又干净利落地抄了家,将所得财产尽数充入国库。
“怎么,当初朝廷打击地方豪绅时,诸位大人不是拍手称好吗?”沈青琢立于殿前,笑容云淡风轻,“触及到自身利益,就一个个叫着要废除了?”
“这……”激烈反对的朝臣顿时语塞,强撑着辩驳道,“这些法令都是大雍开国以来就制定好的,现今——”
“那又如何?”沈青琢打断了他的话,“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的法令,为何要墨守成规?”
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大手一挥,“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王公勋贵们一面忿忿不平,一面人人自危,不得不夹紧了尾巴,生怕下一个被抄家的就是自己。
与此同时,端王也得到了清流派的
事实上,新帝登基以来,摄政王几次三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堪称是挽大厦于将倾,使得腐朽的大雍王朝重新焕发出生命力,百姓们也逐渐从水深火热的日子中挣脱出来。
但被触犯利益的王公贵族以及世家望族,却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端王成了移动的活靶子,那些人就像一群吸血蛭,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各个角落,伺机要将他拉下马去。
这一日,裴言蹊神色匆匆地走进月华殿,“殿下。”
沈青琢正在研究外邦进贡的粮食种子,闻言抬起眼眸,“怎么了,这么慌张?”
裴大人看了一眼殿内侍候的宫人,他会意地将宫人们摒退,“究竟所为何事?”
“收到可靠消息,他们准备拿我开刀。”裴言蹊低声回道,“新政即将推行,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沈青琢直起腰身,冷笑一声:“众所周知你是我的人,他们动不了我,就打算先废我一臂?”
裴言蹊眉心紧皱,再三斟酌着回道:“如今王公贵族联合起来向圣上进言,三人成虎,日积月累之下,难保圣上不会有所动摇。”
沈青琢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确定自己干干净净,没有把柄落在他们身上?”
“绝无任何把柄。”裴大人神情严肃,“微臣向来行的端坐的正,还请殿下放心。”
“那就好。”沈青琢淡淡回道,“你且安心做事,其他的交给我即可。”
裴言蹊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通报声,锦衣卫指挥使求见。
“传。”沈青琢撩袍落座,示意他,“裴大人也坐下吧。”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进来,汇报道:“殿下,各地藩王近来频频走动,尤其是秦王,属地传来异动。”
“秦王啊……”沈青琢轻叩桌面,语气意味深长道,“秦王应当不会起异心吧。”
几年前,他从穿越者那里得到了一个意外的讯息,他之所以会重生,是因为上辈子暴君杀了萧律驰。
这个世界的主角一死,整个世界都会崩塌,管理这个世界的人就会重启。
“若是秦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恐怕……”裴言蹊忍不住担忧道,“殿下,您应该早做打算了。”
锦衣卫指挥使退下,沈青琢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慌什么?幽北十万大军随时待命,京都训练有素的禁军也不是摆设。”
萧律驰绝非莽夫,不会轻举妄动。
“但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裴言蹊坚持己见,“眼下新政推行,朝堂上和民间中支持殿下者情绪高涨,若此时诸王反叛,天下大乱,正是殿下革故鼎新、改朝换代的最佳时机!”
话音落地,沈青琢凝眸望向他。
他们过于专注,也就没能发现,此时有一个身影紧紧贴在窗户旁,屏气敛息地偷听两人谈话。
短暂的沉默后,萧慎听见那道清泠悦耳的嗓音响起:“改朝换代,那你预备将圣上放至何处?”
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分明是春日,萧慎却瞬间如坠冰窟,自心脏深处传来的寒意,闪电般迅速游窜至四肢百骸。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殿下的宏图抱负,殿下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然而在那群蛀虫眼里,殿下贪权揽势,祸乱朝纲,恨不能即刻将您扒皮抽筋。”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心里也很清楚,圣上早晚要亲政,届时大雍王朝定会再次走向衰落。”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在这无穷无尽的沉默中,萧慎浑身冷到麻痹,黑沉的眼眸仿佛
就在他离开不久后,沈青琢轻声回道:“裴大人,我并不在乎背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但我还是想再给圣上一个机会。”
裴言蹊怔了怔:“殿下……”
“我也并非心慈手软,只是目前形势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沈青琢起身,负手踱至窗前,“你先回去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倘若真要改朝换代,就意味着他不能留下小徒弟了。
话已至此,裴大人自知多说无益,拱手告退了。
***
为了排除万难推行新政,沈青琢日夜忙于朝政,以至于都忽略了其他事。
而裴大人的建议也被他压到了箱底,暂时不再提起。
直到这日晚膳时,殿门外传来帝王的问候声:“先生。”
“怎么这个点来找先生?”沈青琢放下银筷,想起自己有几日没见小徒弟了,不由露出清浅的笑意,“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萧慎踏进门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了好几眼,“没忙什么,倒是先生瘦了。”
“天气变热,胃口不好了。”沈青琢命人添了一副碗筷,“一起用膳吧。”
萧慎没有推辞,听话地坐了下来,陪先生一起用晚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沈青琢下意识望向桌底,“什么东西掉了?”
“听起来有点像玉。”萧慎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手上极快地往茶盏里倒了半瓶无色无味的水。
“啊,我看到了,是你的佩玉。”沈青琢弯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佩玉,随手递给他。
萧慎收起佩玉,“有劳先生了。”
又吃了几口,他端起茶盏,“今日有大喜事,我以茶代酒,先敬先生一杯。”
沈青琢微一挑眉:“什么大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待会儿再告诉先生。”萧慎神秘一笑,率先仰头喝干了一杯茶。
沈青琢心里还真有些好奇,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含笑喝了一口茶,“现在可以说了?”
萧慎也笑:“先生再等等吧。”
沈青琢不知小徒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很快,他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视线一片朦胧,眼前之人也变得时隐时现。
“怎么回事……”他用力摇了摇头,手撑在桌面上试图站起来,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先生?”萧慎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他,将他揽进怀里,“先生,你怎么了?”
滚烫的气息悄然逼近,沈青琢意识接近涣散,无力的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小七,你给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就彻底陷入昏沉中。
此时此刻,抱着他的年轻帝王,俊脸上终于现出隐藏极深的疯狂。
萧慎将脸深深埋进温软滑腻的脖颈间,肆无忌惮地嗅着令他意乱情迷到发疯的冷香,好半晌后,才舍得抬起脸来。
“先生……”他抽出一只手,重重抚摸着如墨似画的眉眼,“先生有很多条狗,我以为只要我做那条最凶猛也最听话的狗,先生就会只摸我的脑袋。”
昏迷中的人,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反应。
“但我错了,不管我做得多么好,在先生看来,都是可以随手抛弃的狗。”漆黑的眸光癫狂又冷静,“既然如此,那我就得想办法,让先生的眼里只能看见我。”
忠犬被逼急了也不会对主人亮起獠牙,但他的主人忘记了,他的本性其实是狼,贪婪无厌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