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在这短暂的静默中, 沈青琢不由回想起自己的过往人生。
自打父母去世后,他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他有很多很多钱, 但他再也没有得到过爱。
他有时候会思考,自己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到小徒弟身上,其实应当是在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他将小徒弟当作家人, 倾尽毕生所学教导,殚精竭虑谋划篡位, 亲手将小徒弟送上王座, 好像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至于得到尊敬与喜欢,对他来说已经是额外的回报了。
可如今,青年用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将全心全意的爱慕双手捧至他面前,他又怎么能不动容呢?
沈青琢有些失神地唤了一声:“小七……”
“只要先生愿意爱我,我什么都可以做……”萧慎慢慢蹭到先生的腿边,脸贴着先生的膝盖喃喃道。
沈青琢垂下眼眸,望向腿侧的青年。
年轻的帝王高大健硕,线条优越的侧脸英俊凌厉, 但乖巧地趴在自己腿上时,依旧像是寻求安慰的小狗狗。
心防悄然坍塌了一块, 他几乎下意识伸出了手,轻轻抚摸青年的发顶,“何时开始的?”
“嗯?”萧慎蹭了蹭先生, “什么?”
沈青琢耳根一热,却故作镇定地问道:“对先生的感情, 何时开始变了质?”
萧慎怔了怔, 抬眸望向先生, “不知道……”
喜欢是何时开始变质的?
追根溯底,他竟然想不起来明确的界限。
或许是先生衣衫轻薄入了他的梦境时,或许是他第一次想着先生发泄出来时,或许是春蒐围猎他误以为先生受伤害怕到跪在地上哽咽时。
又或许是与先生食同席寝同榻,抵足而眠的那些日日夜夜,甚至再往前一点,冷宫中踏着月色而来的神仙,向他伸出了洁白如玉的手……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清。”沈青琢叹息道,“小七,你还很年轻,往后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那时——”
“不会!”萧慎语气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遇见再多的人,对我来说都是其他人,我永生永世只爱先生一人。”
沈青琢觉得这话孩子气,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证只爱一个人,更何况永生永世呢?
但他没有再否定小徒弟,只是回道:“再给先生一些时间,你自己也好好想清楚。”
萧慎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后才勉强应道:“好。”
“乖。”沈青琢摸了摸他的耳朵。
“那先生也要答应我,不会碰其他人。”萧慎郑重其事地要求道,“我可以等先生,但先生不可以喜欢别人。”
假如先生爱上别人,那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发疯。
沈青琢哑然失笑,随即点头:“先生答应你。”
事实上,若不是小徒弟强行来这一出,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儿女私情。
萧慎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府里的两个侍妾呢?”
沈青琢眉头微挑:“这得靠你想办法,让你皇祖母收回懿旨啊。”
“这还要想什么?”萧慎俊脸一沉,“那老不死的东西,我——”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是在先生面前,他及时止住了话头,转而问道:“先生打算何时拿戚氏开刀?”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快了。”沈青琢双眸微敛,语气冷了下去,“这些蛀虫,死期将至。”
***
翌日
沈青琢不急不慢地问道:“敢问王大人,此次叛乱因何而起?”
“太傅有所不知,肃州一连两载大旱,时逢灾年,总有一些反贼趁乱鼓动百姓造反。”王覃严肃地回道,“反贼头目乃土匪出身,肃州守备军损失惨重,恐怕——”
沈青琢又问:“去年朝廷给肃州拨了大笔钱粮赈灾,为何百姓还要造反?难道粮食都没发到灾民手里?”
王覃一惊:“这……肃州的详细情况,微臣不知。”
户部侍郎胡全忍不住回道:“太傅有所不知,钱粮在运输过程中均有损耗,而肃州灾民数量众多,朝廷拨的钱粮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不对啊,朝廷体恤肃州干旱,相较其他州,历来肃州上缴税粮标准最低,秋粮都屯在官仓里。”裴言蹊提出异议,“此时不开仓放粮,更待何时?”
“肃州大旱小旱不断,每年都要数次开仓放粮,官仓早就空了。”胡全小心回道。
裴言蹊皱了皱眉:“说到官仓,肃州不是有捐监的传统吗?”
圣上开口问道:“什么捐监?”
“圣上有所不知,捐监指的是通过捐粮即可获得国子监生员的资格。”裴言蹊面向圣上,“本朝对各州的捐监名额有严格规定,但由于肃州频繁干旱,特奏请朝廷放开肃州的捐监名额。微臣粗略翻阅过名册,光去年一年,肃州通过捐监的监生就有两万余名。”
圣上冷冷问道:“那这些粮食都捐去哪了?”
这一问,胡全的脑门子都溢出汗来,却不敢动手去擦。
“圣上,当务之急还是出兵平叛反贼,钱粮一事可延后肃查。”这时,刑部尚书戚本禹拱手拜道,“万一肃州失守,反贼逼近谌州,届时必会惊扰圣驾。”
谌州毗邻盛京,是京都的一道屏障,万万不可失守。
片晌后,圣上一锤定音:“速速调遣重兵,镇压肃州反贼。”
下朝后,沈青琢又独自前往御书房。
“先生。”圣上一见他就眼眸发亮,“先生今日怎么孤身一人来见我?”
沈青琢笑道:“你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先生有何不敢?”
萧慎从案桌后走出来,“说吧,先生有何事要与我相商?”
沈大人干笑一声,“这你都猜到了?”
小徒弟真是越来越了解他的脾性了。
“若非有事,先生才不会这样积极。”萧慎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咳咳……先生是想趁这次镇压反军,去一趟肃州。”沈青琢一口气说完,“正好查一查肃州赈灾一案。”
萧慎愣了一下,忽而瞳孔骤缩,厉声否决道:“肃州正乱,先生不宜前往!”
“先生只是去清查赈灾钱粮一事,又不带兵平叛乱。”沈青琢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再说,有向晨随身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不行就是不行!”萧慎拂袖转身,疾步往案桌前走去,“我会派别人去彻查!”
“小七。”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此事牵扯极大,满朝文武当中,你还有比先生更信任的人吗?”
根据历史经验,但凡贪污受贿案,绝不会是孤案,往往一揪就是一大串贪官。他就是要借此机会,一举肃清中央和地方官员中的蛀虫。
“行,让裴言蹊去!”萧慎一拳捶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不管谁去,我绝不会让先生冒这个险!”
这一声响惊动了殿外的小桂子,但
而殿内,沈青琢开口道:“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我也说过,我不允许先生离开我的视线!”萧慎低声吼道,光从背影就能看出他的火冒三丈,“先生去肃州,究竟是为了查案还是为了躲避我?”
话音落地,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得不到回应,萧慎猛然转过身来,惊慌不安的目光落在先生脸上。
“在你心里,先生就是这样公私不分之人?”沈青琢立在原地,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小七,你看轻了先生。”
“不——”那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刺痛了萧慎,他不自觉后退一步,很快又大步上前,“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
看着年轻的帝王手足无措的模样,沈青琢语气还是很冷:“朝廷的赈灾钱粮一层一层拨到各个州县,到老百姓手中就剩谷壳了。各级官员欺上瞒下,高居庙堂之上者,还自以为体恤民情,为百姓不知好歹的起义而震怒。”
“我知错了,先生……”萧慎习惯性想拉先生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是我公私不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先生答应过你的事,便不会食言。”沈青琢继续道,“又何苦为了躲你跑那么远?”
长睫掩盖下的眸色墨黑不见光,萧慎低低回道:“可我还是……担心先生的身体受不住。”
“先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沈青琢表情松动了几分,“再说了,少则月余,多则数月,先生又不是住在肃州不回来了。”
“若先生实在不放心,我可以亲自去一趟肃州。”萧慎抬起眼眸,提议道,“先生坐镇朝堂。”
“胡闹。”沈青琢低斥一声,“你才登基多久,怎可远离皇宫?”
英俊的眉眼耷拉下去,萧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先生独留我一人在这虎狼之地,当真放心吗?”
沈青琢终于被逗笑,抬手揉了一把无精打采的俊脸,“有裴大人在,先生放心得很。”
这一触碰,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萧慎瞬间一把抱住先生,将脸埋进温热的脖颈间,“那这段时间,先生还会考虑我们的事吗?”
沈青琢回道:“自肃州回来后,先生便给你答复。”
这次他们彻底分开一段时日后,有些事情应当就会明朗了。
“真的吗?”萧慎仿佛活了过来,双臂收得更紧了,口中嘟嘟囔囔道,“可我还是好想……”
“你说什么?”沈青琢一时没听清,拍了拍宽阔的肩背。
“没什么……”萧慎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嗓音低哑,“我会乖乖等着先生,等先生回来。”
他好想把先生栓在腰带上,装进袖口中,放到胸膛里,朝朝暮暮,一刻也不分离。
***
临行前一夜,沈大人好不容易安抚好哭哭啼啼的小德子,又详细地叮嘱府里相关事宜,这才洗漱躺上床榻。
他辗转反侧,心里不断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单独去向小徒弟好好告个别?
一方面,他确实想再看一眼小徒弟,另一方面,他又担心万一不小心刺激到圣上,最后走不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沈青琢还是闭上了眼眸。
然而很快,他像是陷入了古怪又热烫的梦境,一股难以抑制的电流自脚尖蹿起,他惊喘了一声,倏然自睡梦中醒来。
案桌上点了红烛,熟悉的身影正跪在他身前,细细亲吻他的脚踝。
见他醒了,萧慎也不慌,在先生的注视
沈青琢本能地抬起了细腰,“小七……”
“好香……”湿答答的口水声中,萧慎似乎笑了一下,“先生怎么连脚趾都是甜的,嗯?”
沈青琢想骂一声变态,但陌生的战栗感令他眼前一阵晕眩,只能软软地问道:“小七,你想干什么……”
“我想……”萧慎放开了手中的脚踝,缓缓跪伏下去,“我想让先生舒服。”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在先生身上打上烙印,他要让先生舒服到接下来数月都忍不住回味……
……
月朗星稀,向晨抱着剑睡在屋顶,沉默地听着内殿传来主人的呜咽哭声,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渐渐细微到听不见,直到后半宿才完全平息。
随后,他闭了闭双眸,翻身下去了。
床榻上,萧慎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上颚,而后俯身舔干净绯红面容上布满的泪痕。
陷入昏睡的先生可怜地抽噎一声,口中发出极轻极软的哼声,却累得醒不过来。
“先生,好梦……”萧慎心满意足地亲了一下红肿的唇,大手捉住纤细伶仃的脚踝,自怀中掏出一个闪着细碎光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