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殿内, 落针可闻。
子殿下耳畔“嗡”的一声,猛地抬起头来,高声怒斥道:“沈青琢!孤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你为何如此谣诼诬谤孤!”
曹师亦激动到站起身来:“沈大人! 朝堂之上,圣上御前, 莫要信口雌黄! ”
沈青琢泰然自若地回道:“是谣诼诬谤,或是罪证确凿, 皇上自有判断。”
说罢,将奏章与带血的供词,一道呈递御前。
光熹帝的脸『色』已阴沉得滴墨,一把抢过供状, 逐字逐句阅览。
“当初臣奉旨彻查科考舞弊一案, 未曾设想,此案真正的幕后主使, 竟是子殿下。”沈青琢语气沉痛,一字一句清晰地禀告道,“据廉钟供述,礼部与吏部自光熹二四年起,受东宫子指使, 于科考中暗中收受贿赂, 营私舞弊。”
“皇上!”吏部侍郎侍郎朱泰出列, “廉钟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恕, 想必是狗急跳墙, 蓄意构陷东宫,此人之言万万可信啊!”
“此前北镇抚司一共查处了一百四位设立行贿的进士,中仍有一位进士尚未披『露』, 皆与东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沈青琢从容迫地继续道,“微臣已令锦衣卫捉拿漏网之鱼,待臣审问后,真相即可大白。”
萧逸宸彻底慌了,膝行至御前,“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冤枉啊父皇!”
光熹帝攥着血状的手在抖,“子你……你咳咳咳……”
沈青琢云淡风轻地给出致命一击,“另外,礼部与吏部革职大半后,新提拔上来的礼部左侍郎范哲,吏部左侍郎朱泰,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范正海,与东宫来往密切。”
光熹帝轰然倒靠在龙椅上,“咳咳咳……”
这一批人,亦在方才岑御史呈上的集狎『妓』的名单上。
此时,朝堂上向来沉默寡言的裴少傅,终于站住了,上前驳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桩桩件件如此巧合,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子殿下,提前布好陷阱!”
沈青琢侧身,直视冷冷道:“裴少傅的意思是,前礼部尚书,前礼部侍郎,一位进士包括去年的榜眼,皆是统一口径陷害东宫?”
裴言蹊顿了顿,问道:“即便如此,沈大人目前提供的皆是人证,证呢?”
“证么?证,自然就要去东宫搜了。”沈大人微微一笑,回身拱手,“皇上请下旨,北镇抚司即刻前往东宫搜查证!”
“大胆!”曹仁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横眉竖眼道,“东宫岂是你说搜就搜的?”
沈青琢掩唇咳嗽了两声,语气平淡:“曹师,东宫自然是说搜就搜,所以正在奏请圣上。”
“曹大人,你要当着圣上的面人吗?”岑远看下去了,高声指责道。
曹仁指着岑大人的鼻子:“你——”
“住嘴!”龙椅上的光熹帝终于出声,怒可遏地大喝一声,下一瞬,便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朝殿下砸了下去。
“嘭”的一声响,茶盏在子殿下身前炸碎片,瓷片飞溅至子殿下脸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流,却一动敢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兜头盖脸地笼罩着,以至于的喉咙像是被石子堵住了,连呼吸变得极为困难。
天子震怒,殿内余大臣噤若寒蝉,皇子也收敛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垂下头去。
“来人!”光熹帝一只手紧紧握住龙椅扶手,“将子带下去,囚于禁宫,严加看管,任何人得靠近!”
“父……父皇!
科举舞弊,结党营私,哪一项罪名能置于死,此刻只能死咬牙关,绝能承认。
曹仁心知大势已去,也颓然沉默下去,再替子求情。
光熹帝嗓子劈了:“带下去!”
御前侍卫迅速上前,将子殿下的冠帽脱下,押送下去。
沈青琢立即道:“皇上,涉事的几位大人,是否当朝缉拿?”
“拿下!”光熹帝脸上泛着正常的青白,“朕就信了,你们还能把天给翻了!”
御前侍卫再度涌入,将范哲之流押了下去。
光熹帝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殿下大骂道:“滚!滚!”
余文武百官们行大礼后,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苏公公搀扶着光熹帝往外,光熹帝一边咳嗽一边喊道:“沈青琢你咳咳咳……你单独来御书房!”
“是,皇上!”沈青琢拱手应道,目送皇上的背影离开。
殿内只剩两两的官员尚未撤离,沈青琢正欲转身踏出大殿,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裴少傅。”微微侧目,“有何赐教?”
裴言蹊目光隐含怒气地望着,“沈青琢,你怎可——”
“没有答应过裴少傅任何事。”沈青琢轻轻拂开的手,“今日一切,皆是对事对人,沈某只是在履行北镇抚司的职责,并非针对东宫,非针对裴大人。”
裴少傅一怔,压低了嗓音,语音艰涩地问道:“你今日在朝堂上给子殿下的指控,确实证据确凿?”
“裴少傅是子殿下身边的人,对这些难道比清楚吗?”沈青琢动声『色』地审视着,“东宫出事,少傅如今已自身难保,如想想如何脱身吧。”
裴言蹊闭了闭眼,“裴某行得端,做得正。”
“就算沈某愿意相信,可皇上会相信你毫知情吗?”沈青琢放缓了嗓音,“裴少傅,沈某斗胆,给你指一条明路。”
裴言蹊倏然睁开双眸,“沈大人……这是何意?”
“此案是板上钉钉,绝无翻盘的可能,东宫僚属无论知知情,受牵连是必然的。”沈青琢坦『荡』地与对视,“但北镇抚司查案必定还会有所遗漏,裴少傅大可以,将功抵罪。”
裴言蹊神情微震,“你要……”
沈青琢拱手道:“沈某言尽于此,今日出了和殿后,秉公执法,绝徇私。裴少傅,自己斟酌罢。”
说罢,再给裴少傅挽留的机会,拂袖转身,离开了大殿。
光熹二六年夏,前礼部尚书廉钟指认当朝子授意科考舞弊,经北镇抚司查处,东宫又涉嫌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光熹帝一时盛怒,将东宫一众僚属尽数入诏狱。
数日后,此案牵连的若干官员坐罪入狱,锦衣卫将东宫翻了个底朝天后,又翻出了一件明黄衮绣龙袍,如实呈给圣上。
光熹帝终于下诏,废黜子萧逸宸,终身囚于禁宫,至此,东宫子殿下永无翻身之日。
与此同时,废子一案牵连之广,沈大人为了处理相关案件,彻夜眠审查犯人,力求冤枉一人,也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熬至第六日,沈青琢终于熬住了,在北镇抚司办公时竟然晕了过去。
孔千户吓丢了半条命,连忙将沈大人送回霁月阁,又迅速前往医院请医来诊治。
医诊治一番后,只道沈大人身子骨虚,又连日『操』劳过度,精力耗尽,只需好好歇息,多吃些补品调养身子,日即可痊愈。
当日夜里,闻
“这离过年还远着呢,为何急着给先生行这样的大礼?”沈青琢人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喝补『药』汤,由出声笑道。
但萧慎却像怕痛似的,一咕噜爬起来,又一阵风似的刮到床塌边,停在先生面前,“先生!”
先生一身白衣,墨发披散,白玉般的面庞一丝血『色』,往日嫣红的唇瓣也苍白干裂,显出一种病态又脆弱的美。
萧慎的一颗心被狠狠地攥住了,心痛得几乎喘过气来,红通通的眼眶微微颤动,眸底迅速涌现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乖徒弟,是要哭鼻子吧?”沈青琢笑了笑,“宫人还在呢,也怕们笑话七殿下?”
“滚!你们滚出去!”萧慎骤然回过神来,狠狠擦了擦眼眶,低声吼道。
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明所以,但还是被七殿下吓得连忙告退。
“你凶什么?”沈青琢放下汤『药』,淡淡道,“把们凶了,你来伺候啊?”
萧慎“咚”的一声跪在榻前,抬眸仰望着先生,语气异常凶狠地问道:“先生是怎么答应的?”
次遇刺,险些要了的半条命,天知道,今日再听闻先生出事,差点被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沈青琢略有些心虚,眼神挪向别处,“医来瞧过了,就是没歇息好,今夜好好补个觉,明日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先生。”
少年说话,如同一只受了伤的狼崽子,又凶又可怜地死死盯着,眼眶里的湿气几乎快要挂住了。
“只要你好好的,先生的辛苦就是值得的。”沈青琢瞧着瞧着就心软了,俯身『摸』了『摸』小徒弟的脸,“先生真的没事,乖了。”
“先生明明答应过,会好好照顾自己,会再让担心……”喉头攒动,少年的嗓音微哽,“先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任何东西……没有先生重要?”
闻言,沈青琢叹息一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小徒弟上来。
萧慎毫犹豫地翻身上了床,将自己整个投入熟悉的怀抱,结实的双臂紧紧圈住堪一握的韧腰,如同贪财的人抱着稀珍宝,死也愿撒手。
沈青琢轻抚少年的脊背,低声安慰道:“子已被废黜,先生将此案收个尾,往后便会再这样忙碌了。”
子……
萧慎藏起来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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