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璟被贺怀翎一路给抱回了寝宫去,好在路上没遇到旁的人,王九脚步匆匆地跟在后头,急得抓耳捞腮,却半点办法没有。
将人放上榻,贺怀翎沉声问王九:“太医来了吗?”
王九:“……”他压根就没让人去叫。
片刻之后,榻上的祝云璟悠悠转醒,皱眉看向贺怀翎,似是怔愣了一瞬,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九替之解释:“殿下您忽然晕倒了,是侯爷将您送回来的。”
祝云璟的双眉蹙得更紧了一些:“孤无事,侯爷请回吧。”
贺怀翎望着他面无血色的脸,叹气道:“好歹传太医过来看看吧。”
“不需要,”祝云璟声音冷硬,再次下逐客令,“侯爷可以回去了。”
贺怀翎恍若未闻:“讳疾忌医要不得,殿下身子不适就应该传太医。”
“王九送客!”
王九硬着头皮将贺怀翎给请了出去,出门之后才小声告诉他:“殿下是昨日中暑了还未完全好才会这般,昨日太医已经来看过开了药,侯爷您不用担心。”
贺怀翎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后面祝云璟的身影,沉默片刻,转身大步而去。
王九缩着脖子回了里头去,祝云璟冷眼横向他:“定远侯是怎么把孤送回来的?”
“抱……抱回来的。”
祝云璟抄起手边的杯子就砸了过来,王九立刻跪了下去:“殿下恕罪……侯爷执意那么做奴婢拦不住啊,不过您放心,这一路过来没其他人看到,下头那些人也决计不敢出去乱嚼舌根。”
见祝云璟冷着脸默不作声,王九犹犹豫豫地问他:“殿下真的不传太医吗?要不就让林太医来看看……”
祝云璟烦躁地挥了挥手:“滚吧。”
王九滚了,祝云璟闭了闭眼睛,该死的……他早晚要杀了贺怀翎这个登徒子!
过了两日,那谢轩明忽然神色慌张地跑来求见祝云璟,一进门就满头大汗地跪了下来:“殿下,求求您救救谢家吧!”
祝云璟才被肚子里的小孽种给闹腾了一顿,刚喝了药正浑身不舒服在闭目养神,闻言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出什么事情了?”
谢轩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支支吾吾道:“那江南巡抚和盐运使在押解进京的路上遇……遇刺的事情,是……是父亲派人去做的,哪知道失了手……”
祝云璟猛地坐起了身,倏然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之前不是跟孤说你们跟那私盐案没关系的吗?!”
这事早上的时候就有人上报给了昭阳帝,竟有人胆敢行刺皇帝亲下圣旨要求押解进京审问的朝廷命官,意图杀人灭口,若非定远侯早有准备,特地派人去接应,就当真被对方得逞了,昭阳帝因此震怒,下令贺怀翎一并将事情彻查清楚。
谢轩明低着脑袋含糊道:“是父亲不让我跟您说……他本以为只要先下手为强杀了方成鹏他们,死无对证就能糊弄过去……”
祝云璟气极:“那你们到底是做了什么?!”
“父……父亲拿了方成鹏他们的好处,也参与了私盐买卖,杜庭仲的第一封奏疏在通政司就被拦了下来,到……到了父亲手里,父亲写信告知了方成鹏,才有了那杜庭仲的反诗案。”
“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种事情也敢做?!”
祝云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下一刻便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回了榻里,王九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住他:“殿下您别动怒,仔细自个的身子……”
祝云璟挥开王九的手,强忍着一脚踹死这谢轩明的
“不能啊!”谢轩明急道,“殿下这不能啊!告诉了陛下就算不死也得抄家流放,这与让我们去死又有何区别!殿下您救救我们吧!救救谢家吧!”
“那孤能怎么办?!”祝云璟怒喝道,“孤没救过你们吗?!你们本来三年前就该死了!好不容易苟活到今日却不思悔改!还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孤再怎么救你们?!”
谢轩明被赶了出去,祝云璟急怒攻心,几欲呕血,肚子一阵疼过一阵,他浑身痉挛,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一身的冷汗。王九吓得嚎啕不止,手忙脚乱地要去找太医,被祝云璟叫住,祝云璟咬着牙根,吩咐道:“不许去,把门关了,谁都别再……让进来……”
说完最后一个字,祝云璟的手无力地垂下,阖上了眼睛。
三日之后,没有等来谢崇明父子去皇帝那里告罪的消息,方成鹏等人却已经被押解到了京中。而方成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举动。
在刑部衙门前被押下车时,方成鹏当着一众官吏和围观百姓的面,高喊皇太子和谢国公才是私盐案背后最大的主使,他忠心耿耿一心为皇太子到头来却落得差点被杀人灭口的下场,天道不公!
即使贺怀翎反应迅速地叫人堵了他的嘴,但已经晚了,不消半日,事情便已传得人尽皆知。
刑部并大理寺、都察院连夜提审,第二日天未亮贺怀翎和另几位主审官就带着详尽的证词证供去了别宫与昭阳帝复命,事涉当朝太子,他们谁都不敢擅断,只能交由皇帝定夺。
祝云璟被昭阳帝叫过去时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两日他一直闭门谢客,并不知道外头风云已变。只是当他走进御书房,看到一众内阁大臣和三法司主官都在,又见谢崇明父子匍匐在地,而他父皇面沉如水脸上乌云密布,祝云璟心下猛地一突,瞬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贺怀翎抬眸看了祝云璟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垂下了视线。
祝云璟小心翼翼地上前请安,昭阳帝将方成鹏等人的证词扔给他:“你自己看!”
祝云璟拾起那几分证词,快速浏览了一遍,瞳孔狠狠一缩,急道:“这与儿臣无关!儿臣并不知情也决计没有参与私盐案啊!”
昭阳帝怒道:“你没有他们都说是你?!”
祝云璟猛地转向谢崇明:“是你们打着孤的旗号在江南招摇撞骗是不是?!是你们告诉方成鹏等人孤要他们贩卖私盐攫取不义之财孝敬孤?!”
谢轩明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谢崇明垂着头,低声道:“殿下……您之前就知道也默认了的,方成鹏他们每年送京进的孝敬大半都进了东宫里头,您都清楚的啊,方成鹏他那里的清单上都记载得一清二楚,东西就在您东宫里头,可以一一核对的。”
祝云璟愣住,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的舅舅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谢轩明平日里是时常会送一些好东西来孝敬他,祝云璟对这些东西到底价值几何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概念,看着喜欢的就收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是江南官员送的。
祝云璟红了眼睛:“原来你们一早就算计好了,要拉着孤一起下水是吗?舅舅,孤这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对孤的吗?为了开脱罪责你便打算把事情的主使全推给孤是吗?”
谢崇明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殿下,臣也是按您的吩咐做事。”
祝云璟气极反笑:“孤的吩咐?孤什么时候吩咐过你做这些事情了?你拦截奏疏,诬陷忠良又试图杀人灭口难不成
“那封奏疏确实是右通政交给臣的,但臣请示过您,是您说不能让陛下知道,也是您授意臣让方成鹏诬陷那杜庭仲,杀人灭口一事也是那日早朝之后您把轩明叫进宫叮嘱他做的啊!”
御书房里针落可闻,一众在场的官员俱是大气都不敢多出,只贺怀翎微蹙起了眉。祝云璟红着眼睛连说了三个“好”字,似是伤心极了,昭阳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太子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儿臣没做过,”祝云璟双目通红,“从头到尾儿臣都不知道谢国公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儿臣与江南官员更无往来,还请父皇明察。”
谢崇明争辩道:“前些日子殿下您还在朝堂上帮方成鹏说好话讨赏,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啊!”
“孤那个时候怎么知道你会与他勾结还做下这等事情!”
昭阳帝沉下目光,一时有些犹豫不决,比起私盐案他更忌讳太子背着他勾结外臣,借此笼络人心,但祝云璟说,他没做过。
可事情坏就坏在,即使祝云璟并不知情,谢崇明却是当真打着他的旗号在外行事,连方成鹏都以为他是在帮皇太子做事。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谢轩明忽然说道:“太……太子殿下叫人诬陷那景州知府还有别的私心,前翰林编修许士显因被牵连其中一并下狱,太子殿下早就看上了他,威逼利诱,许士显却都不肯从,这事之后太子殿下拿捏着那景州知府的性命去威胁许士显,才终于让对方屈服,殿下设计了让许士显假死以瞒天过海,把人从大理寺狱里偷去了他在凤凰山上的庄子里,陛下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查,就算这会儿许士显已经不在那里了,但庄子上的下人一定都见过他。”
众人哗然,昭阳帝的眉头狠狠一拧,冷眼看向祝云璟:“他说的可是真的?”
祝云璟白了脸,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这番反应看在昭阳帝眼里便已经是实证了。
祝云璟着急解释:“儿臣是把许士显救了出去,可儿臣做过的仅仅只有这个,别的事情真的与儿臣无关!父皇您相信儿臣,儿臣说没做过就是真的没做过,儿臣绝不敢骗您!”
他是真的没想到,谢家父子为了拉他下水开脱会做到这个地步,只因为他说,救不了他们,便要与他鱼死网破。
僵持片刻后,贺怀翎走上前一步,沉声提醒昭阳帝:“陛下,此案疑点颇多,还请陛下容臣等查实清楚了再做定夺。”
几位阁臣也纷纷出言劝起了昭阳帝,昭阳帝闭了闭眼睛,冷声下令:“将谢崇明父子收押待审,太子你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再随意走动召见外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