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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作者:向家小十字数:6365更新:2022-04-13 12:49

第24章

(一)百岁忧

警署里,竹本警官和同事交待完“高桥先生杀妻”一案的始末后,便独自走到了另一边发呆。

此时,他能感受到四周同事望向自己时,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那种羡慕目光,甚至还能隐隐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竹本警官的运气真好啊。”

“没错,没错,明明是下班的时间,都能破获这样的命案。”

“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升职了呢!”

“升职?这么快的吗?好厉害,不愧是职业组的精英,前程远大呀!”

——精英吗?

竹本警官默默回忆着昨晚那光怪陆离又匪夷所思的经历。

精英倒是谈不上,运气好怕是真的。

毕竟,连续两次遭遇妖魔鬼怪,却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运气啊!

——只是,在和平安稳的现代发达社会表象之下,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危险吗?

——如七花那样不为人知的存在,到底又有多少呢?

“干得好啊,英明。”

佐藤警官朝着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笑呵呵地对他连连夸赞:“多亏你没轻易放弃,这桩被掩藏在地下的杀妻案,才得以重见天日,真是立了一大功啊。”

“哪里,哪里,只是碰巧而已。”

竹本警官赶忙谦虚地解释:“那天下班,也是刚好遇到高桥裕二这孩子坐在马路边哭,我有些不忍,便过去安慰了一下,然后,才误打误撞地碰上这些事情……如果换成前辈的话,一定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吧。”

“哎呀,你和我来这一套作什么?难道我会嫉妒你吗?”

佐藤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满不在乎地说:“说实在的,换做是我,还真不一定理那小子呢。”

“毕竟,谁能想得到?咱们白天来调查时见到那位高桥太太居然是个假的呢?我当时已经先入为主了,一心认定那小子是叛逆期瞎找事,还报假警!”

“所以,在这样的心理下,哪怕真的被我遇到了,也不可能理他吧?多半会直接无视,像你那样婆婆妈妈地过去安慰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突然听到“假的高桥太太”这个说法,竹本警官又不由得一怔,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七花的那张娇美容颜,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那位假的高桥太太……”

“……完全找不到了,高桥那个混蛋!”

佐藤警官愤愤地说:“到底从哪里找出来的人啊,竟然能将高桥太太扮得那么像,害得我们都没能认出来,还以为高桥太太没死,是高桥裕二报了假案。”

“扮得那么像?”

竹本警官下意识地重复。

因为需要做案件的总结报告,他刚刚才整理过这桩案件的相关资料。

在整理的过程中,他还曾特意看了看高桥太太生前的照片。

那是一名面色很怯懦,带着点儿唯唯诺诺样子的中年妇女,不算很丑,但绝对谈不上什么美丽。

同美到不似凡人的七花相比,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同之处。

但警署里的同事们,在看了照片后,却对此发出阵阵惊呼:“好像啊!”

“那个扮演者扮的高桥太太,和真正的高桥太太一模一样啊,太厉害了!”

“她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真的改行去当个演员?”

“难怪佐藤警官和竹本警官当时被误导,换成是谁,怕都是一样会被误导,以为高桥太太没死呢。”

——这莫非就是非人存在的神奇法术?

竹本警官不禁在心里好奇起来:“所以说,七花她到底是个什么呢?应该是妖怪吧?能和狐狸交好的话,说不定也是一只狐狸?狐妖?狐仙?”

“还有,她对高桥家做出那样奇怪的事,到底是报恩、报仇,还是纯属路见不平的侠义之为,亦或者……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纯粹看戏,找乐子?”

这么越想越多后,他竟有些痴住了。

不过,佐藤警官倒是没有发现眼前人的走神,还在念叨着这桩案件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对了,高桥裕二那小子也真是傻,我们认不出也就算,他连自己的亲妈也认不得吗?”

“但凡他跑来报警的时候,稍稍提上一句——那不是真的高桥太太。我们哪怕不信,肯定也会去调查一下,绝不会置之不理的吧?如果他一开始就说清楚了,这案子也不会没人管呀?”

——没错!

——就是这么的不合理。

竹本警官暗暗在心里赞同着前辈的分析。

但这案件颇多难言的隐情,他也没办法直接说“高桥裕二当时早被魇住,也被吓坏了,恐怕根本没意识到那个不断复活的七花,不是自己的亲妈”,只好随口说上一句:“那孩子看着是有点儿稀里糊涂,可能是太胆小,心里慌了神……”

“再慌,都来报案了,还不把事情说清楚吗?”

佐藤警官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总感觉这案子出得稀奇古怪,破得也同样稀奇古怪。

可不管怎么想,古怪归古怪,受害者的尸体找到了,凶手也被抓到,还认罪了。

从头到尾,又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这么思来想去,费功夫不说,反而把自己搞得头大。

最后,只好感叹一句“大概真是我老了,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便终于将这事放下了。

竹本警官有心想说几句话来宽慰这位敬重的前辈,可自己还满脑子的谜团……想了想,只好苦笑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高桥先生杀妻一案,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但在事后,少年高桥裕二,又以道谢的名义,再次找上了竹本警官。

两人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坐下。

彼此相视的时候,还略有几分不自在。

竹本警官自认是个成年人,且还是警察,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很是关切地询问:“你近期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呢?”

高桥裕二的手指本来正神经质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听到竹本警官这样令人耳熟的问话,不禁笑了一下,难得地提起了点儿情绪:“警官先生,您又说这样的话了,不怕我再拉您去翻墙吗?”

“倘若翻墙能为深埋地下的受害者鸣冤,那再翻一次又何妨?“

竹本警官当即洒脱地笑了起来,似乎完全不再介怀那晚的事了。

“啊,我若是能有如您一般的性情就好了。”

高桥裕二见此,不禁十分羡慕,又颇为后悔地说:“若是我和您一样正直、果敢,就不会让父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险些又要哭出来,赶忙低头,以作掩饰。

竹本警官体谅少年人的心情,假装并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目光看向他处,只轻声暗示地问了一句:“那个……裕二,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唔,你应该再没看到,没看到那一幕了吧?”

“劳您挂怀了。”高桥裕二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突然站了起来。

他无比郑重地鞠躬道谢说:“自那晚之后,一切已经恢复如常,我再没遭遇过那样可怕的循环了,这都是对亏了您的帮助。”

“如此就好。”

“只是……午夜梦回之际,我总忍不住去想,那位名叫七花的女子,也许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戏耍我的父亲,才让惨案不断地重演……”

“欸?为什么这么说呢?”

“抱歉,我可能没说清楚。戏耍我父亲应该也是真的……内心深处想要杀死的人,始终杀不死,每天都要绞尽脑汁地想着杀死对方的办法,一次次做着重复的事情,时间永远停留在杀人的那一刻。”

“明明人生是那么漫长的旅程,却再也无法继续前行,只能停留在原地——既然喜欢杀人,那就一直杀下去——这大抵就是那位七花女士的恶趣味之所在了。起初,我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又想,她应该不仅仅只这一个目的……”

“哦?”竹本警官下意识地发出了疑问。

高桥裕二情绪低落地说:“她的另一个目的,也许就是惩罚我吧!”

“啊?”竹本警官的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看着眼前少年痛苦万分又备受煎熬的样子,便不忍戳破,只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但高桥裕二的自我反省并没有停下。

这个软弱的少年此刻就像是一名理智的医生一样,用锋利的解剖刀亲手划开了自己的胸腹,不顾那些鲜血淋漓的表象,专注地剖析着自己曾经的、令人厌恶的所作所为:“当父亲殴打母亲的时候,我不敢阻止;当父亲杀死母亲的时候,我仍然怕得不敢吭声……于是,她便要我夜夜都看着那一幕,看着父亲夜夜殴打母亲,一直到死。”

——这真是七花的本意吗?

竹本警官有心反驳,却一时也想不出理由。

想着惨死的高桥太太……

他哪怕是想出言安慰,也没办法硬说高桥裕二之前的行为是对的。

眼睁睁看着母亲遭受如此暴行,却懦弱得连发声都不敢……

竹本警官对此的心情,大抵也只能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解释了。

两人不由再次沉默了。

高桥裕二无言地忏悔着,而竹本警官则是心潮起伏,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

旁边的座位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两人下意识地望过去,却见一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摘下了墨镜,竟露出了一张无比熟悉又美丽的面孔,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七花!

“我本以为你能想明白点儿什么,看来,果然是个笨蛋啊……那天,高桥芳子死后,其魂魄不散,日日在院中哭泣,无意间被我撞上了。”

女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又朝着竹本警官展颜一笑后,才继续事情娓娓道来:“我见她死得凄惨,便起了帮她复仇的念头。然而,她却同我说,这人世自有律法在,哪怕罪恶一时被掩埋,终有一日也会有专门的人来为她伸张正义……”

说到这里,七花的目光便又停在了竹本警官的身上,还略略举杯,以示敬意。

然后,她又继续说:“既然不用帮忙报仇了,我便又问她,那是因为什么徘徊不去,还日日在此哭泣呢?”

“芳子说,家有幼子,心地善良,但为人胆小怕事,长此以往,虽不担心他像其父一样成为一个恶人,却很担心他日后被人欺负。”

高桥裕二听到这里,便呜咽起来,泪水打湿了衣袖。

“……男孩子日常乖巧一点儿,不惹是生非,其实算是一件好事。可若是一点儿血性都没有,哪天一旦遇到坏人,再被视作一个软包子,随便欺负也不知反抗,命运岂非也会渐渐如我一般凄惨?”

“芳子这样的言论,在我看来,实在有些多余。眼前事情尚且没有得到什么解决,怎么无端端还担忧起以后的事情了?”

“况且,所谓的会被人欺负,也不过是凭空猜测和想像,怎么可能就那么巧成真了呢?”

“但芳子言语凄凉,令我颇为触动,她又说……”

“我并不求他有多大出息,也不求他日后能生出什么锐气和雄心来,只盼他能有一点儿遇事反抗的血性,就算是要求助他人的帮助也行,千万别像我一样,被人随意欺辱,那我就是死了,也没办法安心呀。”

七花说到这里,微微侧头,望向高桥裕二。

她的目光清冷如寒冰,宛如一把能刺破人心的利剑:“你母亲生你、养你,可是……两周零三天,十七个夜晚,我让你夜夜看着她被殴打、惨死,直到第十八天,你居然才鼓起勇气寻求改变,跑去报了警……”

高桥裕二狼狈地“啊”了一声,趴倒在桌上。

他全身颤抖,用拳头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泣不成声。

七花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对人类的悲喜似乎并不那么感兴趣的样子。

她遥遥望向窗外的晴空,语气悠悠地又说:“好在你终还有一点儿勇气,不算是个完全的死人,否则,我也真没什么法子……只盼你日后,始终能记得此刻的心情,别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吧!”

说完,不等竹本警官反应过来,她就如来时一般,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只是年轻的警官先生在结账时,却发现她喝的那杯咖啡,账居然记在了自己这里。

——跑得那么快,原来是因为没钱付账吗?

他一时愣住,又是叹气,又是想笑。

可不知为什么,之前略有沉重的心情却放松了下来。

(二)宠狐

在七花跑去了结自己同高桥家的最后一点儿因果时……

狐狸也重新回到了田川亮的身边。

当时,正在上绘画课。

明明已经用了隐身的法术,可狐狸还是一副狐狐祟祟的样子,悄悄站在教室外,拿爪子扒着门,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大抵是在寻找田川亮的身影。

而田川亮早在它探头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

但他立刻移开视线,故意不去看它,又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张白纸,盖住刚刚用彩笔在纸上不自觉画出来的一只小狐狸,心想:“若是让它看到我画狐狸了,肯定会以为我很想念它。”

——我不想它,一点儿也不想。

年幼的男孩认真地在心里这么说。

可他不知道的是……

当发现狐狸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嘴角是微微翘着的。

狐狸很快就找到了田川亮所在的位置。

它迈着小细腿,摇晃着尾巴,颠颠地跑了过来:“大人,小生回来了。”

田川亮依旧不理他。

——让它自言自语去吧!

就当是坏狐狸不打一声招呼,私自离开的惩罚。

但狐狸根本没意识到这是惩罚。

它只当是有外人在,暂时不方便说话的缘故,自顾自兴高采烈地在一旁嚷嚷:“大人,小生终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狐狸能想明白什么?

田川亮不禁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但面上,他已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无视着狐狸,还假装自然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狐狸没注意到他的冷淡,突然就兴致勃勃地宣告起来:“从今日起,小生愿拜您为主君,助您夺取天下!”

“咳咳……咳……”

田川亮一下子被水呛到了。

安静的教室里,突然冒出这样大的声音,同学们纷纷抬头,循声望过去。

可没想到的是,此时闹出声音的人,竟是学校传说里的“狂焰之魔”。

有胆小的学生立刻回头,怕被迁怒,不敢再看;

可也有胆大的学生,仗着法不责众的缘故,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而这样的偷看,完全是因为……

往日总是面无表情,打架时又总是杀气腾腾的男孩,此时因呛咳的缘故,红晕在白皙面颊上渲染开来,无端冲去了眉眼间的冷淡,就像是一尊白瓷娃娃突然被赋予了鲜活生命,一眼看去,竟十分的秀色可餐!

“唉!他若是不打架、不那么凶,也不那么吓人就好了。”

好些学生偷偷在心里想:“真想和这样好看的人交朋友啊。”

“大人,你怎么了?大人,你没事吧?”

狐狸急切地在周围大呼小叫、左蹦右跳,蓬松的大尾巴晃来晃去,晃得人眼都晕了。

——蠢狐狸!

——一天到晚都在瞎说什么呀!

田川亮终于忍不住了,狠狠瞪过去一眼。

狐狸又老实了。

它装模作样地拿了扇子出来,遮了脸,只留了一双贼眼,滴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没事吧,田川同学。”

许是因为刚才的声响有点儿大了,也因为回头偷看田川亮的人太多了。

总之,绘画课的中村老师特意走了过来,很是关切地问着:“没事吧?”

“没事的,谢谢老师。”田川亮站起来,礼貌地回应着。

然而,中村老师却没着急走,反而站在了他的旁边,目光望着他的画本,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田川同学,你刚刚画的画呢?是已经画完,收起来了吗?不要收起来呀,一会儿老师还要给你们打分呢。”

田川亮瞬间僵硬住了。

他没去看一旁狐狸的神色,只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将盖在上面的那张白纸拿开,勉强解释说:“只是觉得……唔,很多地方画不好,正想重画呢。”

“这样吗?可我看你画得很好,也很用心啊!我看看啊,应该不用重画,只要改一改……”

中村老师非常热情地从旁指导起来:“这里的线条……你看,来,我给你示范下,这样……这样画是不是就自然多了?”

田川亮脸颊隐隐有些发烫,却只得装出认真的样子边听边点头。

只是在听的过程中,那狐狸出于好热闹的心理,竟也凑了过来。

它硬挤在田川亮和中村老师之间,还将头探过去看……

因所处位置的缘故,那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蹭到田川亮的肩部、颈处,再有会动的、暖暖的小耳朵,时不时擦过他的脸……

——可恶!

——乱我心的妖狐!

“呜哇!大人居然是在画小生吗?”

这狐狸还厚颜无耻又美滋滋说:“啊,真是让小生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

——等等,受宠?这话倒也没错。

田川亮的心情一下子又好转了。

他的神态也不像刚刚那样尴尬,甚至心平气和起来。

——没错,我画狐狸不是想念它。

——我只是给出了“宠”而已。

年幼的男孩朦朦胧胧地梳理着自己此刻散乱的情绪。

在他看来,“想念”是带有依赖的意思,作为男子汉,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有依赖这样软弱的情绪,所以,不能“想念”;

相反,“宠”就不一样了,“宠”是一种给予,而通常能够“给予”的一方,都是强大的,强大不丢人,因此,他可以“给予”。

想明白了这些……

他突然就不生狐狸(自己)的气了。

不是想念,也不是在意。

只是宠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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