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看着手里那纸婚书, 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他无法想象,裴斯远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中,写下了这纸婚书。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他那封信是开刀前一天交给了小寒,第二天在开刀之后, 裴斯远就一直守着他没有离开过, 所以这信只能是前一天换下来的。
余舟仔细回忆了那天的情形, 发觉自己竟丝毫没有从裴斯远身上看出任何异样。
对方那么聪明,拿到他写的那封信,见到里头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人,以及余舟提及的那个离奇梦境,定然会产生很多怀疑的念头。
但裴斯远丝毫没有因为那些念头,而改变对他的态度,也没有提出丝毫的质问。
哪怕在事.后, 对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试探,只等着余舟自己发现这封被掉包了的信。
裴斯远大概也没想到,余舟竟能将信藏了这么久。
若非昨日见到了杜山,他只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想起此事。
“阿爹!宝宝来啦!”门外响起宝宝兴高采烈的声音。
余舟擦了擦眼睛, 将信收起来, 随后便见裴斯远将宝宝扛在肩膀上进来了。
“阿爹你看宝宝,高不高!”宝宝笑道。
余舟看着眼前的父子俩,一时间百感交集, 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裴斯远立刻觉察到了他的异样, 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余舟双目微红,长睫还沾着方才溢出的泪水, 显得有点让人心疼。
“我……”余舟开口, 声音便哽在了喉头。
他抬手捂在宝宝的眼睛上, 另一手捧着裴斯远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裴斯远肩膀上还扛着宝宝呢,也不敢妄动,只任由余舟亲吻着自己,一颗心不由砰砰乱跳。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和余舟在一起这么久了,每次和对方亲.近时,他依旧会抑制不住激.动,心跳快得恨不能将他胸口击穿。
“阿爹,你在亲爹爹吗??”宝宝笑着问道。
余舟面上一红,稍稍退开了些许,怔怔看着裴斯远。
“等我一下。”裴斯远又凑到余舟唇角亲了亲,转身扛着宝宝又出了门。
“爹爹,说好了今晚让阿爹搂着我呢!”门外,宝宝的抗.议声传来。
裴斯远哄道:“爹爹今晚有事情和你阿爹办,你乖一点,不然爹爹要伤心了。”
“爹爹你耍赖!”宝宝不高兴地道。
“那明天爹爹不去当值,陪你玩儿……”
“好耶,爹爹不许赖账……”
父子俩的声音渐行渐远,余舟却觉心里又酸又涨,但那种感觉并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满足。
不消片刻,裴斯远便快步奔了回来。
他一进屋就上前将余舟抱在了怀里,手臂用的力气极大,似乎有点担心,又有些不安。
“告诉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裴斯远抱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
“你早就看了那封信。”余舟哽咽道。
裴斯远身体一僵,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昨日他朝余舟介绍杜山的时候,心里便闪过了这个念头,但并未多想。如今看余舟这样子,便知道对方定然是想起那封信,回来看到了被他掉包的内容。
“当时你正在紧要的时候,我不敢朝你说。”裴斯远认真朝他解释道:“但是我觉得那封信不吉利,就连夜给你改了。”
余舟从他怀里稍稍推开了些许,微微抬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那封信的?小寒偷偷跟你说的?”
“我倒是想让他背这个黑锅,但此事的确不赖他。”裴斯远深吸了口气,抬手在余舟眼角轻轻一抹,将对方渗出的眼泪擦掉,“你可能是太紧张了,那天晚上说了梦话……”
余舟:……
他这张嘴这么不严实吗?
“我喜欢说梦话吗?”余舟的注意力成功被他带偏了。
“说过不少。”裴斯远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比如,有时候当着我的面说太多了,做梦又说喜欢我这样,有时候还说想让我……”
“你别说了!”余舟抬手掩住了他的嘴。
裴斯远捉住他的手亲了亲,又道:“我看到你那封信之后,让杨鸣去查过那些人,其中有一些正在朝中担任要职,有一些很不起眼,还有一些尚未入朝。这个杜山就是刚入朝不久的人之一,我调查试探过他,觉得他是可用之人,就招揽了。”
余舟点了点头,觉得裴斯远简直是太有头脑了。
寻常人看到这东西都未必会信,或者会当成什么奇怪的东西看待,但裴斯远却认真着人去查了,且无条件地相信了余舟这封信的内容,并做出了应对。
“剩下的人,我都派了人盯着,发现有端倪的,都及时出手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裴斯远道:“像杜山这样的,若是可用我便收了,若是发觉资质不行的,直接不给他做大的机会,早早也做了安排。”
裴斯远说罢又将人揽在怀里,“我原想着问你,但后来又觉得,这都不重要了。你究竟是从何得知的这些,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不愿告诉我,只要你不想说,我都可以不问。”
“可是……你不会觉得这很奇怪吗?”余舟问道。
“这不重要。”裴斯远道:“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会因为这些事情为难。我不想让你觉得不安,也不希望你为了遮掩什么而撒谎骗我,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一直不问。”
实际上,若细细追究起来,裴斯远在余舟身上看到的破绽,那可太多了。
从最初相识时,余舟身上就有着和旁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他曾经也误以为那只是余舟的性格所致,后来发觉,那种气质不仅仅是性格导致的,而是余舟在面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人和事情时,有着和大部分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比如,余舟在看路知南和对方的贴身内侍来喜时,目光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他如果害怕一个人,多半只是因为对方的性格或者态度吓人,而不是因为身份。
这也是为什么余舟最初对路知南害怕,后来待裴斯远澄清了两人的关系之后,他就不怎么再怕路知南了。
他可以和出身花楼的濯音做朋友,会和自己的小厮小寒在一起用饭……这些细节或许连余舟自己都没留意到有什么不妥,但在见过了太多人的裴斯远看来,却十分突兀。
还有余舟在面对先前那些案子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异样。
甚至是济仁堂的开设,从头到尾其实都算是余舟的主意……
裴斯远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职分以及在朝中的地位,不允许他迟钝或大意,所以余舟的一举一动他其实都能注意到。但同时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余舟对他的心意半点都做不得假。
“那如果我想……告诉你呢?”余舟有些忐忑地问道。
“那我就听你说。”裴斯远道:“无论你说的是什么样的真相,哪怕你这副皮囊下是个狐狸精变的,我也能接受。”
余舟闻言倒是被他逗笑了,心底的紧张登时消散了不少。
也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无比笃定,裴斯远不会在意他的来处和经历。
就像当初对方得知一切后,并未追究一般。
他知道,裴斯远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包容。
“我其实原本是不属于这里的……”
余舟走到软榻边坐下,将自己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经过一一朝裴斯远说了。
不过他并没告诉对方这是一本书里的世界,他觉得这相对于自己的穿越来说,可能会给裴斯远带来更大的冲击。况且这和他自己的身世无关,而且他一直憋着想告诉对方的,也只是自己曾是个现代人的事实。所以他只说自己在穿越之时看到了裴斯远未来的人生,所以才会知道那些反派的事情。
“所以你不是从前那个余舟?”裴斯远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有他全部的记忆。”余舟道:“也融合了他的感情。”
裴斯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不会突然再离开吧?”
“我想应该不会,除非我意外死了……”余舟道。
裴斯远一把攥住他的手道:“不会有这一天的,我会好好护着你,让你活到一百岁。”
余舟看着他,问道:“你知道了这些,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为什么会奇怪?”裴斯远大概此前有过类似的猜测,所以今日听到这番话后并没有特别的震惊,反倒有了印证猜测后的恍然,“那我就明白了,你那天晚上之所以会那么对我,是把这一切当成了梦?”
余舟面上一红,小声道:“我见你长得挺好看的……”
裴斯远成功被他取悦了,将人一把扣在怀里,笑问:“我要是长得丑,你是不是就翻窗户跑了?”
“我……”余舟想了想,“人一开始难免会以貌取人嘛。”
裴斯远凑上去亲了他一下,“你一直不愿和我成婚,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我总觉得有事情瞒着你,不踏实。”余舟道。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没朝你彻底坦白。”裴斯远道:“但是我想……如果让你选,你可能还是希望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余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事情?”
“你此前误服的生子药,你可知是从何而来?”裴斯远问道。
“不是你伯父……平西侯弄出来的吗?”余舟问道。
裴斯远目光微闪,又道:“那你可知道,那药为什么会被喂给你?”
余舟想了想,道:“他想……恶心你?”
裴斯远十分惊讶,没想到余舟对此事的反应竟会如此平淡。
“他已经疯了,肯定是觉得你不听他的话,所以才用这种法子想让你被迫卷进去。”余舟分析地头头是道,只因他相信裴斯远定然不是主动卷进去的。实际上,裴斯远不告诉他此事,他也理所当然会认为是平西侯的手笔,压根就没想过别的可能,“平西侯和刘侍郎他们也有勾结?”
“他买通了中间给你下药的人。”裴斯远道。
“你是不是怕我会迁怒你,所以之前才不敢告诉我?”余舟问道。
裴斯远目光一黯,他不止是怕余舟迁怒自己,还觉得很愧疚。
“这又不是你的错。”余舟抱住他,在他颈窝蹭了蹭。
裴斯远将他牢牢抱在怀里,觉得许久来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骤然落了地。
这一日他们才知道,此前他们一直对对方难以启齿的秘密,原来在对方的心里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可因为太过在乎对方,便难免患得患失,生怕无意间就会在对方心里留下一根刺。
殊不知这样的坦白,不仅不会让彼此产生隔阂,反倒会让他们更加珍惜彼此。
“小舟。”裴斯远抱着余舟,喃喃道:“我真的好在意你。”
“嗯,我知道。”余舟稍稍将他推开些许,脸颊带着些许红意,开口道:“我想了想,你说的对,宝宝确实挺聪明的,比很多两三岁的孩子都要聪明。”
裴斯远有些茫然,不大明白他怎么突然开始吹起了自家儿子。
“所以我想着,他年纪虽然小,但是现在应该也可以做花童了。”余舟又道。
裴斯远闻言怔怔看着他,哑声问道:“你……答应跟我成亲了?”
“我爹给我来信说,眼看天气要热了,问咱们入夏要不要去云州看他,也能避避暑?”余舟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裴斯远的视线,“你要是愿意,可以顺便提个亲。”
裴斯远高兴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捏着余舟的下巴便再次吻了上去……
后半夜,两人忙活完之后,裴斯远又缠着余舟问了许多问题。
问余舟从前的人生,从前的经历,以及所有他没能参与过的一切。
余舟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朝人说这些,只觉长久以来跨越着一个时代的孤单感,骤然就被抚平了。
他暗暗觉得,有裴斯远陪着自己,可真好。
前几日那个难产的妇人,成功渡过了危险期。
那妇人的父兄和丈夫,不仅去济仁堂送了厚礼,还来余舟家里送了礼。
“这些东西我可不能收,你们也别再送东西去济仁堂了,收了你们的礼传出去对我们济仁堂的名声也不好。”余舟认真地道:“不过你们若是真的有心感谢,倒是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余掌柜您请说,在下倾家荡产在所不辞。”那妇人的丈夫忙道。
“济仁堂这一年多来,只有你们一家是因为产妇难产而来的。”余舟道:“京城每年有多少妇人因为这个殒命,你们想必多少也能猜到一二,若是他们遇到这样的情况都能来济仁堂,说不定济仁堂还能多救几条人命。”
“是是是!”那妇人的父亲忙道:“都是老夫迂腐,老夫实在惭愧!”
“你们实名给济仁堂送个横幅吧!”余舟道。
大渊朝民风开放,对于男女大防不那么在意,所以这产妇开刀的经历并不会给她的名声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相反,事情若是传开了,却能替济仁堂打响名声,这样就能救更多人的命。
“敢问余公子?何为横幅?”男人问道。
“就是……”余舟朝他比划了一下,道:“这么宽,找红布做底,绣上金字,挂在济仁堂的门脸上。”
那女子的丈夫闻言便懂了,“这样一来,所有经过济仁堂的人都能看到。”
“好说好说。”那女子的兄长又道:“在下在西市也有两间铺子,届时一并扯上这横幅,给咱们济仁堂打个名声。”
余舟闻言颇为高兴,忙朝他们道了谢。
实际上不止是他们的横幅起了作用,在那女子平安之后,这件事在各个医馆便传开了。
没过几日便有另外一个这种情况的病人被抬到了济仁堂。
这种事情本就是开头最难,一旦有了先例,便会打消很多人的顾虑。
虽说古代条件有限,开刀风险很大,但相较于难产所带来的必死局面,哪怕只有三五成的生机,也会让很多人动心。
自那日之后,济仁堂便算是正式步入了正轨。
不久后,济仁堂还开设了“顺产住院”的业务。
那个时候妇人生产都是在家里,各家条件各不相同,若是请不起大夫的家庭,出现问题的概率太大了。此前京城的医馆没有像济仁堂这样能“住院”的,所以也没人想过生孩子还可以去医馆。
如今好了,自从有了这个选择之后,若是对生产不大放心的产妇,便可以提前住到医馆,这样若是出了意外还可以及时抢救,大大减少了生产所带来的死亡风险。
自那以后,隔三差五便有人去济仁堂送横幅,后来恨不得将横幅都送到了余府。
也不知众人是怎么传的,将余舟这半个济仁堂的掌柜传得跟个活菩萨似的。
岂不知余舟只是自己经历过这种无助和恐惧,所以才希望能将这件事情做下去,用裴斯远的话说就是,给宝宝多积点德,保佑他能平安长寿。
济仁堂渐渐开始有了起色的同时,夏天也如约而至。
还没等天气彻底变热,裴斯远就告了假,带着一家老小去了余承闻如今做官的州府。
余承闻离京之后,去了北方一个叫云州的地方做知州。
余舟和裴斯远带着宝宝一路坐马车到了云州,此番同行的还有裴父。
余舟来之前就给余承闻寄了信,所以余承闻早早便做好了准备,在府里替他们将住处都提前准备好了。
余承闻如今待裴斯远和裴父还挺客气,再加上宝宝的面子,他几乎可以说是笑逐颜开。
而宝宝也没让人失望,一点都不认生,见了面就抱着余承闻叫祖父,可把余承闻高兴坏了。
不过待裴府的随从们将裴父拉来的几车聘礼运到余府时,余承闻就不大高兴了。
裴父想得挺周到,他觉得两家人如今离得远,再加上余舟和裴斯远连孩子都有了,所以前头那些虚礼也就免了,此番来见余承闻,可以直接将两人的婚期定了,最好在云州就找个庄子把喜事儿办了,那才好呢!
但余承闻却又在此事上有些较劲了。
“余舟也是男儿,哪怕与裴副统领成婚也并非嫁进裴府,何来聘礼一说?”余承闻道。
他倒也不是故意为难裴斯远父子,而是想着自己若是收了人家的聘礼,自家儿子岂不就成了裴家的媳妇儿?届时若是受了委屈,都要看裴斯远脸色。
裴父却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出于比较传统的思维,想着他家儿子和余舟成亲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自然要给人聘礼,否则显得他们裴家不够重视余舟。
好在裴斯远反应快,他朝余承闻行了个礼,“余大人若是介意,不如当这些是晚辈的嫁妆,此番既然我们来了云州,若余大人不嫌弃,晚辈嫁到余府也是乐意至极的。”
他此话一出,就连余舟都愣住了。
余承闻更是和裴父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余承闻道。
“晚辈这话也并非是置气。”裴斯远道:“小舟与我情投意合,我与他既然都是男子,成婚自然与寻常男女结合不同。但我二人均不在意这些虚礼,只盼余大人能成全我们。”
他这般放低了姿态,倒是让余承闻有些不好意思了。
显然,他没打算让自家儿子嫁过去,也没打算让裴斯远嫁进来。
“爹……”余舟忍不住想开口。
裴父却抢先一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余贤弟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都看向他。
便闻裴父道:“宝宝他阿爹在京城的济仁堂做掌柜,如今颇得百姓信任。这济仁堂既然是造福百姓、行善积德的好事,咱们不妨在云州开一家分号。这银子呢就由老夫来出,余贤弟是云州的知州,往后咱们这分号开在这里,少不得要您的照拂,此事算是咱们两家一起办的,如何?”
“裴兄高义,倒是小弟狭隘了。”余承闻道。
“余兄爱子心切,何来狭隘一说?”裴父忙道:“往后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生分。”
余承闻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裴斯远,“小舟性子愚钝了些,往后你要多包容他。”
裴斯远闻言便知道他算是同意了这门婚事,当即跪下朝余承闻磕了个头。
两人的婚事总算是说定了,众人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
当晚,余承闻让府里的人摆了酒,正式朝余夫人和家中的另外一双儿女介绍了裴斯远和裴父。
余夫人先前大概也对此事有所耳闻,并未表现出什么惊讶。
余舟的弟妹也都颇为懂事,尤其是余沿,再次见到余舟还挺亲昵。
“宝宝是……”余承闻伸手抱起宝宝,显然还没想好怎么介绍这个小家伙。
一旁的裴父却道:“宝宝是小舟和斯远的孩子,如今尚未取大名,此番还得请余大人帮着取一个才好。”
他开口只说是两人的孩子,却没说是余舟生的。余夫人和余舟的弟妹并不知余舟能有孕一事,自然只会当做这孩子是从别处过继来的,也没追问什么。
“孩子跟谁的姓?”余承闻问道。
“跟小舟的姓。”裴斯远道。
一旁的裴父闻言表情有些不甘,却也没反对。
因为此事裴斯远已经与他争论过了,结论自然是依着裴斯远的意思。
好在裴父虽觉得遗憾,却也没坚持。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叫敏行吧。”余承闻道。
宝宝听出来这是给自己取的名字,当即跟着奶声奶气地念了一遍,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当晚,余承闻难得来了兴致,和裴父喝了不少酒。
后来裴父遭不住了,推了裴斯远与他喝。
余舟赶路赶了很久,本就累了,早早便抱着宝宝去小院里歇下了。
好在此番有小寒跟着帮忙,他带着宝宝诸事倒也不觉得吃力。
饭厅里,众人都退了,就连裴父都被随从带着去了客房,只剩余承闻和裴斯远这翁婿俩。
“我心里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待老大是真心实意的好。”余承闻道。
“他待我也是极好的。”裴斯远虽然有些醉了,眼底却染着笑意。
“这些年我没少为难你,别往心里去。”余承闻道。
他素来不怎么说软话 ,如今借着酒意倒是无所顾忌了。
“小舟幼时丧母,我亏欠他良多,便总想着补偿他。”余承闻道:“可我到头来做得也不够好,倒是你……多亏了有你。”
“余大人言重了,晚辈也没做什么。”裴斯远道。
“我没想到,你竟会让孩子跟着老大姓余。”余承闻道。
“孩子是他怀胎数月辛辛苦苦交了半条命生下来的,跟他的姓理所应当。”裴斯远道:“自从我与他相识这两年多以来,我总想着要给他这个给他那个,但回过头来想想,我能给他的其实也没多少……”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互相碰了碰酒杯,言语间都颇为感慨。
“你们能彼此扶持好好过日子,为父也就放心了。”余承闻说着在裴斯远肩膀上拍了拍。
“多谢岳父大人!”裴斯远说着起身朝余承闻行了个礼。
余承闻白了他一眼,对裴斯远脱口而出的“岳父大人”这个称呼,多少有些别扭。
但他转念一想,心道若是裴斯远管他叫公公,岂不更让人难受?
好在他知道,裴斯远这称呼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只是出于某种下意识的反应。
毕竟对方连“嫁”到他们家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了,他要是再跟对方计较这个,反倒显得他小气了。
当晚,裴斯远喝得满身酒气,他特意去沐浴完才回到房中。
余舟已经抱着宝宝睡着了,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裴斯远借着酒意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突然彻底理解了余承闻对他的所谓“敌意”。平心而论,若他有个像余舟这么乖巧懵懂的儿子,将来无论对方和谁在一起了,他多半都要不满意的。
若是个温柔和婉的女子他也不好说什么,若是个像他这样凶名在外的男子,他说什么也得横挑鼻子竖挑眼一阵子。
幸亏他家宝宝的性子不随余舟,否则他将来多半要比余承闻更操心。
裴斯远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凑到余舟和宝宝额头上各自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搂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睡了。
自从两人的婚事定下来之后,裴父便和余承闻琢磨着婚事该怎么办。
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公开是不可能公开的,大渊朝的百姓还没到能接受两个男子成亲的地步。
依着余承闻的意思,关起门来拜个堂最稳妥。
依着裴父的意思,又想去买个园子,大操大办一下,当然也还是关起门来。
余舟的意思,怎么都行,他不在意这些虚礼,哪怕他和裴斯远在自己屋里关起门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唯独裴斯远,对这几个方案都不是很满意。
他想和余舟成婚,而且是热热闹闹的那种。
可他也知道,他们没法像旁人那般……
“你要是想热热闹闹,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要委屈你。”余承闻道。
裴斯远闻言忙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余舟是我的长子,我可以打开家门为他办婚事,届时只让礼官说是成婚,不说是娶亲。”余承闻道:“至于是与谁成婚,便只说是裴家的孩子,不提男女,也不提嫁娶。”
这样一来,热闹有了,名分也有了。
裴斯远闻言转头看向余舟,开口道:“那你岂不是高兴了?”
“我高兴什么?”余舟茫然道。
“我可以坐花轿了。”裴斯远笑道。
余舟脑补了一下裴斯远穿着新娘的衣服坐着花轿来和他成亲的样子,顿时忍不住有些抗拒,“那也太奇怪了,哪有你这么人高马大的新娘子?”
“斯远还是不露面的好,否则定会让人看出来。”余承闻道:“届时可以说因为斯远家不在云州,所以头一日便将人接了过来。你们拜堂的时候,就说斯远身子有恙,见不得风,所以在内室拜堂,不见宾客,所有的宾客都只在外厅。”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只知道两人成了亲,却不知和余舟成亲的是谁。
“这个法子好。”裴父忙道:“回头咱们可以回老家再办一场,用同样的法子,我好把这些年的礼金都收回来。”这些年他在商场没少应酬,给旁人家子女成婚的礼金,里里外外加起来都能再开一家济仁堂分号了。
众人一商量,都觉得这法子可行,便将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余府当日开始,便着手准备婚事,余承闻则列了宾客名单,一一给人下了请帖。
说到底,余舟和裴斯远成婚他也是高兴的,自然也想大肆操办一二。
余府上上下下忙活了小半个月,才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余舟一早起来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裴斯远亲手替他束好了发,又帮着他将婚服穿好。
他们在离开京城之前,裴父就着人给他们缝制好了婚服。
两人的婚服都是男子制式,花纹用料一模一样,款式则根据两人的身形做了调整。
“你穿红真好看。”裴斯远望着余舟道。
“你也是。”余舟看向裴斯远道。
“阿爹和爹爹都好看。”一旁的宝宝坐在桌子上,高兴地咯咯直笑。
他今日身上也穿着一身特制的礼服,与他两个爹爹的婚服是一并让人制出来的,父子三人看着像是穿着亲子装一般。
“你今日可要好好的表现,小花童。”裴斯远捏了捏他的脸蛋。
宝宝闻言点了点头,看上去倒是丝毫不紧张。
裴斯远其实想问问余舟,这花童到底是要做什么,但余舟有心朝他卖关子,他便也忍住了没问。
“让我好好看看。”裴斯远又帮余舟整理了一下衣领,眼底忍不住有些泛红。
余舟见他如此,忙道:“你要是这样,我会哭的。”
裴斯远闻言忙伸手遮住宝宝的眼睛,凑在余舟唇边亲了亲。
“可惜今日没让你坐上花轿。”余舟难得朝他开了个玩笑。
“没事,如果你喜欢,回头去我家再办一回礼的时候,我让人给你备上花轿。”裴斯远笑道。
余舟闻言耳尖一红,“我又不是新娘子,不坐花轿。”
“那我坐。”裴斯远道。
“那我和爹爹一起坐。”宝宝忙道。
余舟顿时被他逗笑了,脑补了一下裴斯远抱着宝宝坐花轿的样子,又觉得十分有趣。
余舟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男子,且有着在现代社会生活的经验。
但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没有特殊的癖.好,他倒是知道这个圈子里有人喜欢女装,有人喜欢对象女装,但他自己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多想法。
但如果裴斯远坐花轿,这好像也不算是女装,倒像是某种角色扮演?
仔细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似乎也挺有趣。
就在余舟心猿意马的时候,余府的外厅里宾客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余承闻到底是个知州,来了云州一年多,也积攒了不少人脉。
而且他在此地算是个政绩不错的好官,还挺受人爱戴,所以不止是同僚,云州地界许多文人雅士或者有些地位的商人,也都买他的面子。
今日余承闻的长子大婚,自然是少不得热闹。
“从前也没见过余家大公子,没想到第一回见就是见他成亲。”
“你们知道余大公子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吗?”
“不知道,想来也得是有点身份的吧?”
宾客们纷纷议论,却无一人知道内情。
直到吉时快到了,余承闻请的礼官才出来朝大家说明了情况。
众人一听都颇为惊讶,没想到余大公子不仅娶的是外乡人,还是个身子不大好的?
这新娘子不能见风,连走过场都省了。
到了吉时之后,府中便响起了鼓乐声。
余舟和裴斯远在没有外人的内厅里,行了礼。
裴父坐在一旁,高兴得老泪纵横。
余承闻看到他这副样子,自己也有些抑制不住情绪,老哥俩险些哭成了一团。
两人拜完了天地之后,依着礼数就该送入洞.房了。
可就在这时,礼官却多唱了一道礼,“二位新人,交换信物。”
他话音一落,宝宝手里捧着个小花篮出来了。
裴斯远怔怔看着宝宝,这才明白了花童是个什么意思。
宝宝走到两人面前,裴斯远才看清那花篮里放着两枚玉环,上头各串了一条红绳。两枚玉环是由上好的白玉制成,个头不大,通体打磨得光.滑圆润,看得出很适合佩戴。
余舟取过一枚玉环,示意裴斯远低头,然后将玉环戴在了裴斯远颈间。
裴斯远顾不上多想,忙取过另一枚玉环,戴在了余舟的颈间。
“礼成!”礼官高声唱到:“送入洞.房!”
宝宝高兴地朝余舟和裴斯远眨了眨眼,又规规矩矩抱着怀里的小花篮退到了一边。
直到两人进了洞房之后,裴斯远心情都没有平复。
他一手按在自己颈间挂着的玉环上,朝余舟问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宝宝不到半岁的时候就准备了,一直没告诉你。”余舟道。
裴斯远闻言一怔,没想到余舟竟在一年多之前就备好了他们大婚时要交换的信物。
“我们那里的习惯,会交换戒指,就是指环。”余舟道:“但是我觉得赠玉也很浪漫……”
他话音未落,裴斯远便将人往怀里一揽,俯身吻了上去。
“公子,一会儿还得去见宾客呢,这会儿可不兴着急啊!”门外的小寒似有所觉似的,出声提醒了一句,裴斯远一肚子火只能暂时压了回去。
余舟忍着笑意盯着裴斯远看了一会儿,凑到他耳边说:“裴斯远,我真喜欢你。”
他与裴斯远在一起之后,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朝裴斯远剖白心意。
裴斯远闻声僵在原地半晌都没冷静下来,等他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余舟已经出去了,只留了他一个人在新房里。
余舟依着礼数去外头朝宾客敬了酒。
大概是见他长得文文弱弱,再加上与他不大相熟,宾客们并未朝他起哄,都是礼貌地道了恭喜,象征性地互相浅尝了一口便作罢。
不过尽管如此,余舟回到新房中时,也稍稍有了四五分醉意。
他今天太高兴了,不仅和裴斯远成了婚,还是敞开门宴宾客的方式。
这在从前,是他从不敢想的。
“公子,记得喝合卺酒。”临进门前,小寒提醒道。
余舟点了点头,还不忘问了句宝宝的情况,在得知小家伙太过兴奋,入夜后就累得睡着了,这才放心。
余舟进了洞房,先将门锁了,可见醉得还算有分寸。
他摇摇晃晃进了内室,往榻上一看,登时呆住了。
只见榻上的人,脑袋上顶着一个红盖头,正规规矩矩坐着。
余舟有一刻的恍惚,几乎以为自己是走错了房间。
直到对方朝他伸出一只手,他认出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的确是裴斯远的,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干什么?”余舟牵住他的手,不解道。
“上回不是说了,要盖红盖头给你看吗?”裴斯远笑道。
“我没说……”余舟道。
“你不喜欢?”裴斯远问道。
“不是……”余舟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冲动。
裴斯远平日里一直都是强势而有压.迫感的,今日骤然盖着个红盖头坐在这里,让他很不适应。
但那种极度的陌生和反差感,又让他觉得有些兴.奋。
余舟深吸了口气,上前慢慢掀起了盖头的一个角,露出了裴斯远的嘴巴。
他稍稍松了口气,好在裴斯远没发疯真的抹个口红什么,不然他要被吓到了。
“我很喜欢。”余舟凑到裴斯远唇边亲了亲,慢慢帮他揭开了盖头。
裴斯远眼底带着笑意看着他,“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余舟被他这话哄得有些上头,红着脸道:“我也是。”
“真的吗?”裴斯远问道。
余舟点了点头,呼吸渐渐就乱了。
裴斯远也不着急,起身取了合卺酒,和余舟一起喝了。
“我今天盖了红盖头哄你高兴,你能不能也哄哄我?”裴斯远问道。
“嗯。”余舟醉意被裴斯远这么一激,从四五分变成了七八分。
“那今晚,咱们像第一天认识的那样,好不好?”裴斯远又在他耳边哄道。
余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裴斯远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才明白过来,一张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他们第一天认识可不就是在寻欢楼吗?
当时他还以为裴斯远是个梦里的工具人,自己百般主动……
说起来,自那之后,余舟几乎就没怎么主动过了。
裴斯远太强势,几乎也不怎么会给他主动的机会,再加上余舟太害羞,不愿意主动。
“好不好?”裴斯远又温声哄道。
余舟酒意上头,又想起裴斯远为了哄他高兴盖着红盖头的样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裴斯远见状将两手一摊,便没了动作。
余舟盯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裴斯远这是要让他从解衣服开始就主动。
……
裴斯远原以为自己真能忍住,从头到尾任由余舟摆布。
可他高估了自己,余舟一边羞红了脸,一边笨手笨脚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他难.耐了。
于是到了后来,他还是没忍住反客为主了。
就像他们第一天认识时那般……
只不过时隔许久,一切看似一样,却又全然不一样了。
彼时的两人对彼此毫无情意。
而此时的两人,满心都装着对方,恨不得将彼此都融进自己的血.肉之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