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灵墟宗主峰围着好些人。
满地都是喷溅的刺目鲜血,甚至连肠子都流了一地,尤为骇人, 周围的弟子吓得早就瘫软, 以颜婵为首的几位长老面色铁青地护在三个弟子面前,如临大敌地迎着对面的人。
魔神掀了掀眼睫,暗金的瞳底掠过丝丝冷光, 犹如刀锋般锐利慑人。
“让开。”
他冰冷地呵斥。
颜婵额角满是冷汗,硬扛着这可怕的威压上前一步,眸色坦然,不惧不畏道:“就算您是魔神,也不能随意滥杀无辜,不知道我派弟子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才引得您堂堂魔神,居然连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都要赶尽杀绝呢?”
青年身后,魔君昌黎上前一步,单手横戟冷笑道:“杀了便是杀了, 废什么话,再废话就连你们一起杀。”
颜婵展开双臂, 死死护住身后的弟子,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开,同样冷笑道:“那你先杀了我!你们这些魔在灵墟宗肆无忌惮滥杀无辜, 当真以为灵墟宗是任由你们可以撒野之地吗!”
“你!”
昌黎大怒, 抄起长戟朝颜婵刺去。
这长戟乃是来自魔域千年法器,威力异常骇人, 戟上幽暗蓝光随着戟动蓦地闪烁, 带着磅礴的魔气, 颜婵右手捏出剑诀,隔空一划,剑光登时在空中旋转着变换成无数绮丽光芒,去挡这长戟的攻势。
但颜婵的修为太弱,魔气碰撞到剑光的刹那,便反射出流丽的碎光,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颜婵瞳孔一缩,五脏六腑反噬得剧痛,闷哼着连连后退,却见那长戟直袭面门。
“刺啦。”
无数剑光挡不住昌黎的攻势,颜婵身边的嵇宵面色遽变,也挥袖去帮她抵挡,却慢了一步。
排山倒海的魔气犹如起伏的巨浪,瞬间横贯颜婵的身体,女子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佩剑应声落地。
血洒了一地。
长戟即将削下她的脑袋。
“住手!”
一声带着愤怒的清叱,伴随着横贯而来的清光,犹如暗夜中的一道惊雷,割裂重重魔气。
昌黎动作一滞。
宵练剑挡住长戟,发出“铿”的一声的清响,横向刺啦一划,往上轻轻一挑,便击退了面前的昌黎。
宵练剑飞速旋转着,伴随着散开的银白色流光,凝聚为银发女子的轮廓。
她微微侧身,恭敬道:“主人。”
昌黎意外地握紧长戟,忍不住扭头去看魔神,“神尊……”
阴沉肃杀的魔神终于有了点反应,睫毛微掀。
他抬眼。
正好看到在几个弟子的引路下,匆匆赶过来的少女。
无论过了多久,她的容颜一如往昔般娇美惑人,只是少了三分楚楚可怜,多了五分高贵与傲气——这些年的宗主做下来,她已逐渐习惯于发号施令、杀伐决断,这一身天云丝绣制的宗主服穿在她的身上,说不上来的高贵明艳。
她一出现,混乱的场面才安静下来。
几个弟子仿佛有了靠山,面露喜色地躲到她身后,“宗主!”她抬手护住他们,一双浸了冰的美目扫过受伤的颜婵、神色激动的嵇宵,在地上凄惨的弟子尸身上微顿。
这是个女弟子。
死得很惨,不是一贯被削下脑袋的死法,而是被直接捅穿了胸口,掏出了心脏。
死不瞑目。
连内脏也流了一地。
她闭了闭眸子,睁眼看向昌黎,问道:“怎么回事?”
昌黎阴沉地扯了扯唇角,道:“师宗主来得正好,你们灵墟宗的女弟子胆大包天,竟敢勾引我们神尊,这种心术不正的弟子有什么资格待在灵墟宗,我不过帮你肃清门户。”
勾引?
所以,这就杀了?
师昭眉头皱得死紧,目光对上青年的眼睛。
巫羲的脸,是三界罕见的好看,唇红齿白,长睫如羽,半暖日光照得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犹如打磨精致的玉人,只是瞳底扭曲的戾色让人生畏。
此刻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几近痴迷。
“你来了。”他朝她笑。
在她出现之时,那修罗厉鬼般的样子便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若是不知情的人,只怕不敢相信,这么惨烈的杀人现场是他干的。
师昭顿时头痛。
她强自冷静下来,没有回应他,而是看向受伤的颜婵,低声问:“师尊,你的伤怎么样?”
虽然颜婵已不承认是师昭的师尊,但师昭这些年的称呼从未变过。
她一直十分敬重地叫她师尊。
颜婵捂着胸口,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下唇被血染红,她冷冷盯着昌黎和巫羲,沉声道:“这些魔在灵墟宗大开杀戒,宗主既然来了,想必不会包庇这些魔头!今日之事便等宗主裁决!”
颜婵亦是个宁死不屈的性子。
师昭看向颜婵身后的几个男弟子,冷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
那几个弟子吓得一颤,正要开口,魔神清冽冷淡的嗓音不紧不慢响起,“要是敢说一个字谎话,本尊可就……”
其中一个吓得腿软,扑通跪坐在地,语无伦次道:“是、是姚师妹她……她看魔神出入灵墟宗与宗主您相安无事,加之魔神相、相貌俊美,今日就托我们几个帮忙,特意打扮了一番在您的住处偶遇魔神,谁知道惹怒了魔神……”
“然后……魔神就把、把她丢在了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还撕了她的魂魄……”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肝胆欲裂。
他们暗中放哨之事本来没人知道,谁知道魔神撕了魂魄之后又转过头要杀他们。
还多亏是长老及时赶来。
师昭听到这个来龙去脉,也着实很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也并非不可能。
魔神本不属于三界,封印万年之后本是极凶极恶的存在,是她强行把他带到了人前,让旁人看到他至强至美的一面,却看不到他的可怕和危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越美的事物,越容易迷惑人。年轻些的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尤其是刚刚入门的外门弟子,若是定力差些,便容易生出接近的心思来。
师昭对那三个弟子淡淡道:“你们下去罢,不必害怕。”
有师昭在这里,昌黎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阻拦,等宋启招呼周围几个弟子将他们扶了下去,师昭才转身看向巫羲,嗓音清亮而沉着:“灵墟宗的弟子犯了错,自会有灵墟宗来惩罚!还请魔神勿要越俎代庖。您的下属打伤我派长老,此事也不能就这么揭过去了。”
昌黎下意识看向魔神,“神尊……”
巫羲神色不变,仍旧噙着笑注视着师昭,仿佛那些事与他无关,“昭昭想如何就如何,你开心便好。”
“好。”师昭抬手,宵练剑登时飞到她手中,她抬剑指着昌黎,沉声:“我师尊伤得如何,我便如何伤他。”
话一说完,她蓦地挥剑。
三道刺眼的剑光瞬间穿透昌黎的身体,割出淋漓的鲜血。
昌黎身形晃了晃,蓦地捂着伤口单膝跪地,咳出了一口血来,脸色惨白得有些骇人。
师昭收了剑,转头对嵇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带颜婵下去疗伤,又对巫羲说:“不知魔神可有时间,我有话对你说。”
--
师昭一路脚下生风,翩跹的广袖掠起冰冷的风,从重重游廊中穿行而过,迅速带着魔神回到宗主所居寝殿。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入殿中,细小的烟尘在光芒中盘旋,紫金貔貅在角落袅袅吞吐着香雾,明明应该是暖和的宫殿,却因为魔神的存在而变得十分寒凉,冰冷彻骨。
师昭背对着魔神,垂袖站着。
“昭昭。”
青年低头,在她颈边啃咬亲吻,声音腻得要化成水,“……你看,你不在,竟有不知死活的人敢肖想本尊,还好本尊只想让昭昭碰,连杀她都是让昌黎来……”
他这温柔又得意的语气,丝毫不觉得自己人杀错了。
也是,他从前屠戮众生何曾手软。
如今为了她勉强与其他人维持着和谐,但前提是他们不招惹他,一旦招惹,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师昭深吸一口气,直接抬手拨开他乱蹭的脑袋,转身瞪着他:“我说过了,灵墟宗是我的,灵墟宗的所有人也属于我,就算他们有错,那也只能由我来惩罚!”
巫羲缓缓眨了下眼。
他含笑睨着她,忽然觉得昭昭瞪人的模样也有些可爱,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在她瞪大的眼皮上亲吻,“……知道了,乖,到床上说去。”
“……”
她挣动了一下,手腕使了极重的力道,把他挣开,“巫羲!”
巫羲唇角的笑意渐渐没去。
他这些年,在她跟前偶尔会笑,一旦没了表情,便又变得冷漠慑人,阴沉可怕。
“昭昭。”他用一种很轻很柔,却透着危险的渗人语调问:“你要为了一个蝼蚁的命,对本尊无礼吗?”
师昭双眸透亮,回视着他:“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我们。”
“我们?”
“这些年,我们如此相处,我自认为我们就很凡间的寻常夫妻一样,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夫人,而不是你的玩物,所以你碰了我的东西,我心有不快便直接说出来,是因为我想对你坦诚。”
“夫君啊。”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仰头轻轻道:“你这样杀了他们,是让我难做,我既不能坐视不管,也不忍心当众对你发怒,今日还有一个昌黎可以让我借题发挥,若是没有他呢?”
她这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隔着薄薄的衣衫,少女跳动的心脏就在掌心,仿佛将她这个人也收于股掌之中。
巫羲眼底的金茫渐渐暗了下来,睫毛扇动,注视着她握紧自己的手。
“好。”
她微微一笑,“那你答应我,不要再随意杀人了好吗?”
“……好。”
他牵着她的手,在唇间摩挲,她的指尖顺势触碰着他光洁的下巴,重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安抚性地一吻。
尽管她知道,魔神这方面的承诺,并没有想象中有用。
一个魔神嗜杀起来,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好”字就收敛本性的。
等应付完了他,师昭换了身崭新的衣裳坐在案前,继续看着那些碎片沉思。
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将一沓卷宗放在她身侧,低头时手一颤,无意间透过她散开的发丝,瞥见她颈侧淡淡的咬痕。
十分刺眼,仿佛在昭示主权。
“清言师兄。”
少女并未察觉到他在看什么,头也没抬,平淡道:“魔神越来越肆意妄为,再这样下去,恐怕局面要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