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断, 实在出乎意料。
外面那人的嗓音十分熟悉,大半夜的, 也不知是哪里有事相商。
师昭和巫羲同时一顿, 师昭扭头朝外看去,巫羲发现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了,不悦地蹙眉,左手捏着她的下巴, 一边把她的脸转过来, 一边抬起指尖, 要杀了外面那人。
“慢着!”
师昭低声叫住巫羲, “别动手!”
“嗯?”巫羲眯眸,暗金色的眸子泛着危险的色泽。
“我灵墟宗的人, 谁也不能动,只能由我来处置。”师昭迎着巫羲的目光, 仰头在他薄唇上碰了碰,突然又撒娇道:“……好不好?”
巫羲的眸色和缓些许。
“好。”
只要她肯撒娇,他就愿意依她。
他解开她腕上的纱帘。
师昭扭了扭手腕, 披上外衣, 理了理发,对着镜子瞧了一眼, 确认自己的样子没有太过不妥之后, 才拉开门。
“何事?”
清言正站在外面。
门冷不丁地一开, 少女长发不束、衣衫松散的样子蓦地闯入眼底,水眸含着未消的雾气, 不施粉黛的素白小脸却透着红霞般的淡粉, 长发半掩之下, 精致的锁骨上下起伏、若隐若现。
从未见过这样的师昭。
好像、好像透着说不上来的妩媚风情。
他很明显地一怔, 眼睫飞快地扑簌了一下,耳根染上几分殷红,“我看你灯未熄……还以为你没睡……”
师昭笑了一声,眸光轻落,斜斜往后扫了一眼,淡淡道:“我没睡,方才是在处理卷宗。”
她的语气眼神,意有所指。
清言瞬间明白什么,脸色又苍白下来。
魔神在里面。
果然。
白日她哭那一场之后,他深夜难眠,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少女哭泣无助的模样,甚至产生一种可怕的猜测。
白日魔神阴魂不散,那么夜里会不会……来找她?
他说了要保护她。
便毅然穿上衣物过来。
清言紧紧抿着唇,心底有一种自己也察觉不到的苦涩,担心地看着她,道:“若无很重要的事,弟子也不好贸然打扰宗主,不知宗主此刻可有时间与弟子商议要事?”
一道冰凉的气息缓缓靠近。
黏附在少女的蝴蝶骨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师昭面色有些迟疑,沉默须臾,却缓缓摇头:“我已经乏了,有什么事也明日再说罢。”
她看着他,努力露出一抹悲伤又安抚的笑容,缓缓合上门——
“宗……”清言喉间一滚,急切要拦住她,她却“砰”的一声,在他之前关上了门。
少年一怔,看着紧闭的大门,黑漆漆的瞳底满是惊怒。
袖中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手背青筋暴起,直到失去直觉。
魔神巫羲!
欺人太甚!
他清言必记住今日,记住他给灵墟宗、给师昭带来的一切,他日……定将这魔神碎尸万段,赶回到他该滚回去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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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关门声。
师昭转身搂住青年的脖子,他顺势抱紧她的腰肢,使得少女脚尖悬空地挂在他身上,她将脸埋入他的发间,像猫儿般黏人又柔顺,轻轻问他:“魔神大人,您就不想知道,清言从前那般妨碍我,现在我为什么不杀清言吗?”
“不想。”
他回答得果断,将她抱回床上,掠起的衣袖吹灭一排灯烛,就这样就着黑暗把她抱在怀里。
便感觉满足极了。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迷人的暗金眼睛,试探地问:“您就不怕,我利用他做的一些事,也许对您也不好。”
“本尊怕什么?”
理所当然地反问,青年狂妄地挑起眼角眉梢,黑暗中的唇角挑着兴奋的笑,在她唇角啃咬了一口,“本尊不在乎那些蝼蚁,世上无人能害得了本尊。”
真狂妄。
师昭说:“我不信。”
“嗯?”青年瞥了她一眼。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她亲亲热热地贴紧他,拨开魔神冰凉柔顺的黑发,凑到他耳边说:“昭昭难道不是您的软肋吗?”
真是被宠过头了。
她敢自称软肋,殊不知魔神从前最忌讳软肋。
他唇角的笑意不变,掐着她腰肢的手微微大力起来,在她吃痛低呼时堵住她的叫声,蛮横霸道得犹如狂暴的野兽,一吻毕,却在她耳边轻笑道:“……你是。”
她指尖蓦地一颤。
“你不仅是软肋。”他羽睫微落,低声说:“你还是本尊留在人间的因果。”
黑暗中,少女的眸子又湿又亮,指尖抚摸着青年的耳廓,“什么?因果?”
他却不答。
只用被褥将她紧紧裹好,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睡觉。”
师昭却有些好奇,锲而不舍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跟我说说嘛,我不想睡。”
“昭昭乖。”
他又把她的脑袋摁了回去。
“……”师昭还想说什么,感觉到巫羲毛茸茸的脑袋又钻进了脖子,长发洒了她一身,只好作罢,“……好吧,晚安。”
她闭上眼睛。
很快,呼吸便渐渐均匀,疲倦得眼下还残留着淡淡青黑。
她这段时日累得很。
从回到灵墟宗开始,到继任宗主之位,总是胆战心惊,从未真正放松。
巫羲等她睡着,才微微起身,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脸,睫毛颤了颤。
她永远也看不到那一段画面。
永远也不知道,他在她死的那一日,就知道了她重生的真相,甚至知道了那本书的机制所在。
如果不是她前世坠落悬崖。
如果不是她死后产生的浓烈煞气令他注意到了异常。
万年之前的天神巫羲也不会感觉到异常,神在能力鼎盛之时,便与天道为一体,甚至能穿透所谓的“时间”,不甘心构造书中框架之后便被抛弃抹杀的巫羲留下了复苏的后手,让她觉醒前世记忆,等待着被她主动打开封印,重见天日的时机。
是她。
让他来到人间。
“软肋……”
巫羲眼睫轻轻眨动,俯身在她额角轻轻一碰,“……只能是你。”
这些她却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
反正将来甚好,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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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灵墟宗、幽月山、修仙界三者,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僵持状态。
一边是灵墟宗自称“正道仙宗”,灵墟宗宗主积极率领众弟子除魔卫道,团结其他仙门;一边又是幽月山的魔神时不时来灵墟宗“串个门”,他一个众魔之主,特意大老远过来旁听他们怎么讨论除魔,属实有些怪怪的。
弄得整个修仙界是进退两难、横竖都不对劲。
这魔神还自诩“好人”。
但若有人敢惹他,无论是谁,就算是在灵墟宗也照杀不误,但若灵墟宗宗主师昭在,他还会给几分面子,不会做得太绝。
久而久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魔神喜欢师昭。
他们之间是个什么情况,众说纷纭,人间传了许多个版本,最为让人信服的一种说法是:魔神看上了师昭,而师昭宁死不屈,所以当年才落得个被害死的下场,后来魔神将师昭复活,便不再强逼美人低头,于是才有了如今两相僵持的局面。
且不论这个说法真假。
流言传着传着,再假的也会有几分真,更何况当事人也不曾辟谣,渐渐的,主动巴结师昭的人多了起来,灵墟宗的处境比从前好了不少,至少灵墟宗弟子出门可以昂首挺胸,也不会时时提心吊胆会被无缘无故找茬了。
一眨眼,便过了三四十年。
清言接替文慈从前的位置,被师昭提为灵墟宗执剑长老,颜婵虽仍为灵墟宗的执法长老,但多数事务已被转交给弟子庄姝,庄姝做事赏罚分明,比起颜婵分毫不差,在师昭的授意之下,更是严加杜绝宗内恃强凌弱的情况。
至于灵墟宗缺少的灵脉,师昭亲自上天清阁,以天清阁阁主梅景元作为交换条件,换回了从前的某一个灵脉。
弟子们姑且可以正常修炼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因此,那些曾经离开灵墟宗的弟子,又渐渐地回来了。
“梅景元送回去了?”
师昭拢着雪领狐裘站在山顶上,俯视着漫天白雪皑皑,淡淡问身后的弟子。
宋启低头道:“已经送走了,弟子根据宗主的吩咐,亲手毁了梅景元的灵根。”
说着,宋启一顿,疑惑道:“他虽已是废人,但宗主就不怕他回去之后做出对您不利之事吗?”
“他不会。”师昭转身,冷漠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冷笑道:“天清阁早就换了肖承允做新任阁主,要他,不过是成全肖阁主的好名声,但他只要活着就是个威胁,你觉得肖承允能让他活多久?”
只怕一个月都活不了……
宋启沉默地低着头,心惊于师昭的心机,又对她十分敬佩。
师昭又叹了口气:“梅景元也是根难咬的硬骨头,我用了这些年,才从他嘴里撬出那点有用的消息——对了,我让你探寻的东西,可有线索?”
宋启低声说:“弟子按照梅景元所供出的线索,前往昔日顾氏一族所在之地,只找到了这些碎片。”
他双手举起,将一个用帕子裹好的物件递上。
师昭接过,慢慢打开,看到几块剔透的碎片,光芒黯淡,感受不到半点灵力,与凡物没什么区别,她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头,“梅景元是从这些小碎片上汲取的力量?”
当年,梅景元从一个元婴期修士一举跃到修仙界最强的位置,是依靠碎裂的“通天石”碎片。
按理说,那通天石是假的,怎么可能碎裂之后还有那么强大的修为?
师昭一直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她皱眉看着手中的碎片,正要说什么,就在此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副十分慌张的样子,“宗、宗主……不好了!”
宋启皱眉,在师昭不悦之前呵斥道:“慌里慌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那弟子脸色苍白,使劲地拍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缓了好几口气,才焦急道:“魔神!是魔神!方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魔神突然发怒,杀了一个外门弟子……引起了一片骚乱,几位赶过去的长老控制不住场面,都差点被魔神杀了……”
“什么?”
师昭脸色微变,再也不拖延,迅速朝那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