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头天晚上还很凉爽的安阳城,第二天突然升温,刚过巳时就火伞高张,热的人喘不上气来。
尤其是楚熹。
从前在空调房里穿着背心短裤还不觉得有什么难熬,这没有空调,衣裳又不能漏太多肉,稍微动弹两下就止不住的冒汗。
能怎么办呢,躺着呗。
楚熹瘟鸡似的躺了一个时辰,无聊的牙根痒痒,连午膳也没胃口吃。
冬儿见状,便命人去窖取来两碗冰,敲碎了放在花酿酒里面,那花酿酒制法十分简单,不过采集各种香花,加入少许冰糖薄荷,坛封一个月便可饮用,其酒澄澈,其色微红,且香气袭人,加冰之后更是清凉甘甜。
楚熹知道府里有囤冰块,也知道府里囤的冰块不多,用一点少一点,可这冰块是从而何来,她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便问冬儿:“安阳城从不下雪,冰块是哪里来的?”
冬儿笑道:“自然是从下雪的地方运来的,夫人和小姐一样苦夏,自打夫人嫁到安阳,晋州老夫人每年入冬都让人运来几船冰,只可惜路途遥远,送到安阳就不剩多少了。”
楚熹闻言不由震惊,眼前这碗不起眼的冰镇饮料背后竟然耗费如此大的人力和财力。
“可是,可是用硝石不更方便?”
“嗯?什么是硝石?”
“就是……”
慢着,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火药。
俗话说得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凡是个有几分能耐并擅长数理化的现代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要搞一番大事业,才算不负此奇遇。
可楚熹那颗事业心自打入社会后不断地被摧残、被毒打、悲哀的英年早逝。
只剩一颗新鲜出炉的恋爱脑,支配着她一切行动。
“冬儿!我有个特好的主意!快!把夏莲她们都叫上!咱们去找硝石!”
“这大热天的,要去哪找什么硝石呀?”
“府里就有啊!果林那边的土墙上不是长了很多白色的东西,把那个扣下来磨成粉。”
这日傍晚,老爹回到城主府,第一时间便来找女儿询问她的感情进展,然而迟了一步,扑了个空,下人说小姐带着几个丫鬟去城南庄子上避暑了,刚走不一会。
老爹脑袋有些发懵,还以为楚熹信不过他,跟着薛进私奔去了,可让随从一打听,薛进好好在家待着呢,便以为楚熹是先去城南庄子探探路,提前筹备一番。
其实他以为的也没错。
楚熹在城南庄子筹备了足足五日,到第六日上午才大功告成,火急火燎的下山来找薛进。
城卫统领只有集会才需要上街巡逻,平常没事就待在府衙里听信,有老百姓来报案,他就依照案情指使手下,遇到手下难以处理的大案才会亲自出马,说白了就是负责缉捕和治安的警察局长,工作内容相对而言比较清闲。
楚熹来府衙找他的时候,他刚吃完饭,在院里纳凉。
太阳煌煌的照着,微风沙沙的吹动枝叶,微微摇晃的斑驳树影落在他脸上,楚熹看着这一幕,胸腔快要被一种细腻的情绪涨满了,心脏激动的砰砰直跳,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麻雀。
“薛……薛统领。”
听到那怯懦的,羞涩的,熟悉的声音,薛进稍稍松了口气。
一连几日不见草包三小姐登门,他还以为煮熟的鸭子飞了。
没飞就好。
薛进睁开眼睛,有些惊讶的看向那身着黛紫色软烟罗交领锦衣,仿佛鲜葡萄似的楚熹,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
他的仓惶无措是那么逼真,成功将楚熹骗的团团转。
“薛统领……我,我想邀你去城南庄子赏花,不知道,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空。”
府衙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都暗搓搓的往这边看,薛进紧抿着唇,犹豫半响道:“三小姐用午膳了吗?”
楚熹一听这话的意思,像是要请她吃饭,忙道:“还没,还没呢。”
薛进果然说:“听闻闫楼新来了一个帝都的糕点师傅,不知三小姐可愿去尝尝?”
楚熹当然一百个愿意。
二人便离了府衙,奔着安阳最好的酒楼去了。
酒楼掌柜认得楚熹,也认得这新上任的城卫统领,不论哪一位都是贵客,赶紧让人安排了上好的雅间,备上一席丰盛的酒菜。
雅间临街,外有廊亭,挨着廊亭这一侧的门窗大敞着,一阵阵微风夹杂着花香肆无忌惮的闯进来,这让街上的叫卖声,马蹄声,咯吱咯吱的轱辘声,以及酒楼里的嘈杂吵闹都变得微不足道。
约会一般的场面令楚熹稍感难为情,她悄悄摸了一颗荔枝,在桌子底下小心揉搓,并用余光观察着坐在对面的薛进。
薛进也没有直视她,而是盯着旁边的屏风看,很专注的样子。
楚熹紧跟着看向屏风,见那上面精雕细琢了许多燕子,忽然想到打破尴尬的话题:“薛统领猜猜这屏风上有多少只燕子,猜对了这顿饭就我来请。”
薛进一面摇头一面笑道:“三小姐打这个赌恐怕会吃亏,我方才已经数过了。”
原来他一直在数燕子!
呜呜呜呜好可爱啊!
楚熹强忍鸡叫,把荔枝彻底搓烂了,弄一手的汁液:“万一你数错了呢,这样好不好,我再让你数一遍,若你数对了,这顿饭我请,若你数错了……就陪我去城南庄子赏花。”
薛进又抿唇。
和清隽冷峻的眉眼不同,他的嘴巴生得很饱满,很有肉感,这样用力抿着,唇色和肤色是一样浅淡,当他稍稍放松,便会由内而外的泛出血色,像嫩嫩的樱花布丁。
楚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闷骚,怎么就突然幻想起和薛进接吻的感觉了。
沉默良久的薛进终于开口:“好吧。”
楚熹扔掉手里的荔枝,笑道:“那薛统领可要好好数,但不能数太久哦。”
薛进看起来并不想去城南庄子,他用手指划过一只又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数得特别仔细:“二十三只。”
“确定啦?不改了?”
“嗯。”
数燕子本身只是楚熹缓解尴尬的一个手段,就算薛进数对了,她还会想别的办法继续死缠打烂。不过要是能借着数燕子达成目标,就更好不过。
因此楚熹数的也格外认真,那屏风底下雕刻的是树枝,树枝里也藏着燕子,她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几乎将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抚摸遍了,还真叫她找到一只被遗漏的小燕子,像发现了宝藏,扭过头来对薛进道:“这还有!薛统领你快看!”
薛进飞快地看了一眼,便逃避似的挪开视线。
楚熹顿时瞪圆眼睛:“薛统领,你不会想耍赖吧,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样可不行。”
薛进把欲擒故纵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可……知道的是三小姐在报恩,不知道的难免会多想,若坏了三小姐的名声……”
楚熹红着脸坐回到椅子上,小声说:“你觉得,我现在是向你报恩吗?况且,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不在乎。”
薛进又不言语了。
他不主动,只好楚熹主动:“反正你答应我的,数错了就陪我去城南庄子赏花。”
按薛进原本的计划,此事拖上半个月才最妥当,可楚熹接连五日都杳无音信,实在是个不大靠谱的主,拖久了兴许就要功亏一篑。
所以薛进没有再推脱,当然也没有一口允诺。
这在楚熹眼里就算默认。
楚熹乐乐陶陶的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鲟鱼脆骨:“我家老五上次还说你瘦呢,多吃点,多吃点。”
安阳城人尽皆知,楚城主与结发之妻伉俪情深,只憾那位城主夫人体弱多病,嫁来两三年也未能有孕,她又是一等一的温良贤惠,总觉得有愧楚家,日子久了更郁结于心,病情愈发重了。
楚城主无奈之下便纳了两个膀大腰圆好生养的妾室,这两个妾室的确争气,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城主夫人见楚家有后,这才渐渐好起来,有了嫡女楚熹。
原就身子柔弱的人,这一遭养育彻底亏损到无可补救了,城主夫人知道自己恐活不长,怕人走茶凉,将来楚城主有了续弦,女儿要看后母的眼色讨生活,便又做主给楚城主纳进两个同样膀大腰圆好生养的妾室,她想着,若妾室多,孩子也多,楚城主就不容易续弦了。
这直接导致楚家的少爷们各个膀大腰圆,一个赛着一个的富态,跟他们一比,哪个不瘦。
楚熹的身形在爹娘之间,不算胖,也称不上纤细,只是那稚气未脱的脸蛋随了楚城主,格外圆润些,吃东西的时候两腮鼓鼓囊囊,真像个……
像个什么呢,薛进说不好,只觉得手指骨缝里痒酥酥的,很想去掐一把。
他强忍着那恶劣的冲动,将楚熹夹到他碗里的菜吃干净。
就仅仅是这样而已,那双小鹿眼就亮晶晶的放着光了。
薛进入关这四年里,总走在悬崖上,无数次的揣度、权衡、定计策,只怕稍有不慎就阴沟里翻船,可到楚熹这里,事情变得容易多了。
楚熹真好哄,扶她一把,吃她几口菜,冲她笑一笑,她便露出一副死心塌地信任你的模样。
“薛统领,你待会是不是还要回府衙?”
草包三小姐说话不像安阳女子的泼辣利落,也不像西北女子豪迈有气魄,更不是帝都官话那样拿腔拿调,她声音是脆的,语气是软的,让薛进联想到小时候最爱吃的糕点,外面一层糯糯的米糕,里面掺着杏仁花生,甜,粘牙,越嚼越香。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薛进暗暗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不能麻痹大意,草包三小姐背后可有个久经江湖的老狐狸:“嗯,要回。”
“那我在城南庄子等你。”
“我……”
“说定了!酉时三刻!不见不散!”
楚熹不给薛进推脱的机会,扔下这句话便匆匆的跑出了雅间,在楼梯拐角碰见掌柜,掌柜很是殷勤的问:“今日酒菜三小姐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那就好那就好。”
楚熹朝前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羞答答的朝掌柜一笑:“我喜欢雅间里那个屏风。”
掌柜那叫一个乖巧懂事:“小的回头就派人送到您府上。”
“算我买的。”
“三小姐这话就见外了,一个屏风而已,不值什么,能得三小姐青睐是它的福气。”
楚熹算是明白为什么官N代富N代拥有那么得天独厚的教育条件,还总爱出“我爸是XX”的无脑纨绔了,在家里娇生惯养不说,到外面也众星捧月,眼睛里看到的永远是亲切和善意。
楚熹不敢保证自己被这么吹捧久了,会不会忘乎所以。
她意志力真的不是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