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这是刘小娥第二次道谢。
仅这一点,就能看出她与曹忠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别。
一个知书达理,彬彬有礼。
一个貌似忠厚,实则性子粗野。
刘小娥非常谨慎,她屏息凝神,侧着耳朵听来自外面的动静,直到确定听不见走廊上的脚步声,这才尝尝呼了口气。
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同样的道理,只要控制说话音量,外面也是什么都听不见。
“既然你跟廖燕谈过,那她应该告诉过你,在曹忠之前,我就结过一次婚。”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虎平涛点了下头:“廖燕说,你的第一个丈夫比你大很多。”
他没用“前夫”这个词。
按照曹忠和刘小娥身份证上的户口所在地,分局这边已经下文请求当地公安机关协助调查。相关信息很快就能传过来,所以刘小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得到验证。
“前夫”和“第一个丈夫”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刘小娥显然没有察觉虎平涛问话中的潜在含义。她点点头,脸上随即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那桩婚事是家里人帮着办的,我不喜欢那个人……一点儿也不喜欢。”
虎平涛问:“后来是你主动提出离婚?”
刘小娥依旧满面愁容:“别说是离婚了,我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可我那时候还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爹说了算。我哭过,闹过,甚至想过弄根绳子上吊死了算了。可我爸为了彩礼,直接把我捆起来,直接送到那个男人家里。”
丁健听到这里,抬起头,面露惊讶。
之前从廖燕那里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虎平涛就猜测过刘小娥肯定有反抗。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小娥父亲竟然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对付女儿。
“后来呢?”他冷静地问。
刘小娥脸上掠过一丝惨笑:“他把我身上的衣服扒光,用铁丝捆住我的手。我被他压着,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他又接着整我,用竹条打我,还用包谷棒子塞……我的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报警?”
刘小娥目光呆滞:“他把门关上,不给我穿衣服,就这样光着身子。每天做各种家务,还要喂猪喂牛。平时他下地干活儿,就从外面把门锁上。总共三把锁,两把是铁的,一把是软锁,像链子的那种。他把我所有的衣服都藏起来,后来干脆把他的也藏了。我没有衣服穿,就算想跑也没办法。”
“时间长了,我也闹不动了。”
“至于报警……这种事情村里没人管,只有镇上才有派出所,要走十几里山路。出嫁以后我爸和我男人一直防着我,怕我跑了,见天的盯着我。”
“我爸甚至还给我男人出主意,说要不就打断我一条腿,一方面是给我个教训,一方面我瘸了就哪儿都去不成,只能呆在家里,老老实实给他当媳妇。”
听到这里,丁健实在忍不住了:“这么狠?你确定说这话的是你爹,不是你仇人?”
刘小娥抬手抹了一下眼泪:“你不明白,在我爹眼里,只有钱最重要。他必须把我嫁出去才能换彩礼,然后用那些钱给我的两个哥哥说媳妇。我爹一直说我嫁便宜了,三万块的彩礼,家里还得添好多钱才能请媒人上门。”
虎平涛问:“你是被打怕了,所以被迫接受?”
“不接受也没办法啊!”刘小娥叹了口气:“廖燕应该跟你说过,我喜欢供销社一男的吧?我当时的确对他动过心,但绝对不是所谓的爱情。我只是想借他的手离开家。毕竟他家里有权有势,如果我嫁给他,就能压得住我爹。可我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被吓成那样……”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头,换了一个问题:“既然你第一个丈夫对你控制得很严,那你是怎么跟他分开的?”
刘小娥回答:“他死了。”
不等虎平涛发问,刘小娥继续道:“我嫁过去不到两个月就怀孕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可我没办法啊!他以前就是个老光棍,为了讨媳妇才攒下那些钱。他那个人……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他真的很变态。”
“他喜欢女人的东西,家里藏着一大堆垃圾,我……唉,反正都这种时候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村里的女人以前不兴用卫生巾,来月事的时候,讲究些的用骑马带子,不讲究的就直接用草纸,上面垫一层草木灰。”
“他在柜子里藏着好几条骑马带子,都是用过没洗的那种。又脏又臭。我起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现他经常偷偷摸摸背着我打开柜子翻东西。我很好奇,觉得可能是他藏着的宝贝,或者是钱。有一次,我趁着他不在家,偷偷打开一看……差点儿没把我恶心死,当场就吐了出来。”
“你能想象吗,他一个五十好几的老男人,对女人的事情居然比我还清楚。怀孕的时候,我自己都没什么感觉,还是他发现的。”
丁健越听越觉得惊讶:“不是吧!他一男的,怎么比你还敏感?”
刘小娥苦笑着解释:“从嫁过去那天起,他就计算着我来月事的时间。那方面……他的需求很强烈,后来我才知道他做梦都想有个儿子传宗接代。所以我第二个月没有按时来例假,他第一反应就是我怀孕了。于是带着我去乡上的卫生所检查,果然是这样。”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刘小娥道:“后来……我就认命了。”
“有一说一,他这个人虽然性子粗野,可是知道我怀孕以后,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嘘寒问暖的,很关心,很体贴。隔三差五的买肉回来做给我吃,还把家里下蛋的鸡接连杀了好几只炖汤。知道我喜欢吃酸的,隔三差五跑到镇上买桔子。”
虎平涛道:“这样看来,他对你不错啊!”
刘小娥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那片白色被单:“他是第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真的,就连我爹娘都没这样对我。”
“从我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很穷。虽然家里养着猪,可那是过年卖了要换钱的。种子、化肥、农药都得花钱,一来一去,过年杀猪顶多就是吃点儿猪血和下水,而且还不一定能轮到我。”
虎平涛同情地点点头:“村子里重男轻女,都这样。”
刘小娥叹道:“不怕你笑话,那些年……我是嫁给他以后才真正吃上了肉。我指的不是偶尔尝尝荤腥那种,而是大块的红烧肉、切片蒸出来的老腌肉,还有猪肝和猪腰子。”
“还有鸡……以前在家里,每次杀鸡,我顶多就是喝点汤。有一次,我在煮汤的锅底下捞到一小块鸡肉,那是我第一次吃,那个好滋味儿啊,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上初中的时候,有时候肚子饿,我就想着以后有了钱,我要一次买两只鸡,吃个够。”
“他虽然又老又丑,可他对我是真的好。每次杀鸡都是一整锅的端了摆在我面前,直接把两条鸡腿撕了放我碗里。”
“他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把我吓坏了。因为我听说监狱里枪毙犯人的前一天,都要给犯人吃顿好的。想想刚嫁过来的时候,被他打成那样,我以为他要弄死我,就故意炖了鸡给我吃……我被吓得动都不敢动,他看着也觉得奇怪,后来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们俩都觉得挺尴尬,也挺好笑的。”
“他说,只要我跟他好好过日子,他以后再也不会动我一根手指头。”
听到这里,虎平涛疑惑地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之前从廖燕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与刘小娥现在说的这些差异很大。虎平涛很难判断,这到底是不是刘小娥的真实想法?
刘小娥将吊着针水的左手放平,虚弱地笑了一下,叹道:“就算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做梦都想上大学。我一直把“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当成座右铭。在那个家里,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我爹娘眼里只有钱。如果我是男的也就罢了,他们多多少少会满足我继续上学的要求,甚至让我出去打工。可我是女的……是女的啊!我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是嫁人要彩礼的命。”
“我之所以看上在供销社上班的那个男人,就是想要借助他那边的力量改变这一切。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主动贴上去。”
“我也要名声啊!你想想,一个年纪轻轻就跟男人有过那种关系的女人,这名声传出去就彻底烂掉了。再说我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虎平涛态度很平静,丝毫没有被刘小娥的情绪感染:“廖艳说,你想要离开家乡出去打工,是为了攒钱整容?”
“是的。”刘小娥仰起头,毫不掩饰地承认:“其实我上学……就是上初中的时候,我的班主任老师就告诉我,面部五官是可以改变的。当然,手术可能出现后遗症,即便做了也不一定能有效果。但不管怎么样,这是改变我命运的方法之一。”
虎平涛在心中暗叹,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整容得要一大笔钱。具体是按照手术项目收费的。像你这种情况,我保守估计,至少要十到十五万。”
刘小娥澹澹地说:“那时候的我太单纯了。再多的钱在我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只要能吃苦,我就敢拼一拼。哪怕是一百万,我也要让自己变得漂亮。”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烈的情绪波动影响了逻辑思维。刘小娥用红肿的双眼瞪着虎平涛:“你能体会我当时的那种心情吗?”
“能!”虎平涛回答得很直接。
“我不信!”刘小娥摇摇头:“你永远不会明白在村子里被人用另类眼光看着的那种感受。就因为我是女的,所以家里一切都没我的份儿。我那两个哥哥每天不干正事,好吃懒做,成天在村里晃荡,可我爹娘从不说他们一句。反倒是我,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割猪草、砍柴、去地里挖洋芋、给庄稼沤肥、挑水、洗衣裳、煮饭,伺候完家里人吃饭,还要伺候猪和牛,还要喂鸡……那时候我才五岁……我才五岁啊!”
丁健在旁边听着,执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也很少受外来的影响。大多数时候丁健都很冷静,可自从与尹丽结了婚,老婆怀孕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感性。
有些事情,必须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
丁健早早就开始为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做准备。他提前开始跑幼儿园,想要给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甚至小学那边也开始拉关系。看了太多的孩子,丁健现在也患上了大多数父母的通病————最见不得虐待孩子的行为。
“草塔嘛的!”丁健低声骂了一句。
他知道刘小娥没有撒谎。有太多的桉例有类似情况。
五岁……
刘小娥边哭边说:“我给他们当牛做马,可他们……是我的亲生爹娘啊!”
“我真没骗你们,在家里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啊!自从我嫁给老陈……他虽然五十好几的人了,也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毛病,还喜欢偷着藏着女人用的物件,可我怀孕以后,他对我是真的好。”
“他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买东西给我。他会用竹子编箩筐,顺带着编竹鸡、青蛙之类的小玩具逗我开心。那段时间我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我觉得老陈真的很不错,虽然老了点儿,可我都已经嫁了,还能图什么呢?不就是图男人对我好,安安生生过日子呗!”
虎平涛问:“老陈……他的全名是什么?”
“陈有禄。”刘小娥回答。
虎平涛继续问:“他后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