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3】/晋江文学城独发
翌日一早,谢叔南换上簇新的袍服去了文庆伯府。
府门是进了,却被拦在了玉珠的院门外。
玉珠身旁的大丫鬟低眉顺眼,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道,“三爷,我们姑娘叫你请回,她不想见你。”
谢叔南昨晚临睡前都在想该如何与玉珠解释,来伯府的路上也一直在打腹稿,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玉珠连见都不见他了。
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硬是给憋了回去。
他皱着眉,试图从大丫鬟嘴里探话,可大丫鬟垂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油盐不进,守口如瓶。
没办法,谢叔南只得落败而归。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登门,依旧碰壁。
这回他也不急着走了,就杵在门口,扯着嗓子朝里喊,“乔玉珠你个没出息的,你有本事就在里头待一辈子!小爷打今儿个开始就在这安营扎寨了,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躲着!”
说话间,也不知道他从哪变出个小马扎,直接挨着墙根坐下。
大丫鬟见状,既惊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回屋禀报玉珠。
谢叔南声音大,喊那两嗓子,玉珠在屋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眸中情绪难辨,手指紧紧捏着窗框,望着蔚蓝天穹上那一轮炎炎烈日,闷声道,“他要等就等,看这日头晒不死他!”
谢叔南蹲在玉珠门口死活不走的消息,很快也传到文庆伯及乔文绍夫妇的耳中。
前两天谢叔南登门,他们倒也没多想,只当是俩人又吵架了,毕竟这对表兄妹从小到大都打打闹闹,走动得格外频繁。
可赖在院门不走,这就不像谢叔南平常的作风了。
乔文绍夫妇闻讯赶来时,谢叔南正悠闲坐在马扎上,手中捧着个鸟笼,嘴里叼着根草,十足的纨绔样。
“三郎,你和玉珠这回又是为何争执,怎闹成这个样子!”乔文绍面色不虞,这位表弟年纪也不小了,这般堵在姑娘家门口,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传出去对玉珠的名声也不利。
谢叔南将鸟笼放下,朝乔文绍夫妇问声好,又道,“这回倒不算争执。”
乔少夫人问,“那你这是……”
谢叔南叹了口气,“我前个儿说想娶她为妻,然后就这样了……”
乔文绍习惯性开口,“不过是为这等小事,娶她为妻……什么?三郎,你说什么?你要娶谁?!”
迎着乔文绍瞪大的双眼,谢叔南道,“我要娶乔玉珠啊。”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乔文绍夫妇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犹觉得难以置信。
三郎娶玉珠?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表兄,表嫂?”谢叔南偏过头,抬手在乔文绍跟前晃了晃。
乔文绍的五官都皱成一团,语气满是怀疑,“三郎,你、你这是怎么了?在长安遇到什么刺激了吗?左右这儿没外人,你跟我们说实话。”
乔少夫人也连连点头,“是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看着乔文绍和乔少夫人的反应,谢叔南沉默了。
他想,他算是明白为何玉珠会是这样的反应了。
“三郎,你怎么不说话?欸,三郎!你这是要去哪?三郎,三郎!”
乔文绍惊愕地看着谢叔南突然跑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三郎,还是这般不沉稳!”
乔少夫人轻扯他的衣袖,“夫君,你说三郎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他真要娶咱们玉珠?”
乔文绍蹙眉,“我也不知道啊……三郎这家伙打小没个正形,谁知道他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先不管他了,咱们进去问问玉珠是怎么回事。”
乔少夫人颔首,敛衽肃目,吩咐丫鬟进去通报。
一盏茶功夫后。
乔文绍夫妇还在试图从玉珠嘴里套话,突然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惊呼,“三爷,您怎么闯进来了!您这样不合规矩,我家姑娘都说了不见您!”
嚣张跋扈的男声响起,“她说不见就不见?嘿,小爷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她乔玉珠作对!我今日非得见她不成!”
不说丫鬟们不敢真的去拦谢叔南,就算拦了也抵不过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很快,谢叔南就大步进了屋内。
屋内几人都吓了一跳,在看到谢叔南头上挂着的树叶子和衣袍上沾着的泥灰时,更是诧异。
乔文绍两道眉头紧紧纠在一块儿,沉声道,“三郎,你怎么进来的?”
谢叔南拍了拍锦袍上的灰,咧嘴笑,“翻墙呗。”
反正文庆伯府的墙,他也不是第一次翻了。
目光落在长榻右边的玉珠身上,谢叔南面上笑意稍敛,长眸漆黑如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严肃,“乔玉珠,我们得谈谈。”
玉珠连着两日没睡好,脸色本就差,听到他这话,更是白了几分,扭过头道,“有什么好说的。”
谢叔南抿了抿唇,看向乔文绍夫妇,“表兄表嫂,我想单独与玉珠说两句话……”
乔文绍自然是不乐意的,刚想出口拒绝,乔少夫人一把握住他的手,边拉着他起身,边笑呵呵对谢叔南道,“好,好,那我们先出去,你和玉珠心平气和聊一聊。”
说着,不由分说将乔文绍拉了出去。
乔文绍心里都纳闷了,成婚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知道自家夫人的手劲儿这么大?
“娘子,你拉我出来作甚?他们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这成何体统?万一那三郎欺负咱们玉珠呢?”乔文绍困惑嚷嚷着。
乔少夫人一直将人拉到月洞门,才松开他的手,“你难道看不出玉珠和三郎互相有情意么?”
乔文绍:“……看不出。”
乔少夫人:“你还真是根木头!”
乔文绍眉心皱得更紧,“我真看不出啊,他们俩一凑在一块,就不死不休的模样,这叫哪门子情意?”
乔少夫人叹道,“若真是互相厌恶,早就断了来往,哪会热热闹闹这些年。只不过他们俩太熟了,熟到分不清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亲人,是友人,还是爱人……唉,一两句话也跟你说不明白,你且等着看吧!”
她这般说着,面上又露出欢喜来,“若这事真的成了,哎哟,我可得去庙里多烧几炷香。”
屋内,金色阳光斜照着窗棂,映了一地斑斓细碎的光影。
“谢叔南,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不用你可怜我。”
玉珠侧身坐在榻边,纤细的手指捏着帕子,“我就算去庙里当姑子,也不要你的施舍。”
谢叔南并没急着反驳她,而是大步走到她面前,站定脚步,低头看着她,“乔玉珠,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玉珠肩膀轻抖了一下。
谢叔南容色沉肃,“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玉珠没抬头,拽着帕子的手更紧了。
“怎么,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了?”
谢叔南嗤笑一声,“你在怕什么?只要你说一句,你很讨厌我,那我从此之后再不纠缠你,你看如何?”
玉珠眸光闪了闪,随后缓缓抬起脸,对上谢叔南那双明亮光彩的黑眸。
不知何时他已经长得这么高,面庞也再不见从前的青涩稚气,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般,萧萧肃肃站在她面前。
甚至这居高临下的对视,叫他周身都添了几分威势。
谢叔南见她总算愿意面对他,神色愈发端正,“乔玉珠,你说,你很讨厌我么?”
他这话,莫名透着几分苍凉悲哀的意味,叫玉珠心头酸涩。
她真的讨厌他吗?
讨厌的话,为何见到他不理她,她会生气;见到他对云黛好,她会吃味;见到他落榜而归,她会担心;见他迟迟没有娶亲,她一会儿会暗中窃喜,一会儿又希望他能寻到个包容耐心的好夫人……
其实,她很清楚她的答案。
只是,她不敢而已。
贝齿咬着莹润嫣色的下唇,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叔南,嗓音因着过度紧张而有些沙哑,“谢叔南,你讨厌我吗?”
她这反问叫谢叔南微愣,旋即干脆回答,“我虽然爱欺负你,却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你。再说了,我要真讨厌你,我还娶你干嘛?嫌我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自己找罪受?”
听到他这话,玉珠心头松了口气,同时又溢出些欢喜。
他从未讨厌过她。
既然如此,她也大方答道,“那我也是……你虽然有的时候很烦,但我也从来没有真正讨厌你……”
她说这话时,明媚的阳光洒在侧颜,照得她那双清澈的水眸,宛若有星光闪动。
谢叔南忽的觉着耳朵有些热了。
不自然地咽了下口水,他目光朝旁挪了挪,干巴巴道,“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你就嫁给我呗。大不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玉珠的脸颊也悄悄染上绯红,却还是有些迟疑,“虽说是不讨厌,但你们谢家娶妻不都是要娶自己喜欢的么,你……”
谢叔南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表明心迹,可那句“我心悦你”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这种感觉也太奇怪了,俩人光着屁股玩着泥巴一起长大,打打闹闹这么久,陡然叫他这种情话,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就在他做心理准备时,玉珠那边也犹犹豫豫问了,“你不是喜欢……云黛么……”
她和云黛,完全是两个不同性格的小娘子。也是因为这点,她从不觉得谢叔南会喜欢她。
谢叔南却是被她这一问给弄懵了,等回过神来,险些都要去捂她的嘴,“可不能瞎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她现在是我大嫂,这话要叫我大哥听去,他肯定要把我的皮给扒了!”
一想到大哥护大嫂的那股劲儿,谢叔南后脊背都冒凉气。
不过很快,他又想起什么来,拧眉问着玉珠,“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喜欢……咳咳……除了我母亲,我可没对旁人说过!难道我母亲跟你说的?”
玉珠哼了一声,“我又没瞎,你那会儿张口云妹妹,闭口云妹妹,除了云黛傻乎乎把你当哥哥,谁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
提起从前那短暂朦胧的少年心动,谢叔南怪难为情的,尤其这会儿当着玉珠的面,“年少慕艾,云妹妹长得貌美,人又温柔,你要是儿郎,你不心动?再说了,你十四岁那年,在我家府上见到那长安派来陇西巡察的中大夫,不也看直了眼,连道都走不动了?”
玉珠微怔。
虽说时隔这些年,她已经记不清那位年轻的长安官员长什么模样,可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悸动感觉,至今叫她印象深刻。
那人或许并不是顶顶俊美,可天时地利人和,就叫她有些脸红——
不过这事,她也从未对旁人说过,谢叔南怎么会知道?!
似乎读懂了玉珠的目光,谢叔南撇了撇唇,“我那会儿刚逮了两只毛毛虫,想躲在你身后吓你的。”
谁知道正好撞见玉珠春心萌动的时刻,那副少女怀春的表情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赶紧跑了。
现下俩人互相交了底,摊了牌,气氛就变得诡异微妙。
两厢沉默了许久,还是谢叔南先开了口,“所以,你愿不愿意嫁我?以后我也不闹你了,咱俩好好过日子……”
话说出口,他的心就忐忑狂跳。
等玉珠的视线与他的交汇后,他的心顿时跳得更快,口干舌燥,年初上考场都没这么紧张过!
望着他盛满真挚期许的黑眸,玉珠的心也砰砰跳得飞快。
这回,她不想再做胆小鬼。
手指捏紧裙摆,她面色绯红,重重点了下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