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幻注视着他异常的神色,不由紧蹙了眉头。
她的印象中此人心思比较深沉,不该这般急躁冒进,怎么此刻会这般怪异?
而贾平扶着其父,父子二人被侍卫紧紧护卫着,皆冷眼注视着眼前一切,目光邃幽,若有所思。
一侧的廖莹中眼见着不远处木鸿声一副不管不顾的姿态,脸上没有表情,但眼底却还是隐隐流出几分令人难以察觉的冷峻——
木鸿声不应该如此愚蠢!
看来,这真假卫如信一案的背后确实另有玄机!
刘管家则已经悄悄凑近一个侍卫耳语几句,后者领命后不动声色地从人群里退出去。
果然,卫如祉话音未落,但见木鸿声额上青筋爆突,怒声大喝:“尔等信口雌黄,彼此包庇!今日木爷我就要揭开你们这一群鬼祟的真面目!”
说着他一掌怒砸在其身侧的木桌上,就听“啪”一声巨响,刹那间坚硬的酸枝木桌便裂成两截。
李忠也察觉不对,赶紧拦住他,想缓和主子的怒火。
但是木鸿声却似乎真被鬼魅附了身一般,回手就遽然猛烈甩开李忠,后者不防,直接也被甩得撞在栏杆上。
继而木鸿声一个闪身,不容众人反应,猝不及防间他已经纵身而来,一下子就将正发愣的蒋胜欲给挟持住,一手还死死掐住对方的脖颈。
“你,你个江湖莽夫,你要作甚?快,快放开本公子——咳咳-----”
毫不提防的七彩公子哪里遇到过这番阵仗,登时吓得手足无措,梗着脖子挣扎,涨红了脸大喊大叫起来。
其他诸人也眼神一变。
“木二爷不可!”廖莹中不由惊呼。
这木鸿声怎么今日这般没有忌讳?
在平章大人面前完全肆无忌惮,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而贾平章一直一言不发,细目阴郁,利剑一般的目光在茅亭内诸人身上来回梭巡,脸上明显也露出怀疑之色。
他亦开始怀疑卫如信是华山假扮的不成?
赵重幻注视着眼前一幕,心口发紧,神色冷凝,脚下欲动,但是忽然只觉身后却被人一扯,她莫名便顿住了步子。
她斜睨了眼老白。
对方寡淡无味的脸上一双眼却异常邃深若幽泉,不动声色地看看她,她齿关不由轻叩了叩。
而华山立刻长枪一指,满眼霜寒:“放开他!否则本将军就不客气了!”
但是木鸿声却放肆大笑,继而恶狠狠地叫嚣。
“卫将军不是愿意验明正身吗?那木爷我就从这小子开始,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伙人跟赵重幻联合起来到底想耍什么诡计?还有你们——”
他指着一个是假的!”
说着他就用力一把揪住蒋胜欲的发髻,后者痛得龇牙咧嘴,却无法挣脱,只能任由对方在他脸上一阵胡乱摸索撕扯。
而随着木鸿声越发粗鲁的动作,他的眼神也益加狠戾——
这小子脸上居然没有人皮面具!
木鸿声未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竟然再次狂笑起来。
然后他使劲掐住蒋胜欲的脖子,一脸狰狞地命令道:“李忠,去,将他们每个人脸上的人皮子都给撕下来,我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我问剑山庄二当家诬陷于人,还是你们联合演戏!”
“你快放开蒋公子!”卫如祉大叫。
一旁王进看着面前一切,茫然的眼神开始幽深起来。
华山已经欺身上去,锋利的长枪泛着杀机,毫无遮掩地直指木鸿声的眼睛,而皇城司的校尉也举起剑戟往前逼近,狠狠地瞪着后者。
“你们都别过来!”
木鸿声却似彻底失去理智了般全无顾忌,手下的力道更甚,蒋胜欲完全无法动弹。
“再过来,我可不担保这小子能留得尾须皆全!你们最好都一个个老老实实验明一下正身!李忠,快去!”
诸人见蒋胜欲呼吸急促、一脸惊恐赤红,不由踌躇地面面相视,竟一时也不好妄动。
华山的长枪也停在半空,与木鸿声怒目对峙。
见此情形,贾平跟廖莹中都一致看向贾平章。
但是后者仍然眉眼冷淡,并未叫人去解救蒋胜欲,二人马上洞悉他的深意。
李忠也没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可是,此刻他着实又猜不透自家主子到底目的为何,只能依言行事。
但不待他动作,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有序的脚步声。
转眼,方大有领着一干平章府的侍卫大张旗鼓而入,一上来就麻利地将贾家父子团团护在安全区域,随后剑戟竖立,眈眈地盯着其他人,一脸寒肃。
虽然他们未得主子一言令下,但二三十个侍卫的一脸防备警惕之态让现场的气氛自然越发剑拔弩张起来。
赵重幻径自盯着人群中的贾平章,藏在眸底凛冽的焦灼几乎要翻搅而出——
但凡真要验明正身,别人且不说,起码华山、洛河假扮的校尉就纸包不住火,必定要曝露而出,甚至,连她自己的真面目也无法再掩藏下去!
到时岂不是她连累了他们的性命?
而此刻亭外一下子又来了如此多侍卫,即使她想掩护他们杀将出去,也难以最后一一保全!
忧患张皇间她不由下意识瞥了一眼身侧这个神秘的老白——
此人与华山他们可有渊源?
能助一臂之力吗?
可是看对方佝偻着身子,下巴上血迹斑斑,眼神低垂,神色淡漠,似对其他人的生死并不关心,这令她不由困惑,愈发摸不着头脑。
转而她收回视线,心中飞快地揣摩起谢长怀真正的意图。
但是,一时却怎么也猜不透他前夜所言的“信他”二字到底是何用意!
“本就要验明正身,以正卫某清白,那就来吧!”华山霍地收回长枪,神色坦荡荡道。
李忠刚要动,华山一把推开他,憎恶道,“可是,怎么也轮不到你们一个江湖草莽的家奴来查验本将军!”
木鸿声一听掐着蒋胜欲的手再次用力,神色嚣张,狞笑反问:“你觉得由得你吗?”
华山双眼冒火地向前逼近一步,可再看蒋胜欲痛苦的表情,他不由又攥紧拳头。
……
这时,贾平眼中满是玩味地推开侍卫走到人前,方大有赶紧跟在他身侧。
随后贾平颇有兴致地端详了下眼前情势,慢条斯理道:“既然诸位都各执一词,那为了大家的清白着想,要不就本公子亲自一验如何?”
木鸿声刚要开口,骤被一声阻断。
“且慢!”
赵重幻心头大急,猛然向前一步,大喝一声。
众人视线登时都聚集到她丑怪的眉眼上。
“平章大人!”
她遥遥躬身,一揖到地。
继而她抬头神色冷静道,“皇城司是官家亲卫,只因为看押小人才碰巧来到平章府!各位将军与小人素昧平生,怎么可能事先与小人有所勾连,然后暗度陈仓呢?”
她艰涩又自嘲地一笑。
“再说,小人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何德何能能令诸人将军、公子甘愿冒欺君罔上的杀头大罪来与小人勾连?我们勾连又有何目的呢?为得罪平章大人自求死路吗?”
她环顾众人,“那岂不可笑至极!”
木鸿声闻言怒哼,刚要开口,却被甚物蜇了一下,登时结舌,说不出话来。
赵重幻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虽然卫将军与贵府乃姻亲,今日即便如此受辱,卫将军大抵也还是不愿亦不会告到御前!”
“但是,府上人多口杂,这番折辱皇城司的行径总归有传扬出去的可能,到时若真被有心人利用,再参大人一本,岂不影响大人官声,令大人您被动?”
她再次睇了睇挟持住蒋胜欲的木鸿声。
随后,她眸色慨然而无畏地又看向诸人,齿关紧叩了下,几不可见地深吸了口气,遽然双膝跪落,以头抢地。
茅亭内外众人刹时都有些惊讶地都盯着她的动作。
而洛河眼中隐隐流出焦灼跟忧虑,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自己的腰侧,全神戒备。
廖莹中心中也莫名一突,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击心头。
“其实,小人明白木二爷之意!毕竟,你我旧识!如今再隐瞒,也委实可笑!”
赵重幻抬头镇定地注视着贾平章的眼睛,顿了顿道,“若真说这里有谁并非以真面目示人,那么恐怕只有一人而已——”
说完,只见她细长的手轻轻一抬,便往自己丑怪的面上摸索而去……
不消须臾,随着她毅然决然的动作,众人眼中骤地映现出一张截然迥异的清绝容颜。
霎那间,茅亭内外众人都被眼前之人的样貌给惊震住——
谁人能想到那么一副丑怪难看的皮囊之下竟然藏着的是一位这般动人心魄、惊为天人的女子!
洛河目光紧张地不由往前又逼近一步。
廖莹中目睹这一幕,马上心惊地扭头看向贾平章。
后者阴郁的眼里果然正闪过惊艳跟讶异,还裹挟着廖莹中极为熟悉的老辣深沉,跟碰到美人时惯常的跃跃欲试。
“你——居然是个女子!”
一旁的贾平惊艳到发直的眼神马上转为一种啧啧称奇的轻浮之色。
他上前几步,上下打量,遂遽然伸手就想扣住赵重幻下巴,但转瞬就被后者躲开。
随之赵重幻挺身而起,退后几步。
同时又有两个身影窜至跟前,一下子挡在赵重幻身前。
是卫如祉跟王进。
贾平立刻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们。
“她都露出真面目了,怎么,你们还真敢护着她?”他呵斥。
“表姐夫!”卫如祉一努嘴示意,“沁表姐来了!”
众人闻言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转头一瞧,只见不远处罗云沁领着一行人正怔怔地望着这里——
而她身侧还立着满脸震惊的荣王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