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修女和病友们得知周安要去接受手术,都很开心。
送别会上,院长修士做了个祈祷的动作:“上帝保佑你。”
其他人跟着虔诚地闭上眼,“上帝保佑你。”
办理好退宿手续的沈周年坐在长条白桌的尽头,轻声开口:“祝福周安。”
欢送午餐之后,周安和众人告别。
“沈周年,我们走吧。”她去拉沈周年的衣袖。
来到这里之后,她的盲杖都在行李箱里积了一层灰。不知道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沈周年成为她的眼睛。
沈周年将周安送上车,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车开了有十五分钟,沈周年停在一个地方,听起来像是地下停车场。
“到了么?”周安疑惑问。
沈周年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还没,这是去医院途中要路过的商场。我给我表妹取个包,你要和我一起下去还是坐车里等?”
周安决定陪他去。
从底下停车场乘坐电梯到商场入口,周安敏觉地皱了皱鼻子。
淡香氛的味道很浓郁,每一楼都是这个味道,想必是这家商场集体喷洒的。不算难闻,但香味没有层次感,被暖气烘得稍显廉价。
周安跟着沈周年去了四楼。四楼明显比其他楼层安静了许多,来往小姑娘说话的声音都是压着的。因为这一楼是奢侈品区,普通消费人群对此眼不见心不乱。
沈周年进了一家店,向店员报上了自己的中文名。
店员在数据库中查到了会员等级和最新订单,立刻笑脸迎请两位去休息区等待,转身去库中的珍惜品保险柜中取包。
再一次回来时,戴着白色真丝手套的店员双手捧着一个紫色礼盒走到沈周年面前,另一位店员打开礼盒,展现里面的限量版女包。
“先生小姐,请你们检查一下。”
沈周年看了一眼包,再看了一眼手机上秦悦颜传给他的图片,大致长一样,于是说:“包起来吧。”
店员眼亮地发现好像是另一位小姐拜托这位最高vip买的包,她笑意盈盈地将礼盒合上一边包装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着沈周年说:“您身旁的小姐真是美人,我们店里有一款春季新品很适合这位小姐的气质,需要我为你们拿出来看看么?”
周安刚想委婉拒绝,沈周年先一步开口:“可以。”
展示包的店员疯狂吹彩虹屁,有些词周安听不懂,但从夸张的语气中大概能揣摩出意思。总之就是说,她面前的春季新款包包如果被她拿在手中那就是锦上添花。
沈周年看着也觉得合适,他拿出卡。店员眼睛一亮。
沈周年低头对周安说:“我觉得很适合你。”
周安摇摇头,轻声用中文说:“不用给我买,沈周年。”
“不喜欢么?”沈周年问。
“不是因为喜不喜欢。包不像衣服,它对我来说不是生活必需品。”况且还是奢侈品,周安在心里补充,“这个不应该你来买的。”
以后她经济独立,她喜欢的话她会自己买。
沈周年虽然什么都想为周安做,给她添置任何东西都非常乐意,但他不想让周安心怀负担。他换了个说法:“作为朋友送你的礼物也不行么?你都送过我礼物。”
周安愣了愣,在脑海里搜索了好几秒钟才想起三块五一包的薄荷糖。
“太贵重了。”周安抿着唇摇头。
沈周年微笑着用手示意让柜员将包包放回去,却低着头眉眼吊着三分笑意逗周安:“可我现在非常想送你礼物,怎么办?你要拒绝朋友的心意吗?”
“那,”周安长睫颤动两下,她偏头好像闻到了鲜花的香气,“那送我一朵花吧。一朵花就够了的。”
她喜欢花。
沈周年将这件事在心底强调了一遍,拎起店员递给他的装包的纸袋,拉着周安走到走廊,“走,我们去买花。”
“我知道在哪有!”周安骄傲地耸了耸秀气的鼻子。
沈周年心情很好地晃着纸袋子,懒散地说:“好,那你带我去。”
周安向花香味逐渐浓郁的地方走,一直走到四楼最大的一间店门口。百合、茉莉、玫瑰等花香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周安眯眼笑起来,转头对沈周年说:“花店在这儿,你随便挑一支给我就行。”
沈周年看向店内用各色花朵装扮出的“唐宋”两字,忍俊不禁:“这不是花店。”
周安发懵。
难道她的鼻子失灵了么?
“这是我家的店铺。”沈周年指尖轻点周安的鼻尖,转而低头轻握住周安的手腕,“来,带你逛一下。”
周安跟着沈周年走进去,微微抬头闻到了乙醇、甘油等化学药剂以及香草、柠檬等各色自然味道。
周安微微惊讶:“是香氛?”
沈周年扬起嘴角:“对,门口有很多鲜花,所以你会误会成花店。”
周安了然了。
门口的女店员见到华人相貌的两人,便试探性地用中文走上去和两位打招呼,“欢迎先生和小姐。”
她的中文发音不是特别标准,周安能听出很明显的罗曼语族的发音习惯。
周安笑着颔首。
她轻轻在背后拉了拉沈周年的衣服,用只有两人的音量说:“你店里的小姐姐会中文很让华人感到亲切哎。”
“全球唐宋店员和调香师都会中文。”沈周年轻声解释,“中文是他们的必修课。”
周安哑然。
唐宋,大名鼎鼎的唐宋竟然是沈周年家的品牌。
“你先跟着店员,我有事要离开一趟。”沈周年忽然想到什么,跟周安说。
周安点头,放开手,“去吧,我等你。”
她对香水一直蛮感兴趣的,进这种店里她能逛好几个小时,平常人都受不了这么久,所以她更喜欢一个人。
周安拜托店员为她取了一张喷了香水的香水试纸,她放在鼻尖稍微闻了闻,品了会儿香味,缓缓说:“这款的香料用了小豆蔻,柠檬,黑香豆和琥珀木,是么?”
店员震惊了好几秒钟,问她:“您是怎么闻出来黑香豆的?”
周安笑笑:“我曾在其他店里听人介绍过。”
快一年了吧,她就是那一次亲自给傅明琛调了一款香。
店员兴致勃勃地又拿出一条试纸,喷上香水在空气中晃了两下递给周安。
周安嗅了嗅说:“柑橘、黑醋栗、葡萄柚、玫瑰、玉兰……”
店员听着她几乎报出所有香料的名称,视线逐渐变为崇拜,她问:“你也是香水行业的从业者吗?”
周安摇头,“不是。”
周安想了想说:“只是有点感兴趣。”
“哦,这样啊。”
店员把她当成了业余爱好者,其实周安连这个都算不上。
都是爱好者,店员对周安热忱道:“我们店的店主每周会有两次调香小讲座,就在店里举办,您有兴趣的话,我向您介绍一下?”
周安没犹豫就说好。
店员:“时间是……”
……
周安加入了讲座通知讨论组后就自己走到了门口的沙发上坐下,等沈周年。
五分钟后,鼻尖被柔软的绸布一样的物品碰了碰,周安微愣,然后听到了沈周年含着笑意的声音,“闻闻看这是什么。”
周安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沾有露水的香豌豆花?”
“答对了。”沈周年将一捧白中泛粉、粉中带白的花束送到周安怀中,“既是礼物,也是奖品。”
他原本是想从店里的花中抽出一朵送给周安的,但他凑近看到了那些花边缘有些蔫掉了,便让店员带他去取库中保存的鲜花。
他挑来挑去,选了最适合周安今日穿着的香豌豆,粉粉嫩嫩的,一支还不够,他挑着挑着就拿了一捧。
在一脚踏进医院病房门口前,周安拉了拉沈周年的衣服。她笑起来两侧梨涡很明显,“沈周年,我想当调香师,我想学调香。”
“恭喜你找到梦想。”沈周年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为周安鼓掌,“我帮你安排学校。”
……
见到周安之前卢卡斯医生对她还有一丝怨言,但是当卢卡斯医生走进病房见到周安,他冷酷面容突然瓦解,转而变得十分腼腆。
卢卡斯见到了具象的中国女性的温柔。
这种温柔带着暖意,让靠近她的人也会不自觉软化掉冷硬的性子。
卢卡斯医生带他的关门弟子带周安去做了详细的配套检查,然后和团队内的医生探讨出最适合的方案之后通知了周安和沈周年。
两人对他的预案没有任何异议。
病人和病人家属极度配合,所以他们很快就敲定了手术时间。
几天之后,周安换上手术服,被推入手术室。
沈周年在手术室外面等候,他第一次感觉到比入睡更漫长更难耐的等待。每过一分钟,他就忍不住抬眼看一下手术室紧闭的门。
在焦虑等待的时候,他还要回消息给他父母。
沈如风和秦卿韵早就想过来陪周安做手术的,但沈周年不让,他们就只好一直骚扰沈周年,让他实时告知周安的动态。
也好在有他们分散注意力,让这几个小时度过得快一点。
下午六点多,手术室门开了,卢卡斯医生脱掉口罩疲惫地对他说:“手术很成功,你可以放心了。”
沈周年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对他颔首:“多谢。”
医护人员推着周安从里面出来,沈周年立刻迎上去,低头去看周安的情况。
护士提醒:“麻药还没过呢,让她休息吧。”
病床前,沈周年给父母发了一条“手术成功”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看手机。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去护士站要了一包棉签。
棉签在水中浸了浸,他拿出来给周安润唇。
太阳下山,星光布满天空时,周安动了动胳膊,然后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
沈周年就坐在他床边,感觉到她的动作,沈周年立刻去看她的脸,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周安无助地去摸沈周年的手,手掌冰凉,“沈周年,我还是看不见……”
“别哭,”沈周年握着周安的手放到她眼前的纱布上,温声安慰:“医生说纱布先不能拆,你要花时间去适应光线。”
周安摸着眼前一尺宽的布条,她沉吟几秒问:“我什么时候能彻底拿到纱布?”
“一周。”沈周年给周安递了一杯温水,“先润润嗓子。我现在让人送饭过来。”
周安悬着的心脏缓缓落下。
时间往后推移,她眼睛上的纱布越来越薄,最后两天周安睁开眼都能感受到浅淡的光晕。
彻底拆除纱布的那一天,沈周年甚至比周安还要紧张。周安听到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她笑着对卢卡斯医生说:“来吧。”
纱布从脑后开始解,一圈一圈全部放下。
周安闭着眼,卷翘的眼睫颤动。
卢卡斯医生的任务完成,让沈周年站到周安面前,见证她恢复视觉的奇迹一刻。
“周安别怕。”沈周年低沉的嗓音微抖,却柔声安慰她:“睁眼。”
周安习惯性紧张了去抓沈周年的手,感受到沈周年手背的温度,周安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上眼皮。
视野有几秒的模糊后渐渐变得清晰,她撞进了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面前的男人只和她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她的眼里全是男人放大的毫无瑕疵的脸。脸颊线条凌厉分明,冷白皮,眼型狭长,眼皮很薄,本是很冷峻的长相,但看自己的眼神却透着紧张和温柔。
周安眨了眨眼,杏眸水润明亮,像映着一片星河。周安轻轻唤他:“沈周年?”
沈周年倏地坠进那片星河里,他发着愣。
周安疑惑地歪头,又向他确认:“沈周年?”
沈周年看见了周安眼中的自己,轻轻嗯了一声。
周安弯眼笑起来,轻声说:“是沈周年。”
沈周年在星河里看见自己的耳朵火速烧起来,不自然地抬手揉了一下耳廓,垂下眼低低地应她:“是我。”
“沈周年,”周安眼底泪光闪烁,是开心的,她指着窗外天际透过云层的一线金边,又轻又缓地感慨:“我看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