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果然如沈周年所说,艳阳高照。白天薄衫外面套一件毛衣开衫也不会冷,肤感舒适。
修道院里住着的病人们也如同春天复苏般生机勃勃。
周安喜欢和她们一起集体活动。白天除了例行学语言之外,她有空便会去教堂听祷告或者听话剧,晚上就和她们围炉夜谈。
这里的人都很亲切,也有不少非德国本地人,周安听着她们用生涩的德语夹杂着英语以及手舞足蹈地比划,竟然没有感觉到交流障碍。
虽然她眼中的世界是黑色的,但这些美丽的心灵开始热烈地撞进她的世界,给其增添了生动的彩色。
每天参加的活动都很多,精力发泄掉之后她晚上入睡很快,不会做噩梦,也不会胡思乱想。
周安甚至只会非常偶尔地想起在京城的生活。
周日清晨,周安坐在教堂长木椅的最后一排,安静地听教徒们做礼拜。她不信宗教,但喜欢这些虔诚的人。
过后,修道院请来的乐团便在教堂舞台上给大家唱起了圣歌。
周安闭上眼睛,微低着头,在回荡的歌声中双手合十放下胸前。
约莫半首歌的时间过去,一道低而沉的男音忽然响在她耳边:“在做祷告么?”
是沈周年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的,周安都没注意到。
周安眼睫微微掀动一下,几秒钟之后才睁开眼,轻摇了头,对沈周年说:“不算祷告。我不信教,只是借着这样的氛围、思念。”
思念谁,周安没说。
但沈周年想到了那位头发银灰,生命将近时脸上仍带有笑容的老奶奶。
沈周年抬眸望向最前面灯光下的乐团,若有所思。
从周安决定跟他来德国的那一刻起,沈周年就没在周安脸上看到任何脆弱,她似乎掩藏地很好,又或者说她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习惯大概是在那将近两年的在她亲生父亲家以及傅明琛身边寄人篱下的环境下养成的。
周安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唯独没有善待她自己。
“跟我去一个地方。”沈周年忽然握住周安的手腕,隔着一层毛衣他都能感受到她手腕的纤细。
“去哪儿?”周安跟他走出教堂后,疑惑问道。
沈周年笑着说:“带你去疯。”
周安被安排在沈周年的副驾驶座上,她懵懵地摸摸座椅,心想沈周年究竟要带她去怎样刺激的地方。
她可不能玩太疯。
没有眼睛她连走路都是慢吞吞的。
沈周年将跑车的顶盖敞开,裹带不知名花香的微风将周安的头发吹得微乱。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沈周年侧头时都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仿佛泛着一层柔柔的光晕。
“衣服。”沈周年看到她敞开的毛衣开衫,开口提醒。
这样穿,等下车跑起来肯定会冷。
“啊,衣服,”周安没明白沈周年的提示,愣了一下笑起来说:“她们都说我的衣服很好看。你挑的很适合我。”
沈周年笑了。
周安里面穿了很薄的乳白色桑蚕丝打底,外面的v领开衫毛衣是浅粉色的,映得她的脸色也有些微的春色。
确实好看。
沈周年倾身过去,拉过她敞开的两边衣衫,扣好了最底端的珍珠扣,一个一个往上扣到了胸口。他动作略显局促地放开,“我帮你扣一下扣子。”
周安身形微僵。她才明白沈周年说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后,她更加惊讶。
刚刚她貌似并没有因为沈周年的靠近而抗拒他,身体的反应是很诚实的,她确实没有感到……害怕。
周安感觉很不可思议。
她讷讷地说:“谢谢。”
“还有安全带。”沈周年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瞄了她一眼后提醒。
“哦哦。”周安低头摸索到安全带,仓促系上。
沈周年看着她的动作,抬手按了一下鼻梁。他不明白,不就是帮忙扣一扣扣子么,他怎么做完这么不自在。
手指都还僵着。
“好了。”周安说。
沈周年嗯了一声,双手握到方向盘上,轻微地摩梭两下,启动车子开到路上。
十几分钟过后,沈周年看着深林中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路说:“这里很偏僻,整条路上只有我们俩,周围都是树林。等下我会开快起来,你有什么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你都可以喊出来。介意我在身边不想说的话也没事,我们兜兜风。”
原来是这种疯。
周安沉默了好几秒钟后郑重地点头,“我试试。”
沈周年直视前方,脚踩下油门。银灰色的跑车在空旷的马路上像横行的一道闪电疾驰而过,车尾带起一阵风,将路边的枯叶卷到空中,像他们的车尾开出一片漫天飞舞的蝴蝶。
烈风呼啸在耳边,周安的心变得蠢蠢欲动。
她张了张嘴,轻声说:“沈周年……”
车速还在往上飙,沈周年只能听到耳边嗡嗡的风声,余光瞥到周安动了动上下唇,他大声喊道:“你在说什么!”
周安拔高一点音量:“沈周年,我说……”
沈周年还是大喊:“我听不见!你大点声!”
周安双手握紧车内扶手,闭上眼睛用她能喊出的最大音量喊:“我说!沈周年!谢谢你!”
沈周年勾了勾唇,笑着喊:“听到了!还有吗!没关系的都喊出来!”
“周安喊出来!”
周安感觉身体在加速中渐渐变得轻盈,她不再害怕,而是放开扶手,双手扩在嘴边,仰头对着天空兴奋喊:“我还想和奶奶说!我自由了!”
“我还能做手术了!”
“我会过得越来越好!”
“请您放心!”
刚喊出口的话几乎就在瞬息间破散在风里,除了惊起几只飞鸟外,什么也不会留下。
但说出口,周安莫名痛快了很多。
周安喊得畅快淋漓。肾上腺素激增的她转头,也想将这份快乐传递给身边人。她笑着对沈周年喊:“沈周年,你有什么话想说?!”
沈周年也被周安身上升腾起来的活力感染,他喊道:“我希望周安健康快乐!你幸福了我才有资格过得好!”
周安原本生动的笑脸微愣,她张了张嘴灌了一喉咙的冷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很悲伤。
在这样欢快的氛围里,沈周年却很悲伤。
此刻周安对自己曾救过他的命一事开始深信不疑,不然沈周年也不会说出这么厚重的话。
沈周年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渐渐降下车速,将车停在森林路旁。
“怎么了?”他困惑地转头,抬眼端倪周安。
周安眼眶微微湿润,她吸了吸鼻子用前所未有的笃定向沈周年承诺:“我会的。”
沈周年是那么好的人。
她会努力让自己幸福的。所以沈周年,等到她独立快乐的那一天,希望你能放下负担去过你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