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叶穗岁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又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
“没意思...”叶穗岁试探问,“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沈炼扯起唇角,“你知道,别装傻。”
不过是一只鹦鹉,却因为是楚非言送的,在她眼里就成了天上地下的独一份。
这难道还说明不了什么?
他这般笃定,都让叶穗岁真的以为自己应该知道。
见沈炼冷着一张脸,她也不敢多问,咬着唇瓣细细回想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少女垂眸不答的样子,落在沈炼眼中,与默认无异。
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又闷又堵,还带着皮肉被碾压时的酸痛感。
他收回目光,站起来往外走。
“相公?”
叶穗岁讶然地唤了声,没得到回应,她起身追上去想同沈炼问清楚,却见少年脚尖一点,提起轻功直接从院墙上飞了出去。
她仰头看着高高的、空无一人的院墙,脑海里浮现出沈炼嘲讽的、抗拒的神情,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夫人...”
朱嬷嬷担心地唤了声,就见少女转过头来,杏儿眼里翻涌着泪花,带着哭腔问:“嬷嬷,我做错什么了呀...”
听闻沈炼找他们,马英浩和边瑜都稀罕地啧了声。
伸手在他胳膊上重重拍了一掌,马英浩道:“老大,你总算舍得从温柔乡出来了!”
“可不,重色轻友的人,有了娇妻就不要我们这些兄弟!”边瑜跟着埋怨。
沈炼敷衍地勾了勾唇,“今儿请你们喝酒总行了吧。”
“哎!可以!”马英浩凑近了,贼兮兮地说,“正好百花楼来了几位新姑娘,怎么样老大,去见识一下?”
沈炼看他一眼,“阿浩,你老是往百花楼跑,你夫人不生气?”
马英浩道:“气啊!所以我都是偷偷的去。不过我夫人好哄,被发现了就买几件小首饰,哄一哄也就好了。”
“你夫人是好哄。”边瑜朝沈炼努了努嘴,“老大的夫人可是福康郡主,若是叫她知道了,老大指定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还问:“对吧,老大?”
沈炼微微一笑,迅速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对你个头!小爷我是那种惧内的人吗?!”
他率先迈步,磁性的嗓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赌气,“就去百花楼!”
百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纸醉金迷的销/魂窟,自然不能少了纨绔子弟的身影。
一个月之前,沈炼也是这里的常客。
他虽许久没来,可惦记着他的姑娘们却是不少。
在门口招揽顾客的姑娘们瞧见三人的身影,就忙不迭地冲楼里喊:“凤妈妈,沈公子来啦~”
远远望去,姑娘们本就酡红的小脸更红了。
马英浩有些嫉妒地咂咂嘴,“老大,你说你一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让咱们这些当兄弟的真的很没面子。”
他来了这么多回,都没见门口的姑娘们这么激动过。
沈炼恍若未闻,看着门口热情洋溢的女子们,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太香了。”他说。
“香?”边瑜吸了吸鼻子,说,“跟以前差不多。”
是吗?可他总觉得这香气又腻又呛,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在里面呆下去的。
三人已走到近前,楼里的凤妈妈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
她一屁股挤开边瑜,嘴都要咧到耳根了,“沈公子,您总算是来了。您再不来,姑娘们都该得相思病了,尤其是柳柳,她天天念叨您,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就躲在门后的柳柳听见凤妈妈这么说,羞得脸都泛了红,心中却暗暗期待着少年的回音。
可她捏着帕子等了许久,只听见了凤妈妈惊讶地问:“沈公子?沈公子您去哪?门在这呀!”
柳柳心头一紧,赶紧从门后走了出去,只看到了少年郎决绝的背影。
“妈妈,他怎么走了?”柳柳上前问道。
凤妈妈也纳闷,“不知道哇,我这刚要拉他进来,他就扭头走了,话也没说一句。”
好在她这百花楼不缺金主。
看了眼柳柳失落的神情,凤妈妈板起脸,“柳柳,你该不会喜欢上沈公子了吧?”
“妈妈说什么呢。”像是听见了有趣的笑话,柳柳噗嗤笑出了声,“沈公子每次出手都这么大方,我就是觉得放他走了很可惜。”
仔细端详了柳柳的表情,凤妈妈这才放下心来,嘱咐道:“你最好是这样想。柳柳,做咱们这一行的,切忌动情。”
“放心吧,妈妈,我知道。”柳柳笑着回了句,“待会刘公子还要来,我先上去准备准备。”
“去吧。”
穿过摇曳的烛光和不绝于耳的欢笑声,柳柳进了屋,关上了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切忌动情。
这话说的轻松,可做起来...难。
她十岁就被卖进了青楼,十四岁就开始接客。
她每日都要应付三五人,六年过去了,甚至都记不清第一位恩客的模样,却独独忘不了沈炼。
说来可笑,旁人都说沈家大少爷沉迷风月,却不知道,他来了只是坐在一旁喝酒,像个误入百花楼的局外人,连她们的手都不碰一下。
另外两个公子带着她的姐妹们去别的房间共赴云雨时,他只拿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看着她,问她会不会弹琴。
她说会,抱来琴弹给他听。
酒喝完了,他就起身离开,临走时会给她一大笔钱。
不用费力就能得到不菲的报酬,她既高兴,又空虚。
可她又什么都不敢做。
楼里勾引沈炼的姐妹都以失败告终,甚至沈炼再不点她们。她怕与姐妹们一样,所以每次都是乖乖的坐在那,或弹琴,或唱曲,不敢越雷池半步。
原以为这样就能维持住二人之间的缘分,现在看来,还是她想多了。
柳柳苦笑一声,用指腹拭掉眼角泪珠,坐在了梳妆镜前打扮起来。
与此同时,满腔疑惑的马英浩和边瑜终于追上了沈炼。
“老大,你怎么走了?”
沈炼用舌尖顶了顶腮,“突然觉得老爷子刚走不久,去那种地方不合适。”
“哦,也是。”边瑜与自家祖父关系甚好,觉得沈炼这样做无可厚非。
如此,马英浩也不好说什么,他挠着头想了想,“要不咱们去澄楼?去喝酒听曲总成吧。”
澄楼就是个普通酒楼,不过也有说书的、或者歌女、舞女前去表演,赚些钱维持生计。
沈炼点头应了,“好,就去澄楼。”
进了澄楼,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过来。
“三位爷来了,可还是老地方、老规矩?”
“对。”马英浩指了指沈炼,“上好酒,再叫人来唱点儿小曲儿,今儿你沈爷请客。”
“好嘞!”
三人是常客,出手又阔绰,听说他们来了,老板娘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三位小爷久等了,这几个小菜,是小店送给三位小爷的。”
说完,她又侧身露出身后的姑娘,笑吟吟地说:“给小爷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碎碎,我的干女儿,歌唱的极好,今儿就让她来伺候三位小爷。”
沈炼挑了下眉,“碎碎,哪个碎字?”
他沉下来的嗓音磁性又醇厚,听得碎碎耳朵酥麻,再偷偷抬眼看了下说话人的长相,脸蓦地红了三分。
她软声回:“回爷,破碎的碎。”
碎碎攥着手期待着少年的回音,却只听见对方嗯了声,垂眸自顾自地倒起了酒。
他敛眸的样子很好看。
浓黑的长睫轻轻低垂,遮住了深邃又多情的桃花眸,更多了几分引人探寻的神秘感。
袖子被人拽了拽,碎碎看了眼干娘,咬唇走了进去。
马英浩爱听曲,两人商量着唱什么,边瑜已经和沈炼喝了起来。
一曲作罢,一壶酒已经见底了。
边瑜打了个嗝,问:“老大,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碰上烦心事了?”
沈炼端起酒杯抿了口,“没有。”
“切,跟兄弟们还不说实话。”马英浩撇撇嘴,好奇道,“是不是郡主给你气受了?”
沈炼眸光微动,不等他回答,边瑜就大声说:“不可能!这天底下只有老大气别人的份!”
他有些醉了,笑呵呵的样子透着傻气,“话说回来了,老大,福康郡主到底长什么样子?漂亮吗?”
沈炼沉默了。
碎碎握了握拳,走过来给沈炼斟酒。
马英浩突然想起什么,手掌一拍,“怪不得老大刚刚问是哪个碎字,郡主是不是也叫穗岁来着?”
沈炼端起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是叫穗岁没错,可这两个字,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不舒服。
正要警告他们放尊敬些,就听见身侧的少女带着笑音轻声问:“这么巧,那不知是碎碎漂亮,还是爷的夫人漂亮呢?”
房内瞬间寂静无声。
沈炼歪头看向她。
大抵沾了同音的光,这女子生的确实也不错,明眸皓齿,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但...
沈炼嗤笑一声,桃花眼里十足的不屑与轻蔑,嗓音更是冷若寒冰。
“你也配同她比。”
托了这副好皮囊的光,碎碎打小还没被男子这样辱骂过,尤其是这般俊秀的男子,她登时觉得面子挂不住,泪花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很是惹人怜,可惜,无人买账。
沈炼侧目对墙角的乐师说:“去把老板娘叫来。”
“是!”
乐师去的快,老板娘来得也快。
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刚推开门,就见一个钱袋子重重砸到了她的脚下。
沈炼说:“给她改名,这些银子归你。”
老板娘俯身捡起来,沉甸甸的,至少得有五十两。别说改名了,把碎碎带走都够了。
她眉开眼笑地问:“不知爷想让碎碎改个什么名?”
“就叫――”沈炼睨了眼流泪的少女,慢条斯理道,“就叫想美吧。”
“想美?何意?”老板娘疑惑问。
老板娘以为是沈炼觉得碎碎不够好看,想让她变得更美,却听见少年嘲讽一笑。
“当然是因为她长得不美,却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