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天,噬心香没有出现,连带着迷香和迷香过后会送饭的人也没来——好像一切如程玉说的那样,钟良玩忽职守,不愿跟自己耗费时间,容璟这几天也事务繁忙。
也许是朝中大臣对他独断专行,意图逼反定远侯府的事情很不满,导致皇帝似乎是真的没空发疯,也疏忽了顾澜,也许是他
幸好之前送来的干粮还够吃,现在天气寒冷,没有变质的情况出现。
白天很快过去,夕阳暖红色的光辉一点点蔓进整间屋子,又一寸寸变得暗淡。
顾澜回想起昨晚程玉的话,双眸深了深,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几分紧张的情绪,攥紧了手里那支容妙嫣送给自己的糖人。
要坦白了渣男顾澜即将经历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大考验,人固有一死,不是等死,就是作死,大不了被妙嫣揍一顿,实在不行自己就写一篇八百字小作文——加油顾澜,你可以!
顾澜握紧拳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又头昏脑涨的道,自己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啊!
她的确要跟妙嫣坦白自己的身份,这种公开处刑比跟容珩坦白时候还要紧张,自己被容珩发现时候,可根本没考虑过这些事情,是容珩突然看见的。
总之,顾小侯爷前所未有的紧张了起来。
夜色深沉,几乎是和昨晚同一时间,冷静了一整天的梅朵赶来,将新的布料交给她,又小大人般担心的说:
“师父,这样下去不行至少这些东西没办法处理,要是被发现可怎么办,你是女子呀,怎么能一直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呢!”
“放心,”顾澜轻声安慰她,“明天你不必再来了,之后的事情我有分寸。”
梅朵疑惑不解,顾澜却没有和她解释,余光瞥了一眼另一侧的门窗。
随即,她压低声音,告诉了她乌鹊令的用法,并且让她记仔细后联系临鹤,告诉临鹤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自己消息即可。
梅朵还是想问什么的,可她迎着师父温柔如水的眼神,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好了,快走吧。”
梅朵用力的点了点头,离开时候一步三回头,午夜心碎的小姑娘自己把自己的心拼好,现在又因为心疼师父而欲碎。
见梅朵离开了,顾澜将一枚蜜饯放到嘴里,红唇微微上扬。
小姑娘比容允浩什么的难哄多了,如果只是让她不必再来,她一定不同意,但自己把乌鹊令交给了她,让她做些事情,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这才会开心的离开。
傻孩子。
这时,屋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铁索的声音。
一切,
如她所料。
顾澜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和全部情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直视着屋门一点点开启。
下一刻,木门被从外推开。
和昨晚一样装束的小太监程玉走了进来,左手提着一盏琉璃宫灯,右手端着一只暗金色的麒麟手炉。
他的表情微微僵硬,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掩盖眼中吃惊的情绪。
他之前说过,他的耳力很好,所以能够清晰听见那个羌戎小姑娘所说的每个字。
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羌戎小姑娘说的是“师父是个女子”,她的师父,不就是眼前的定远侯小侯爷顾澜吗。
程玉的视线转动,却迎上了少年平静而锐利的眼神。
他陡然一惊,连忙低头,不敢再想太多逾矩之事,恭敬的站到一旁。
顾澜只是看了一眼程玉,她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到了程玉身后的少女身上。
一袭妃色宫装,穿着领口是浅咖色毛毛领披风,头戴金色凤钗的容妙嫣,从程玉身后走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银色手炉,其中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就充盈了冰冷寒凉的屋子。
顾澜看见程玉拿着的手炉,又见到妙嫣的手炉,她知道,这是妙嫣拿给自己的。
她更紧张了。
容妙嫣仔仔细细的看着顾澜以及她放在床榻上,那熟悉的干净布料。
她是女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容妙嫣虽然没有听见梅朵的话,但她身边的程玉,已经在进门前的须臾时间,飞快的将梅朵说的叙述给了她。
何况,顾澜看到自己,竟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容妙嫣的才智心计,让她刹那间就明白了一切。
“顾澜。”容妙嫣唤顾澜的名字。
她的眼眸潋滟之中泛着水色,眼角的泪痣衬得她明艳妩媚,秀长的睫毛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墨色的眼睛像沉静的湖水。
“你是女人。”
她的声音很低,还有几分磁性的沙哑,却一字一句的又重复了一句:
“你是女人。”
两次,都是肯定句。
顾澜知道,不需要自己做任何解释,容妙嫣已经看懂了。
可是,她还是上前一步,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妙嫣,我是女子,我骗了你。”
容妙嫣踉跄了一下,幸好程玉反应及时,连忙扶住了她。
他担忧的搀扶着公主,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顾澜,眼神复杂。
妙嫣借程玉的手臂支撑起身体,用力咬着下唇,怔怔的凝视顾澜,眼神渐渐空洞。
明灭的橘色灯盏,映照着少年清隽秀美的容颜,她的眼神深邃,澄澈,却又带着柔软的愧疚,一如既往的那么好看。
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在容妙嫣的眼前浮现。
有少年沉静的模样,在暴雨中坚持着救人的情景;
有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说,如果是妙嫣的话,她相信她;
还有她们打打闹闹,在懋勤殿里吃着点心的时光,以及少年将那支糖人,递给自己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包了饺子,庆祝宝怡升迁还不到两年,怎么感觉,她们像是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
容妙嫣抬起一只雪白纤长的柔荑,失声的看着掌心细纹,她冥冥之中觉得,如果没有顾澜,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是顾澜让她意识到,身为女子,除了在深宫中一生孤苦,或者成为皇室宗族的棋子,和亲的工具所嫁非人,还有另一种活法,因为顾澜是定远侯嫡子,却也敢反抗既定的命运;
是她走在前面,像是一盏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明灯,指引着她努力的,成为别人口中的传奇公主。
也是那个少年救了娘亲,在自己最孤苦无助的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而她还哭湿了她的肩膀。
顾澜还会在她喝醉后,认真的叮嘱紫苏照顾好自己
那个看起来嚣张跋扈,张扬无礼的顾小侯爷,对待女孩子的时候,一直都是毫不掩饰的偏心。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是女子啊,她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不起的,和寻常女子不一样的存在,却没想到有一个人,早就走在了自己前面那么远的地方。
容妙嫣的牙齿用力咬着唇瓣,几乎要咬破出血,顾澜又柔声道:“轻一点,嘴巴要破了就不好看了。”
容妙嫣眼眶一酸,一行眼泪夺眶而出。
她松开嘴巴,抬起衣袖,胡乱擦拭着眼泪。
顾澜没有干净的手帕给妙嫣,默默地看向程玉。
程玉秒懂,连忙掏出绣帕递给妙嫣。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被泪眼朦胧的容妙嫣看了个完整。
她更想哭了,她好讨厌顾澜啊,可是更讨厌自己因为顾澜明明做了欺骗自己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她。
这么想来,容珩和她也不是那种关系,而是真正的顾澜喜欢男子,因为她本身就是女子。
容妙嫣又想道,后来顾澜大概已经喜欢小五叔了,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和宝怡那边,偏心着女孩子。
她的眼前,浮现出顾澜骑着那匹叫“小红”的枣红马,一袭白衣,用剑指着对她不敬的容祁淳,对她露出轻柔笑意的模样。
那个少年,是多么的好。
顾澜是女子,但不影响她仍旧是容妙嫣见过最温柔的人。
哦对,那匹小红是母马,顾澜是不是当时就在暗示自己什么!
容妙嫣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眼角的泪痣更红,她努力止着眼泪,委屈的捂住了脸。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说是被欺骗后的愤怒和生气吧,是有一些,可她看见顾澜比之前消瘦不少的白皙面容,就忍不住心想——
呜呜,顾澜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好看到她没办法对她生气。
气死了——宁安公主自己快把自己气死了。
就算她喜欢男子,她也仍然喜欢当初,她差一点就说出这句话了,现在不就是换了一种说法,一个意思嘛。
容妙嫣告诉自己,她是喜欢顾澜,但如果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对顾澜出众的容貌而产生的依恋,说起来自己又喜欢秦正笏,小时候还喜欢过景栖哥哥呢,现在她身边的程玉小太监也很好看啊,她本来就是个很花心的人
而她心里对顾澜的感情,从得知顾澜可能喜欢的是容珩,而这俩人很可能已经在一起了之后,就变成了无奈地羡慕,和对朋友的那种占有欲——
她之前跟容珩针锋相对,是因为她见到顾澜和容珩“兄弟情深”的样子,有一种这两个人背着自己偷偷好了的不甘心。
就和得知宝怡和那小太监在一起了,她也万般不悦,却又无力阻止的心情一样。
“顾澜,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这么坏啊”
不知过了多久,容妙嫣才回过神,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定定的凝视着顾澜的脸。
颜在江山在,容妙嫣,冷静!妙嫣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手炉传来的温暖支撑着她——
顾澜任由她看着,她猜测宁安公主这辈子大概都没这么生气过无语,自己不会反抗的,妙嫣把自己揍一顿吧,只要能解气就行,说不定妙嫣还不忍心打自己呢
如果容妙嫣知道顾小侯爷现在心里的想法,估计会真的气得半死然后开揍。
顾澜又等了一会儿,妙嫣却迟迟没有动手。
她这才意识到,妙嫣刚刚的话,听起来怎么感觉自己更像负心汉了啊!
顾小侯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坦白自己的身份给妙嫣就这么困难,要是大家都知道了,她就要从人见人爱的大燕第一公子,变成人人喊打的大燕第一渣男不,渣女了!
直到这时,妙嫣才恼怒的说出后半句话:
“到现在了,顾小侯爷就只会认错,不会解释吗?”
顾澜一呆,猛地反应过来。
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呓语:“我还以为,以为你会先揍我一顿呢——”
容妙嫣红唇微抿着,仰头和顾澜对视。
顾澜比她要高快一个头,身子虽然没有容珩或者秦正笏那么高大,却也修长柔韧,还有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美面孔,以及她的武功
若不是她亲口承认,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顾澜是女子。
而知道后,
除了意料之中的愤怒,难过,失落,羞恼还有随之而来的心疼。
“是想揍你的,”容妙嫣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和呼吸,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顾澜,说,“可是,你也很辛苦吧。”
女扮男装这么久,她也很辛苦吧。
顾澜愣在了原地,任由她抱住自己,还将头枕到自己胸口——她没想到容妙嫣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听到妙嫣说的话以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哽咽了一下,鼻子也酸涩起来。
她任由妙嫣抱着自己,女孩子柔软的双臂和容珩带给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顾澜得承认,不管是妙嫣还是容珩,自己都挺喜欢的,当然自己最喜欢的,肯定还是念夏
少女的怀抱温软无比,淡淡的清香让顾澜想到了周婉清。
“也没有特别辛苦,毕竟,我还成为了全京城女子的梦中情人,能得到这么多芳心,多好。”
顾小侯爷温温柔柔的在容妙嫣耳边哼唧着解释。
容妙嫣:“”
“还有哦,妙嫣,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顾澜又道。
“嗯?”
妙嫣忍着自己要流泪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仍旧抱着她不松手。
她是真的心疼顾澜,可是更心疼自己,同时又气不过,而现在抱着顾澜,只是想给自己曾经的感情一个交代。
“你,你说。”她的语调是让人心疼的哭腔,程玉听着都想跟她一起哭。
顾小侯爷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我进宫以后还没沐浴过一次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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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看,她们多配!美女就是要和美女贴贴,月底了,不交月票什么的话,我就让顾小侯爷和公主在一起,听起来很不错!
容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