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之前便察觉到这个妃子的神情不太对劲,但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公主。
顾澜离得近,但凡反应慢一些,容妙嫣都得被那一盏绿矾油浇上。
顾澜定了定神,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就恢复了平时的轻松。
她声音微微低了几分,道:“妙嫣,你没事吧?”
容妙嫣这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的看着自己裙摆,金丝银线的衣裙,不过是飞溅到两滴绿矾油,就被腐蚀出了破洞。
若不是顾澜,那几滴绿矾油落在她身上容妙嫣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
旁边,那名受伤的宫人正在被晏清带人用清水冲洗着伤口,容妙嫣眼中一痛,强装镇定的说:“我没事,顾澜,你呢!”
“一滴都没溅上。”顾澜平静的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女人是疯子吗,她自己的孩子没了,与我母后何干。”容妙嫣看着顾澜沉静的面容,一颗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脸色冷厉起来。
容珩眯起眸子,看到顾澜身上的确没有灼伤的痕迹,只是因为倒在几盘残渣剩饭里,被一份洒了的鱼汤弄脏了衣服。
他转过头,看向已经被侍卫按住的嘉嫔,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顾澜要被这个疯女人碰到,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容珩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这时,周夫人已经红着眼睛赶到顾澜面前,失去了镇定:“澜儿你如何了?你刚刚差点把娘吓死。”
顾澜站起身,面容有些苍白,弯了弯唇角:“没事,就是跑得太快摔倒了。”
容珩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顾小侯爷救了公主,还有着母亲关心,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远处,嘉嫔和她的父母李侍郎李夫人,都已经被抓住。
嘉嫔明明被顾澜一脚踢的吐血,口中却还在疯狂怒骂着:
“苏栀雪,苏栀雪,你不得好死!你害了我儿!”
“你会遭报应的!”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凄厉惊骇的女声,回荡在大殿之上,饱含刻骨的恨意,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苏皇后暗暗擦掉唇边的鲜血,轻捂着胸口,她看到妙嫣衣服上的破洞,柔和的眉目霎时间泛起冰冷至极的怒意:
“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押下去!”
“咳咳咳——”顾澜咳嗽一声,捂着鼻子等硫酸的味道散去。
她只是想吃个饭,为什么还要遇见有人当众泼硫酸啊。
听到这嘉嫔的怒骂她才明白,这个妃子是把苏皇后,当成了害自己小产的罪魁祸首。
皇帝登基七年,却只有三名皇嗣,还都十五六岁,也就是说,容璟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孩子了。
嘉嫔之前怀孕后,自然是满心欢喜。
可是,上个月她意外小产,希望破灭,不知怎么,非认定是皇后天天在佛堂诅咒了她的孩子所致,如今,她心如死灰不想活了,就要当众谋害皇后。
苏皇后的目光看向顾澜,勉强缓了缓情绪,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多谢顾小侯爷舍命相救,否则本宫和妙嫣就要遭此毒手”
永华宫内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有的大臣听见嘉嫔的话,连带着看向皇后的眼神都多了隐秘。
皇帝多年无嗣,如今还不容易有了个孩子却小产了,虽然嘉嫔怀疑皇后无凭无据,但那凄厉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这时,容妙嫣整顿好仪表,站了出来。
华丽大气的宫装穿在少女略显单薄的肩上,还带着稚嫩的嗓音响彻宫殿:
“今日中秋盛宴,亦是宝怡妹妹及笄的日子,诸位不必在意一场意外,不知各位有什么吉祥话要对宝怡说吗?”
“祝愿县主芳华永驻!平安喜乐!”
“逢凶化吉,身体健康!”
“祝皇后娘娘万事顺遂”
随着几名冷静下来的官员对容宝怡送出祝福,原本慌乱的人群稳定了下来。
容妙嫣松了一口气,温声安抚道:“母后不要着急,妙嫣没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苏皇后恍惚的回过神,将染了自己鲜血的手帕攥在手心,胸口翻涌的气血慢慢平复下来,水墨似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闪烁着骄傲和泪水。
顾澜走到容珩身旁,低声道:“珩兄,咱们大侄女在安抚人心治理混乱这一方面,真是有天赋。”
她记得上次水患,就是容妙嫣组织了人手分工救人,让原本混乱的文渊阁变得井井有条。
这次,容妙嫣刚刚经历差点被泼硫酸的噩梦,居然也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谁和你是咱们?”
顾澜“嘶”了一声,道:“那就是我的妙嫣妹妹。”
容珩看向她,没有说话,下一刻,冰冷的手已经抓住顾澜的胳膊,将她直接拉了出去。
路过周夫人时候,顾澜还笑了笑安抚道:“我跟珩兄去换身衣服。”
“换衣服你让宫人带你去啊!”周夫人在她身后喊道。
顾澜:她也想啊。
她差点就要被容珩抓住胳膊脱离地面了!
被迫走出永华宫,深夜的冷风迎面扑来。
顾澜强装镇定的面容为之一变,打了个哆嗦,摸了摸发红的鼻子,声音软了下来:
“珩兄,我疼,你慢些走。”
“你也知道疼?”
容珩盯着眼前嘴唇都变得苍白的少年,缓缓的吐出五个字。
“是有点疼”顾澜瘸着一条腿微笑。
“刚刚救人之后,不是一口一个没事吗?”
若不是他亲眼见到顾澜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他恐怕也要被这小子骗了过去!
顾澜道:“我这不是怕大家见我受伤,场面更混乱吗。”
万一混乱之际,皇后再给自己请个御医脱个衣服验伤什么的,她还是自己忍一忍吧。
而且,顾澜不想让周夫人担心。
顾澜说着,眼前一花,她已经被容珩拦腰抱了起来。
抱一次不习惯,抱两次不自然,抱三次就习惯又自然了。
“珩兄,你胳膊松一些,硌得慌。”顾澜提意见。
容珩调整了一下,问:“如此呢?”
“可以。珩兄,你刚刚在殿上说硫绿矾油,不怕暴露自己会医术吗?”顾澜点了点头,又问。
“古书上早有绿矾油的介绍。”
“原来如此,珩兄——”
“闭嘴。”
容珩忍无可忍,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受了伤,还能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
但是,她也只在他面前喋喋不休。
“好嘞。”
顾澜很乖的缩在容珩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很是舒心——这毕竟是大夫的味道。
因为脚踝太疼了,所以她说话声音都变得绵软起来。
容珩将顾澜抱到永华宫的偏殿门口,如今众人还在大殿上继续进行中秋佳宴,偏殿连个值守宫人都没有,里面一片漆黑。
容珩点了一盏灯,撩开顾澜的裤腿。
半条腿而已,顾澜还是可以给容珩看的。
果然,右脚的脚踝处已经一片红肿。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容珩看着顾澜的眼睛,再一次冷声问道。
顾澜立即摇头:“有事,很有事,特别有事,疼得厉害,珩兄快看看是不是断了,要是断了我这后半辈子可怎么办?顾小侯爷成了个跛子,那我的子衿悠儿杜若姑娘得多伤心。”
月色从微敞的门口倾泻在她的发梢上,将顾小侯爷墨色的发丝染上一层银白的流光,仿佛雪花在她身边飘落。
容珩的视线乱了几分,错开视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顾澜的脚踝,随即淡淡的说:“没断,脱臼了,你用了多大力气?”
他的手心温凉,顾澜有些痒,又很疼,于是微微呲了呲牙:“我以为我能把那妃子踢死来着,没想到她还活着”
唉,她如今的实力,踢个人对方没事,自己却脱臼了,也就只有从前的两三成武功,一两成的力气。
这么想着,她更想找个沙包了,可惜卫承渊就是不和她打,今天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这足踝生的太细,像个女人。”
容珩似乎感受到了顾澜的僵硬,握着脚踝的手微微用力,冰凉的掌心运了内力之后,变得温热舒适。
顾小侯爷心头猛地一跳。
昏暗的灯光下,容珩盯着顾澜白皙红肿的脚踝,眸中更加幽深。
脚踝细,腰也细,个子不高,甚至腿上连腿毛都没有,顾澜的确像个女人。
“噗——”
一声怪异的闷响不知从何处传来。
容珩拧起眉头,看向顾澜:“你在做什么?”
顾澜咳了咳,一脸淡定:“放屁啊,珩兄听不出来吗?要么我再给你放一个。”
容珩:
他收回刚刚的猜测。
这人看起来不但要再放个屁,甚至像是要把屁抓来给自己闻。
顾澜道:“这地方太凉了,还不让人放屁啦?难道珩兄你就不放?”
“闭嘴。”容珩咬了咬牙,低声道。
顾澜:“你等我酝酿一下——嘶!”
容珩已经在她“酝酿”的时候,手掌发力,只听“咔”的一声,顾澜脱臼的关节已经恢复原位。
顾澜浑身疼的浑身一颤,但咬着唇没有出声。
容珩捏了捏衣袖里藏着的那块月饼,思考着要不要寻个机会给顾澜吃。
“好像不疼了——”顾澜活动着脚踝,话音未落,忽然皱了皱眉。
她下意识看向容珩,眼神怪异:“珩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容珩面容冷峻,一字一顿:“我没放。”
顾澜嘴角一抽,声音压低了几分:“不是是偏殿里面。”
容珩表情僵硬了两秒,见顾澜的表情不似作假,便用心听了起来。
片刻后,两人的脸上多了几分迟疑。
顾澜指了指容珩身旁的灯火,容珩随即将宫灯吹灭。
在寂静黑暗中,那男女的声音,就一下子明显了起来。
声音是从偏殿最深处传来,顾澜悄无声息的上前几步,容珩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他已经听出男声是容璟了。
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澜的身手。
顾小侯爷在暗处潜行的手段,比她翻墙的时候要熟练很多,仿佛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容珩感叹,真不知道顾家枪那煌煌大气的路数,怎么教出她这些阴险毒辣的潜行手段,顾家也不需要自家小侯爷去暗杀别人吧。
两人无声无息的绕到偏殿最里面,就见那莫测的灯火之下,是一张挂着床帘的床,一男一女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
下一刻,顾澜听见皇帝那低沉魅惑的声线,道:文鸢。
顾澜的眸子顿了顿。
片刻后,顾澜和容珩潜出偏殿,找到一处凉亭坐下。
怪不得这边一个宫人都没有,皇帝在此处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这样那样,自然没人值守,就算真的有人发现,又怎敢说什么。
她记得中秋佳宴开始没多久,皇帝就走了,苏皇后特意让自己的宫女文鸢相送。
“若我没有听错,刚刚那俩,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身边的文鸢吧?”顾澜低声道。
容珩应了一声,顾澜又说:“虽然隔着床帘看不太清,但是他们总不会是盖着被子聊天,苏皇后和容妙嫣差点命都没了,这你哥在这边还有心情这样?”
她不悦的皱起眉,拿出苏皇后赏赐给她的其中一个同心结看了看。
自己刚救了容妙嫣和苏皇后,看这两个美人都还很喜欢,没想到就遇见了这么个绝世渣男。
虽然这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容璟是皇帝,但是,他老婆和女儿刚刚差点被泼硫酸,他却拉着老婆的宫女——
容珩见顾澜恼怒的样子,开口道:“文鸢是皇后从闺阁之中就跟进宫的丫鬟。”
“那难道是皇后为了争宠,把自己的宫女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