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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白同大肆宣传自己的工学之利时,白牛打断了他的话:
“三弟之言,是否太过于想当然了?”
他认为白同的言论太过于叛经离道,虚无缥缈。
白同激动道:“二兄不知,前年格物院发明一新式织机,成布数倍于老织机,今后丝布多产,民多得,百姓冻毙于野将不复存在,此非工事之利乎?”
白牛不同意,说道:
“三弟想得太简单了,若用织机织布,多成布,布价降低,则所赖织布得食之家无所得,无得则无收入,何以养家?”
“为兄恐今年江南死者甚多,倒非是冻死者,而是饿死民者,其中必多织工之家也。”
“以此推论,三弟此策非富民,实乃富豪绅大族。”
“二兄所言有些危言耸听了吧。”白同有些不服的说道。
“你二哥所言非虚,若事情照此发展,必饿死者众,肥了大家,瘦了小家。”
白靖身为总览家政的主院院正,自然清楚新技术的出现,一定会导致一些人丢了饭碗,于是出口插嘴道。
“这,怎会如此。”对于大兄白靖的话,白同还是愿意听的。
看到白同有些伤心,甚至有道心破碎的预兆,白庆开口道:
“好了,大郎,你乃主院院正,织造局之事南宗、江南议会早已上报,你应该有所警示吧。”
白靖看着白庆笑道:“的确如此,年末南宗报上来这件事时,主院就有人意识到这其中的害处,经过主院各房族人讨论,最终得出了补救方法。”
“其一,邀请织造局招人尽量招收织工,减少此物出现时对织工群体造成的冲击。”
“其二,等到江南天气下降时,以织造局的名义,向苏商商会捐赠一部分布、钱、粮,并以苏商的名义在江南各地开办救济所,救济因为此事破产的百姓。”
“这不仅能够减少此物出现时对百姓的伤害,而且还能宣扬织造局与苏商的名气,让二者在江南立足。”
“再者说了,当今从事纺织行业的织工,多是兼职,为妇女,主业仍然以事农、事商为主,所以破产的百姓只是少数,大多数或许收入减少,但绝不会断了粮食。”
“此事造成的影响,还远远不如吐蕃入侵、刘展之乱、袁晁造反所造成的影响,所以三弟无须在意太多,家族早已有所准备。”
吐出一口浊气,白同才稳定了心神,要是真的因为这件新物,造成数十万织工失去了吃饭的家伙,那就事与愿违了。
“孩儿想得简单了,请父亲赐教。”
“请父亲赐教。”
兄弟三人对白庆施礼道。
白庆抚着苍老脸上的胡须,微微点头,浑浊的眼神挡不住智慧的光芒,看着三人说道:
“正如适才所言,白牛之言乃高屋建瓴,白同所言乃立基之本,独一言不成,极一语有倾覆之危。”
说完,白庆拿过桌边的鸠杖,站起身走了几步,来到院子中的梅花树下,雪落在头上,却分不明确是雪花还是白发。
白靖三兄弟跟其后落一步,白慎落后半步,微躬着身体,亦步亦趋,伸出双手虚浮在他肘后,以防不测。
“若想真的实现祖宗之志,人人如龙,此二者缺一不可。”
“可这明君非人能控制,贤臣也非众望所归,难道家族又要重走北夏之故事,继承大统?”白靖对于白庆的话很是疑惑。
白庆转过身,看向三人,缓缓说道:“是也不是。”
“古今之君王乃实君,是故国家即君王,君王即国家,国家亡则君失其位,此乃改朝换代。”
“我所谓君王乃虚君,是以君王即国家,国家却不是君王,是以国家倾覆,君王依旧,此乃君主立政。”
“何为君主立政?”白牛适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白庆不吝解惑,不假思索道:“君主立政,即是君王建立政府,政府控制国家,将君王与国家分开来。”
“而且君王不能直接插手国政,将国政委托给政府,若政府不合格,百姓生怨气,君王便可借机直接解散旧有的政府,建立新的政府,顺乎民意,调理社会郁气。”
白靖若有所思道:“如此一来,若国家走入末年,民众便会将怨气撒在无能的政府上,却没有理由直接怪罪于君王,毕竟,表面上君王并没有插手国政。”
一直听讲的白牛也恍然大悟道:
“如此一来白氏即便为君,便可以有更多的机会选用贤能,等待国家技术革新,等到人人如龙的那一天。”
“而没有权利的君王,也不会招致野心家的觊觎,毕竟大权在握的政府魁首,不更符合他们的心思吗?”
白同却有不同的建议:“可是如此,关键在于要限制君王的权力,不能如同以前一样,言出法随了,那如此我们还能约束政府吗。”
“所以我们就要做我们一直做的事情,施惠于民,谁争取了民心,谁便是超脱国家之外的君王。”说到这里,白庆生出无限的自信继续道:
“难道这个天下,还有哪个家族比我们白氏还懂得如何顺应民心吗?”
继续往前走,雪下的越来越大,几乎将白庆佝偻的背淹没,抖一抖,满背雪花散落在地上:
“到那时,天下便再有没有家族坐在白氏之上,阻碍白氏想要做的一切。”
“到那时,天下便再也没有野心家贪婪白氏的皇位,蛊惑家族子弟自相残杀。”
“到那时,天下便会在白氏的带领下,一步一步的向着美好,那个想象中的理想国前进,再也没有羁绊了。”
“白氏只需要做好国家的监督者,百姓的保护者,官僚世家的合作者。”
“王朝的国运将不会再束缚家族的命运,国家将会在家族的引领下一直向外,拒绝内耗。”
“届时,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明天。”
白靖有些担心道:“父亲,这仅仅只是我们自己的畅想,李唐皇室、世家大族、军阀胡人会同意吗?”
白庆笑呵呵道:
“所以这第一步,便是等,等到天下大乱,等到李唐分崩离析,等到百姓不再思念皇室。”
“旧主崩逝,新主未立,积蓄百年的白氏,将会发出自己的声音,那是未来的声音。”
“轰轰轰!”
寒冬天,少见的雷声响起,更少见的是连绵的雷声,团聚在松溪山天空阵阵作响,却不见闪电。
可松溪山仿佛有无形的威胁,它好似在顾忌着什么,迟迟无法落下,持续整晚,直到天明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