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的迈巴赫并没有开远,绕了半圈,最终找了个商场地库停了进去。
因为他现在这打扮,再开这车就实在太显眼了。如同漆黑中的光头强,看不见谁都能看见他。
两人在导航应用的帮助下,找到了前往龙湾的公交车。
龙湾项目的地点位于滨海郊区,还没有资格分沾地铁建设的雨露。
上车没座位,两人只好站着。
人虽然不算挤,但以两人的个子,只能站在车厢中间段。
四目相对,左岸的眼神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么。
“刚才的事,额……”
他起了个头,却找不到说下去的理由。
“刚才的事,你得跟我道歉。”
项烟岚故意冷着脸。
“啊?”
左岸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项烟岚轻轻哼了一声:
“要不是你拦着,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揍那家伙一顿了。”
左岸一愣,接着笑了:
“那倒是。我道歉。”
人和人之间的反应的确很“化学”。有的人费尽心思说学逗唱都不能让你一笑,但有的人只需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你畅怀。
如同现在的左岸,就感到今天一直以来的郁结,在这个车厢里都散尽了。
忽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
还在笑着的左岸一个不留神,没站稳,就要往旁边倒去。
项烟岚长臂一舒,一把把他拦腰抱住!
左岸躺在这坚实的臂弯上,呼吸为之一滞:
这感觉,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他第一时间挣扎着站直,装做摸汗地把整张脸搓了一遍,但还是感到脸皮热得烫手。
项烟岚倒是大大咧咧没在意,只顾着和其他乘客一起咒骂引起这起事故的那位外卖小哥。
“你没事吧?”
项烟岚转头过来问道。
左岸故作镇定地耸耸肩,表示没事。
这时车到站,下了一批人,项烟岚见着有空位,便抢先一步占着,招呼左岸过来坐。
“哪有男的坐着,女的站着的道理?”
左岸摇头拒绝,他觉得这也太丢脸了。
项烟岚一听可就不乐意了:
“这有咋地?平时在办公室的时候,不还是你坐着握站着?”
左岸道:
“强词夺理。那是工作时间,能一样吗?”
项烟岚偏了偏头:
“难道现在不是么?”
“现在……”
左岸一时语塞。
现在能算是上班时间吗?如果不能,那又是什么时间?
总不会是……
这时一对年轻母女上了车,左岸赶紧把位置让给了她们,结束了这场辩论。
“谢谢哥哥,谢谢姐姐。”
小女孩坐在妈妈大腿上,奶声奶气地道谢。
年轻妈妈也笑道:
“你男朋友心地真好。”
左岸刚刚压下去的尴尬又浮了起来,一个“不”子在口腔里打转,就是吐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否认“男朋友”,还是否认“心地真好”。
倒是项烟岚大大方方地全收了:
“那是。小意思,不用客气。”
她说完,看回左岸,发现他正盯着踩在妈妈大腿上眺望窗外的小女孩,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怎么了?”
她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
左岸说着,轻松叹了口气,“有妈妈的孩子真是幸福啊。”
项烟岚刚想说“你又不是没有”,但转念一想到他那位老妈的所作所为,想想跟没有也还真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不如没有……
不知为何,车越是往郊区走,上来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还认识,一碰面就哥哥姐姐叔叔婶婶地招呼个不停。
项烟岚两人也察觉到不妥:坐个公交车,咋地就成了熟人拼车了呢?
两人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闲聊,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项烟岚趁着扶了一把身旁踉跄的大妈,对方连声道谢的机会,直接问道:
“婶子,听口音,你们都是滩头村的?”
滩头和滩尾两条村,正是龙湾项目征地涉及的渔村。
“是呀,你也听出来了?”
那大妈扶稳椅背,笑道,“这车上的,几乎全都是咱们两村的。”
“你们村里的人可真团结啊,连出去市区都这是一起。”
项烟岚顺着话头道。
“你以为咱们愿意扎堆来挤啊?”
那大妈叹了口气,“以前进市区有四条公交线,现在被砍得只剩这一条了,末班车还是晚上六点。不赶着挤,难道要靠双脚走回来吗?”
项烟岚有点吃惊:
“怎么会这样?”
身后一个大叔重重地哼了一声,接过话头:
“不就是变着法子逼咱们搬迁呗!”
项烟岚又问:
“你们就没向公交公司,或者市府反映?”
车子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他们的讨论一下子就被周围的人听到了。马上便有人接过来回答:
“怎么没有?每次都是研究研究再研究。依我看啊,那帮当官的良心早给资本家的钞票给染黑喽。”
项烟岚偏头看了看脸色僵硬的左岸,转回来问道:
“你说的是......”
“还有谁?不就是那狗日的鼎天集团嘛。”
车厢里又有人抢答。
谁料这名字一出,像是老鼠进了女生宿舍,众人恨不得用唾沫钉子给喷死它。
“没错。一定是这家黑心企业搞得鬼!”
“它还想收了我们的地去盖楼,做梦!”
“你说它收就收吧,才给那么点钱补偿,打发叫花子呢?”
“更要命的是,这钱还得分期给。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手?”
见众人越说越离谱,和实际的征地方案完全是两码事,左岸忍不住想要站出来说话,但项烟岚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了他。
“你们说的怎么跟电视新闻上的不一样?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项烟岚试探着问道。
她的问题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车里一众大叔大妈的嘲笑。
“小妹妹,你可是太单纯了。电视上的东西能信?它连个天气预报都不带准的。”
“就是。那电视台都是市府控制的,要它说太阳是方的都成。”
“你再看看这公交,还有这越来越烂的进村路,哼,官商勾结,狼狈为奸,他们说的话能信?”
项烟岚装作不服气的单纯少女,犟嘴道:
“那政府不信,电视不信,你们还能信谁?”
“当然是信俺们村长啊。”
这答案一出,立马得到了周遭人的一致认同。
“没错,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只有村里人才最信得过。”
“那是,村长就是我三叔公。人家做了十几年村长了,从来没骗过人。”
“就是,所以咱们村长说大家要团结起来,打死不卖地,俺就信他。”
项烟岚听着,扭头和左岸一对眼神:
这里头果然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