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不大，十个嫌挤五个略宽，里头正好坐着七八个人。
项烟岚一进来，就感觉不对劲。
领兵多年，是好是孬都不用上手，一眼她就能看出来：眼前的这几个，要是放在她以前的手下，扔去辎重营馋马粪都不够格。
几个人坐没坐相，站没站样，甚至有一两个甚至都花白了头发，鱼尾纹爬到了太阳穴。而且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跟滩涂上等死的鱼一样，黯淡无光。
项烟岚瞥了眼旁边搓着手的何俊，无声地冷笑一下：
“真是群精兵啊。”
何俊不敢接她的眼神，尬笑两声：
“将虎虎一窝嘛。有你的领导，什么样的兵都会是精兵啦。”
说完，没等项烟岚回话，他便装作“哎呦”一声，甩出“差点忘了有个会”这种老掉牙的借口，迫不及待地溜了。
等他一走，门一关，会议室里的活死人们瞬间就真活过来了。
首先是个把工服衬衫开到胸口的小年轻上来搭话：
“嘿，美女，你是不是做模特的？这么漂亮，身边这么好，做前台都浪费。加个微信呗，下了班哥哥带你出去耍。”
呵，先来个装傻充愣的……
旁边一个地中海头的中年汉子笑嘻嘻地接话道：
“对领导尊重点嘛。人家是奉旨办差的，这么不给面子，可小心被人给直接裁了哦。”
这又是个阴阳怪气的……
他身后一个牛高马大的方脸大块头一拍桌子：
“怎么？拿鸡毛当令箭，杀鸡儆猴是吧？那冲我来啊！最瞧不起这种走后门的空降兵，屁用没有！”
呦，这还有个无脑直愣的……
接着半瘫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瘦子慢悠悠地道：
“别指桑骂槐啊。鼎天那么大，又不差一个半个闲人。再说了，我掐点到准点走，不迟到不早退，还想咋地？”
这是个摆烂摸鱼的……
而坐在最后面那个最老相的嘿嘿两声：
“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活力啊。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为公司碎了不知多少回了，现在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动手动脚可是不行的喽。”
好嘛，这还帮着个倚老卖老的……
项烟岚一边听着，心头一边暗暗发笑：
真是盘好菜啊，什么咸甜苦辣酸脏臭都脏里面头，是想活活把我给撑起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瞎嚷一通，见项烟岚一言不发，一句不接，声音越走越低。
各人一时间摸不清她的意思，面面相觑之下，竟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项烟岚安安静静地站着，抱着手，扬着下巴，冰冷得刮肉的视线像是居高临下扫射的机枪，所过之处，没有一个人能硬着头皮接下。
寂静的会议室如同闷烧中的高压锅，似乎炸开就在下一秒。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弹了起来。
是刚才那二愣子大块头：
“老子内空陪你演默剧。我下午请假，现在就走。”
项烟岚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在大门前一放，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下去。
她扫扫膝盖上的微尘，嘴角轻轻扬了扬：
“你们谁能让我离开这张椅子，谁就能出去。”
说着，她朝那大块头勾了勾指头：
“试试？”
……
这边厢，刚要回到办公室的何俊在半路上就被人给劫持了。
看着神色凝重的人力资源部副经理高举，也正是当天项烟岚的面试官，何俊笑道：
“这么火急火燎地找我干嘛？不会是嫂子发火，你又打算找我打掩护吧？”
“亏你还笑得出来！”
高举把他拉到一旁无人的茶水间，“你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
“我能干什么好事？啊呸呸呸，我是说我能干什么坏事？”
何俊刚想辩解两句，就被高举直愣愣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两人多年同事，私下又是要好的球友钓友加酒友，一个眼神全都懂。
何俊脸上的噱笑换上了无奈，摊手道：
“那女的是姓林的，手上拿着的是董事会的任命。我能有什么办法？”
“哦，所以你就专门挖个坑给人家去跳？！”
高举说得火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找了些什么人给她去带？那几个家伙在咱们人力资源部都是挂了号的，优先级辞退对象。”
何俊委屈得老脸都皱了起来：
“这主意还不是那姓林的想出来的。我也没想到她会为了个刚入职的小主管这么大动干戈啊。”
“糊涂！”
高举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想想，要只是个普通的小职员，犯得着她林家大小姐亲自过问吗？”
何俊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惊醒过来：
“你的意思是……那姓项的背后有人这件事，可是坐实了？”
“何止——”
高举欲言又止，特地走到茶水间外探头扫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才回头在何俊的耳边低声说话。
“什么？！她竟然是左总的……”
何俊喊到一半，赶紧自己一个巴掌把自己的嘴巴拍了回去，疼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
高举赶紧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
“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这么急匆匆地过来找你？老何，现在可是选边站队的时候，你可要拿准了哦。”
见何俊还有三分犹豫三分为难的纠结模样，高举拍了怕他肩头：
“别忘了，当年出生产事故，是谁力排众议把负责安全的你给保下来的？是左先生，左总的父亲。
老何，人生在世，有些人，有些情，是不该忘的啊。”
何俊一咬牙，往地上啐了一口，点头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茶水间。
短短的几步路，竟然给他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何俊转回原先那间会议室，刚想拧开门把手，项烟岚便抢先一步从里面走出来。
“何部长找我有事？”
项烟岚先问道。
“啊？哦，额……我，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事情刚才忘了跟你交代。要不……咱们借一步说话？”
何俊支支吾吾地应道。
项烟岚也不拆穿他，反手把门一关，往旁边走开几步，笑道：
“不用那么麻烦了，就在这儿说吧。我还等着跟他们几个开会呢。”
而此时此刻，一门之隔，刚才还嚣张、装傻、充楞、卖老的一众人等，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