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月租三千的单人公寓里。
一张沙发，两个人。
项小雨沉浸在震惊之中，项烟岚沉浸在泡面之中。
项小雨拍拍自己的脸，唤醒麻木的思维，重新理一理刚才所听到的故事——
一个来自女儿国世界的将军，在兵败围困穷途末路之时，亲手杀了自己的男姬妾们，正准备以身殉国时，却被一道雷给劈穿越了。
那些男姬妾……们，不知道都长啥样的呢？是不是个个都英俊倜傥，白皙高挑？有没有马甲线？手指好不好看？
她怎么下得去手？她怎么这么浪费？
等等！
醒醒，小雨同学，别再胡思乱想了！这根本纯粹绝对就是瞎扯淡！
她瞥了眼项烟岚，后者正埋头吸溜她的第三桶红烧牛肉面。
她该不会是神经病吧？
项小雨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你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怎么就没见有一点点穿越后的震惊？彷徨？恐惧？悲伤？”
“有啊。之前你拉着我去坐那叫的士的自走铁马时，还有路过那条跨江的大铁桥时，我不是震惊得合不拢嘴了吗？”
项烟岚灌了一口楼下超市九块九的花雕料酒，满意地舒了口气。没办法，项小雨家带酒味的除了医用酒精，就它了。
项小雨愕然得眉头挑起：
“啥？就这总共加起来不到五分钟就惊完了？”
“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是为将者必备的素质。我孤身面对十万敌军时都未曾怕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项烟岚吸溜着面条，很自然地应道，“这里只不过是我未曾见过的世界罢了，又不是妖魔鬼怪横行的炼狱。”
说着，她忽而长叹一声：
“早知道只要被雷劈中就能穿越到这样美好的花花世界，我就应该把他们几个都留下。那现在也好送一个给你当做谢礼了。”
项小雨撇撇嘴：
哪有人送礼送单个的？好歹也送一双嘛......
啊呸呸呸，我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果然神经病是会传染的！
项小雨再次打量一番对面的女人，然后默默点头：嗯，她就是个神经病。
她正想着，项烟岚放下空面桶，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没想到啊，世上竟然有如此方便的美食。有幸能尝上一回，也不枉在这个世界走上一遭。”
说着，她朝项小雨抱拳施礼：
“你说我方才救你一命，现在我吃你三桶面，咱们算是两讫了。承蒙招待，后会无期！”
说罢，项烟岚拿起桌面的长剑，就要朝自己脖领割去。
项小雨也不知道打小体育就没及格过的自己，是怎样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反应和力气。在项烟岚拔剑的一刹那就扑了上去，然后在剑刃离颈动脉还有一毫米时将她死死抱住：
“我的亲姐啊，这正吃着面唱着歌，好好地，怎么突然就要寻死啊？！”
项烟岚洒脱道：
“人固有一死，这酒饱饭足，正好上路。虽恨不能马甲裹尸，但你我有缘相识一场，不必伤心。”
亲娘嘞，我是伤心我这新买的房子啊，才刚给过首付的……
项小雨连忙劝道：
“人生在世，精彩无限，死了多可惜？何况你有颜有身材，还会武功，还拥有过辣么多的男人……你看看我，最后一次拖男生的手还是幼儿园做操的时候，呜呜呜……”
她越劝越气，把自己给劝得哭了起来。
项烟岚不得不反过来劝道：
“人生在世，精彩无限，沉迷于男色多可惜？”
项小雨抱着她的腿在地上打滚：
“我就要沉迷！就要沉迷！呜呜呜……”
项烟岚怕用内力会震伤她，只好由她缠着：
“曾经弱水三千，方知此生只为一瓢。我为国征战十载，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我不负吾皇吾国，唯独负他一人。”
说着，她长叹一声：
“我现在唯恐走得晚了，到了下面，怕追不上他的脚步。你就别再拦着我了。”
见她又要举剑，项小雨当头一盆冷水泼过去：
“别想了，你死得再快，不可能追得上的。”
“你说什么？！”
项烟岚狠狠一瞪，项小雨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撒手丢开。
但人命关天，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
“这不明摆着的吗？他死在过去的时空，你死在现在的时空，都不在同一条道上，咋追？”
项烟岚瞬间犹如一道闪电直劈天灵盖而下，脑子空白，全身发麻。
“你在这，我去哪？”
可如今，你在哪？
而我……又在哪？
“哐啷”一声，长剑落地。
项小雨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冷汗淋漓。
一阵夜风偷了进来，掏空了一颗心。
……
项小雨下班归来。
看到满地的纸巾、方便面空桶，还有横七竖八的酒瓶，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再看看客厅里开着的电视，还有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打呼噜的项烟岚，她无奈地叹了第二口气。
这样的画面已经重复一周了……
目标型人格失去了目标，就好比巴浦洛夫的小汪汪丢了铃铛，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精气神。
就像她三大姨家的五姑父，以前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退休前一天还满头黑发声如洪钟，三天不到就退化成个驼背花发的小老头。
看到项烟岚现在这模样，项小雨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她究竟是女神经，还是真的女将军。
但瞅着她压在肘边的长剑，项小雨又打消了拨打110或者120的念头。
毕竟……她还是救过自己的，这可不是三桶红烧牛肉面就能销得了账的。
默默叹完第三口气，项小雨蹑手蹑脚地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这时，电视里正好在播放新闻节目：
“……关于龙湾项目所面临的困境，本台记者采访了鼎天集团执行总裁……”
画面中，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对着镜头说道：
“我们鼎天集团一向行事光明，公平透明，既不害怕任何竞争，也绝不会向任何恶势力低头……”
“虞臣？！”
突然，还在酣睡之中的项烟岚猛然炸醒。
她望向刚好被关掉的电视，又茫然地环顾一圈四周，眼里刚刚燃起的火苗转瞬熄灭，嘴里喃喃低语：
“原来是梦啊……”
“你醒啦？”
项小雨扔下手里的遥控器，过来身边坐下，“要不趁着今天还早，我陪你出去逛逛吧？看看风景，换换心情。”
项烟岚原本是拒绝的，但奈何项小雨死磨烂缠，还用“待会给你买瓶好酒”来打窝。无奈之下，她只好忍痛上钩了。
项小雨新买的房子在市郊新区，优点是便宜，缺点是还不够便宜。但胜在避开了熙来攘往的市中心，能在江边觅到一份难得的平静，这尤其适合需要心理疗伤的人。
项烟岚穿着粉色佩琪睡衣——这是她唯一穿得下项小雨的衣服；踏着玉桂狗泡沫拖鞋——这是她唯一穿得下项小雨的鞋子。
两人并肩走在江边新修的绿道上。
项小雨吸着一杯九块九的瑞幸，项烟岚吸着一瓶九块九的二锅头。两个人都有美好的滋味。
入秋的风，擦拭着路边道旁的绿色，也一点一点地消融着项烟岚心头的灰色。
她完全没有想过人类的世界会发展成这样——巨大如山高耸入云的大厦，无畜自走穿梭如织的汽车，五颜六色亦幻亦真的霓虹……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国家的人民能够这样幸福——积极忙碌的上班族，悠闲自在的老头老太，天真欢乐的小屁孩……
还有——
两个光着上身戴着耳机的帅哥从面前跑过。
两人死死地盯着他们，直到别人拐过街角才把目光收回。
项烟岚摇头道：
“真是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项小雨点头赞同：
“我要左边翘屁股那个。”
项烟岚空手一握：
“我全都要。”
两人对视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项烟岚笑得那么肆意放纵前俯后仰，以至于头上的发带都散开了。
而心头的结，也似乎在大笑中松绑了不少……
项小雨笑着帮她拍背：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项烟岚站直了身子，痛快地深呼吸一口：
“这片天地的确大有可为啊！”
“这就对喽！古人有云，男人如衣服。为了件衣服要死要活的，多傻啊？”
项小雨鼓励道，“大女主不需要爱情，一心搞事业的女人才最漂亮！”
项烟岚被她这加了地沟油的鸡汤灌得热血澎湃，也握起拳头高声道：
“好！我要忘掉过去，一心……”
“噗——”
一阵磨轮胎的声音响起，一个豪车车队驶过，轧起绿道旁的积水。
水花溅起半人高，不偏不倚地把正在做热血宣誓的项烟岚淋了个半透。
一瞬间，杀气腾起：
“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