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光阴似箭，一晃已经是十三年之后。
却说晋地有一大山，称作北岳山。
那山虽不甚高，却是绵延数十里，遍山树木，十分茂密。
这一日午后，在那大山深处，一片开阔地里，有两个孩子正在玩耍。
那大一点的是个女孩，看样子有七八岁，模样十分俊美。
小的是个男孩，约有五六岁，也是非常帅气。
玩了一会儿，看看日头偏西，只听那女孩对男孩道：
“小威，我们回家啦。”
那个男孩却极不情愿：
“作甚么着急回家？我这把弓箭还没做好呢。”
原来，那男孩正在使劲折一根树条，想把它折弯，却因为力小，几次都没有成功。
那女孩走过来，看了看道：
“你整天弄这些东西作甚？爸爸不是说了么，以后让你好好学习，去考个大官。”
那男孩一噘嘴：
“我不想学习，也不想考劳什子大官，我只想像爸爸那样做个大侠。”
女孩把眼一瞪：
“你不听我话，看我不告诉爸爸，打你屁股！”
说着，便把男孩手中的树条抢了过来，扔到了一边。
男孩哭了：
“姐姐不好，姐姐欺负我！”
女孩嗔道：
“你都五岁啦，还哭鼻子，让人看了不笑话你！”
男孩边揉着眼睛，边嘟囔道：
“我才不怕人看见呢。再说，这里天天只有爹妈和我们两个，又哪有什么人来！”
女孩道：
“怎么没有人来？你看，那不是来人了？”
女孩说着用手一指。
男孩停止了哭泣，顺着姐姐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边山道上有两骑马徐徐而来。
男孩一乐：
“我告诉爸爸去！”
说完扭头就往半山腰的一座草房奔去。
那姐姐喊了声：
“慢点，别摔了！”
紧跟在后边也往草房跑来。
那男孩才跑到院子，只见草房的门一开，出来一个少妇，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高鼻梁，深眼窝，樱红嘴，脸色略黑，身段苗条，虽然身着粗衣，却是美艳无比。
那男孩见了喊道：
“妈妈，有人来啦！”
那少妇未及开言，随后又从房门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个头不是很高，却十分结实，上唇留着两撇黑胡子，两眼烔烔有神，长的是十分英俊。
那女孩也叫道：
“爸爸，你看，来人啦！”
当是两个孩子许久没有看到生人，都是十分兴奋。
那少妇搂着男孩，男子拉着女孩，四个人驻足观看。
却见两骑马越来越近，一会儿便到了跟前。
但见两条大汉翻身下马，一人哈哈大笑，拱手叫道：
“兄弟！妹妹！你两个躲得好清静！怕是早把哥哥忘了吧！”
那男子一惊，放开女孩，早迎上去：
“二哥，三哥，是你们？可想死兄弟啦！”
三个大男人又是搂腰，又是捶肩，好不亲热。
那少妇手牵着两个孩子，微微笑着，立在一边。
其中一个大汉忽地转向那少妇：
“你看你看，我们只顾着和兄弟亲热，可把我们的大美人冷落啦！”
另一个笑道：
“天哪，大美人越发漂亮啦！生了两个孩子还这么光彩照人，可教老哥羡慕死啦！”
那少妇笑道：
“两位哥哥只管取笑小妹怎地？”
头一个笑骂另一个：
“你个欠打的！哪有哥哥这么和弟媳说话的？咦，这是兄弟的女儿吧？莫不是和她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另一个道：
“这还有个帅小子呢，这个却是得了你一人一半！”
几个人说笑着一起进了屋。
那个男孩跑前跑后，兴奋不已。
几人坐定，少妇早把茶水侍候上来，笑道：
“两位哥哥也是丰采依旧，威风不减当年！”
一个大汉道：
“休提休提！我们是老啦，不中用啦。倒是兄弟如日中天，正是好时候哪。”
那个青年男人正是龙子西，那个少妇便是卓尔美。
来的两位是秦氏三杰中的老二秦雄杰和老三秦世杰，只是两人已经四十有余，虽然英武不减当年，却是鬓角已经花白。
原来，龙子西和卓尔美并没有死，十三年前褒城发生的一切均是公主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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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龙子西见到故人，百感交集：
“小弟只道今生便在此终老，再也见不到几位哥哥啦！想来，嗨，真的好似做了一场梦一般！”
秦雄杰道：
“可不是么！你们也瞒得好，我们也是过了几年才知道真相！”
龙子西笑道：
“非是小弟故意瞒着哥哥，却是当时为遮人耳目，不得不如此。”
秦世杰道：
“瞒也瞒啦，只是你们没事比什么都好！快说说，这十几年你们过得怎么样？”
龙子西一边招呼两位用茶，一边说道：
“都是公主精心安排得好。自从褒城发生了变故之后，我和卓尔美秘密来到这里，就是家父当年隐居之地。
“我们第二年就结为夫妇，先后有了这两个孩子。
“家父五年前离世，就剩了我们四个，养着几匹马，种些菜蔬，打些野味，倒也平安快活。
“只是时常惦念着诸位兄弟，还有，还有公主……
“说起公主，对我们可真是恩重如山，如果不是当年她的妙计，恐怕我们真的早就作鬼啦！”
秦雄杰道：
“就是就是，公主对朋友真的没说的。嗨！要不还得说，公主可真是神机难测！”
秦世杰道：
“我们后来只知道你们两位都没事，却是对当年的许多情况依然不知就里，你可得和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子西道：
“所有的这一切，都缘于公主早就怀疑吕艺享是个奸细，却没有揭破他。正是借着他，做了一个好局，不仅让小弟见到了妹妹，而且保得小弟和卓尔美，还有小弟的妹妹这么多年平安无事。”
秦雄杰大吃一惊：
“啊？原来那个女婴真的没死？这个可真奇啦。”
卓尔美道：
“怎么，两位真不知道？可见这计一定也瞒住那个尹球啦！”
秦世杰道：
“嗨，又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哪会知道？我们只道那女孩真的得风寒死了！却是到底怎么回事？”
龙子西道：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两位哥哥可曾记得，公主说虢石父向宣王建议，要把卓尔美送给孛丁太子一事？”
两位点点头：
“当然记得。”
龙子西道：
“这件事其实很难有开解之法。还有，尹球非要追查女婴之事，也是十分棘手。至于对付小弟我，也是非置小弟于死地而不可。这三件事情纠结在一起，两位哥哥想，便是如何才能彻底有个了局呢？”
秦雄杰想了想道：
“除非尹球把你们三人都抓到，或者你们三位都死了。”
龙子西道：
“正是。我们三位都被尹球抓到自是不可。那就只有一条路，我们三个都死。这便是公主策划得万全之策。如今想来，虽然凶险，却当真高明之极！”
秦世杰道：
“也难得尹球相信了这一结果，本来这个是很容易让人怀疑的。”
龙子西点点头：
“不错。所以说王后高明。她虽然早就怀疑吕艺享，却一直不揭破他，就是要利用他。
“让他亲眼看到或者听到我们三个的死讯，作个实实在在的见证，尹球自然就容易相信。
“只是没想到，尹球依然不放心，那晚竟到褒府亲自探查虚实。
“幸亏，洪德公子和华大哥及时赶回，否则还真难说。
“还有，只可惜了那个与我相像的少年，替小弟一死，唉。”
两位秦氏兄弟回想着十三年前那晚的事，仍然有些想不明白。
秦世杰道：
“那么，那孩子到底由哪一路去见的？再说，你到底跟没跟我们做一路？如果跟我们在一起的你是假的，我们怎么一直没有发觉？”
龙子西道：
“要不当年公主怎么说这条计只有百分之五十把握呢。
“这条计行起来实在有很大困难，尤其是不让吕艺享发现破绽其实很难。
“那个和你们在一起的，当然是假的我。
“让你们分头出发，在骆驼西庄的春来酒馆会面，这正是公主的精细之处。
“公主早已算定，到骆驼西庄的时候天已放黑，大家见面后，又不能多说话，我又化了妆——当然不是真的我，你们怎么会发觉？
“你们都没有发觉，吕艺享与我接触没有你们多，更不容易发觉，加上那个少年本就长得与我十分相像，受伤之后又血肉模糊，更是让人难辨真假。
“杨朴查看尸体的时候看了吕艺享一眼，就是向他求证。
“吕艺享自然坚信是我死了。有了他作证，尹球自然很难再怀疑了。”
秦世杰叹道：
“俺有些明白了。做给吕艺享看的，是我们这一路去见孩子，而实际上真的是第一路去见孩子。
“怪不得公主不事先说明去哪儿狞猎，让华地宁到时看锦囊。是也不是？”
龙子西摇摇头：
“不是这样。公主料到，如果真是这样，很难骗得过尹球。尹球一定两边都会安排人跟踪应对。
“其实，两路都没有去见孩子，而是我半路离开了华地宁这一路，由‘五行侠’的另四位领着我偷偷见了孩子。这都在锦囊中做了详细安排。”
秦世杰道：
“谁？你说‘五行侠’的那四位？他们不是保护申候回西申国了么？”
秦雄杰道：
“兄弟还这么天真？我是想明白了，那是公主故意那么说的，说给品艺享听的，是也不是？”
龙子西点头道：
“正是如此。其实这些明着的安排都无法欺瞒吕艺享，也无须欺瞒于他，相反，正是要他向尹球传递消息。
“只是，有一个假我这一节，不能让他知道，连你们也不知道。只有公主、华大哥和我知道。”
秦世杰道：
“那不用说了。让卓尔美自杀，也都是公主的精心安排啦。这公主，真的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啦！”
龙子西叹了口气：
“也不全是这样。后来公主跟我说，还是有未料到处。
“一是没想到尹球真会下手击杀我们；否则怎肯不加防备，让诸位受伤？
“按公主原来的设想，是让那个假我听到孩子的死讯后假自杀。
“二是没有想到尹球会主动找上门来，险些坏了大事。
“三是……”
龙子西说到这，看了一眼卓尔美，笑道：
“让她自己说说罢。”
卓尔美便道：
“唉，公主一开始没有告诉我真相，我可当真啦。
“我当时只想那什么，对，一死了之。
“要是没人看着我，我可真死啦！
“后来，假装自杀自是用的假血。
“不过，我几次昏过去却是真的。
“也不知怎么啦，虽然知道是假的，却怕龙哥哥真死了呢？
“只能说，那个少年太像龙哥哥了。”
边说边深情地瞅了瞅龙子西。
秦世杰笑道：
“那是老天可怜我们哥儿俩个，不让你死，你要是十三年前死了，今日我们如何尝到你的厨艺？”
众人都笑。
卓尔美道：
“就是就是，你看，光顾着说话了，小妹把做饭的事儿都忘啦。你们先继续说话，小妹这就去准备。”
秦世杰道：
“饭菜什么的胡乱有些即可，酒管够就好。你们结我夫妇，我们还没喝上喜酒呐！”
卓尔美笑道：
“这个自然。只是都是龙哥哥自己酿的酒，两位将就喝罢。”
说着，卓尔美起身去做饭，又招呼那女孩出去帮忙。
原来那女孩叫芝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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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西继续说道：
“这件事，当时只有公主、小弟我和洪德公子、华地宁、火云齐知道真相。
“公主说，让小弟我就此隐退江湖，没有她的消息，千万不可再在江湖出头露面，一切等宫涅太子称王后再说。
“小弟也是不想给公主添麻烦，加上知道妹妹已经安全，也没有其他挂念，真的就在此隐居下来了。
“小弟这地方，也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秦雄杰道：
“对啦，说了半天，你那妹妹后来去了哪里？现在怎样?”
龙子西道：
“小弟去见了她之后，便把她带回褒府，由褒洪德认作女儿。那时候她才一岁多一点儿，现在也不知道出落得怎么样啦。”
秦世杰一拍大腿：
“原来是她？那可真是个大大的美人啊！兄弟莫要生气，那小姑娘比卓尔美和公主两个更有不同，真个是世间罕有。只有一样，很少笑。大家都叫她冰美人呢。”
龙子西不解：
“怎么两位哥哥认识她？”
秦雄杰道：
“那次你……呵呵，后来知道了是假的你出事以后，我们哥仨便留在了褒府。
“没过多久，褒君洪德公子有次喝醉，对我们说，他年轻时有次下乡做了荒唐事，没想到留下个女婴。
“那女人如今找上门来，只好纳其为妃，却是十分喜欢那个女婴，取名褒姒。
“当时，我们以为是真的，不过一笑。
“如今想来，不正是洪德公子的一个借口？”
秦世杰道：
“那褒姒在府中并不避讳众人，待下人也和善。所以，下人大都认识她，我们更是经常见面。只是，哪里想得到她就是你的妹妹！”
龙子西听着，便起了去见褒姒之意，又惦念着公主和华地宁、方家兄弟等人，心内踌躇不决。
忽然想起：
“秦大哥可好？”
秦雄杰叹口气：
“家兄自那次伤了肺子之后，便落下病来，十年前就已经病亡啦，闭眼前，一直惦念着兄弟你呢。”
听说秦英杰竟然因伤而死，龙子西想起当年他的诸多好处，心中悲痛，一时无话。
又过了一会儿，卓尔美把酒菜端了上来。
青菜不多，却是好大的几盘子野猪肉、兔子肉和野鸡肉。
四个大人和两个孩子一起边吃边说话。
卓尔美忽道：
“对了，卓尔丽姑娘后来怎样？”
秦雄杰道：
“她好着哩。你假死之后，她不知真情，也是几次自杀，却是都被救了下来。
“后来，她知道了真相，也知道无法来找你们，便也留在褒府。
“再后来，洪德公子作主，将她许配给华地宁兄弟，如今已生了三个孩子啦。”
卓尔美想起这小姑娘对自己一心真心，如今也算得了个好结果，不禁为之高兴。
秦世杰叹了口气：
“看来，众人都是不错，只是公主就不那么快乐啦。”
龙子西急忙问道：
“公主她……她怎么样了？”
秦雄杰道：
“公主于那次事件的年底就嫁给了宫涅太子，过了几年就生了个男孩，取名宜臼。
“前年宣王驾崩，宫涅太子即位，称幽王，公主真成了王后啦，宜臼也被立为太子。
“按理说公主应该一切都好。可是，听说却是十分烦恼，总怀念着以前的时光。”
龙子西叹口气：
“她这又何苦？唉。”
秦雄杰道：“
这个兄弟不要生气，她烦恼，却并非完全因为兄弟你。”
龙子西一楞，心道：
“哦，我只道她一直放不下我呢。”
想着，看了卓尔美一眼，心中颇感过意不去。
卓尔美也不以为意，宛尔一笑。
秦雄杰道：
“那幽王早些年还算厉精图治，近些年却昏愦起来。专好女色，他少说也有三五十个妃子了，犹自四处征召美女，弄得怨声载道，盗贼四起，天下可就不那么太平啦。
“你想，公主身为王后，能快乐得起来么？”
龙子西叹了口气，心内想着也不知公主如何愁苦，更想见她一面。
卓尔美见龙子西烦恼，笑道：
“龙哥哥只顾叹气怎地？也不问问，两位哥哥如何到了这里？”
龙子西听卓尔美这么说，心内生愧：
“夫人说的是！正要问两位哥哥呢。”
秦雄杰道：
“我们这次来见兄弟，却是洪德君的意思。他，他遇上了一件好生为难之事！”
龙子西忙问怎么啦。
秦雄杰道：
“这事儿还得从幽王身上说起。”
当下，便说出一段缘故来。
原来，这幽王不仅专好女色，而且暴戾寡恩，喜怒无常，又一味听信虢石父、祭公易、尹球等奸臣之言，不理朝政，不问民苦。
去年，泾、河、洛三川同日地震，幽王不思赈救之事，反将劝谰他的大夫赵叔带免官，赶回老家。
大夫褒珦，就是褒洪德之父，闻赵叔带被逐，急忙入朝进谰，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幽王大怒，将褒珦下在死牢。
洪德公子再三想法，却无计救父。
又听说，幽王有意处死褒珦，洪德公子更加着急，这才想起龙子西，希望能够借龙子西这条路而求救于王后，也就是公主。
秦雄杰最后说道：
“洪德君原也不想劳你出山，但知道你和公主最是情契，你若向公主相求，公主无有不允之理。不知子西兄弟意下如何？”
龙子西听了，当下说道：
“当年洪德君待我和华大哥不薄，洪德公子更是护我妹妹周全，收养她长大成人，此恩我无时不思回报。既是如此，说不得，小弟自是下山走一遭便了！”
卓尔美道：
“龙哥哥要去，我们三个如何？”
秦雄杰道：
“自是都去褒城。洪德君和华兄弟也是十分想念姑娘。还有那卓尔丽姑娘，这次还吵着要跟我们来见你呢。”
当下计议已定。
用过晚饭众人歇息，次日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备上马匹，龙子西一家四口都随秦家兄弟赶往褒城。
一路上，两个孩子见了什么都新鲜，十分兴奋，自不必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