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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澈白显然不信,更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红着脸吼道:“不可能!那日……那日我都主动爬上你的床去……去勾引你了,你还不是把我推了下来!还告诉我……忍不住了就去要女人,别来烦你。”
伶月不言,将头紧紧抵在云念初的腰间,只觉委屈更甚,死死地咬住唇角,只将唇咬得发白。
云念初拍了拍他的头,对武澈白翻了个白眼,道:“你那种情况说的话,谁敢听信啊,伶月肯定以为你不是真心喜欢他的。”
伶月吸了吸泛红的鼻尖,红唇干涩,他已经不想说话了。
武澈白正要接口,蓝沐秋却已经将他俩各自提溜了起来,对他二人道:“事不宜迟,你俩赶紧启程,回到京城,在那里等我们回去,你们先好好聊聊。”
武澈白点点头,眸漾起低迷痛楚,似在回想过往的快乐时光,又似在感叹往日如云烟。
蓝沐秋与云念初则动身启程,回到了皇帝所在的城池。
她俩放走了武澈白与伶月,也许等待她俩的是一场浩劫。
纵使心知肚明,但她俩仍放走了,毕竟如果皇帝想要杀死她俩,何患无辞?
当日,部队凯旋归来,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府邸内,皇帝端起酒杯,走到蓝沐秋面前,蓝沐秋端起酒杯,与之相撞,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皇帝摇晃着酒杯,笑道:“蓝爱卿竟还是如此干脆利落啊……果然没有被同化呢。”
蓝沐秋知道她说的是端酒杯姿势的问题,于是抿了抿唇,道:“陛下,纵使杯的是毒酒,我也会喝的,但可否能留我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没等她说完,皇帝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挥手阻止了她再说下去,径直走向台阶之上,对众人道:“我们先清算一下,随后再举办庆功宴。”
此话一出,乐师停奏,管弦琵琶骤然无声。
皇帝对众大臣笑道:“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墨丞相与我的赌约。”
众人皆默,唯独皇帝笑道:“墨天鹄,探子查到,你自幼从男尊国来,而后成为我国丞相,是何居心?”
墨天鹄低垂着头,笑意盈盈,竟不言语,仅抬首望着台阶之上的皇帝。
皇帝一字一句地道:“既是输掉了赌约,那么按照赌约,你的命需压在这儿。来人,斩立决。”
众人皆惊,不曾想上次玩笑之言皇帝竟当了真,纷纷要去说服皇帝,而皇帝仅淡淡一笑,道:“谁敢与他求情,便与他同罪同罚。”
蓝沐秋敛下眉眼,心道皇帝这招使得妙,几次三番,墨天鹄何尝又不是棋子呢?他早已失了人心,纵使他是皇帝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所有的人记得的也是他罪无可赦,而不是皇帝心机颇深。
果然,此话一出,再无人阻拦,连虚情假意之人都不再有。
而墨天鹄倒是无比坦然,任属下微笑着将他带出,外面自然该有一场腥风血雨,然后他人头坠地。
过了一会儿,晚宴继续,唯有蓝沐秋心不在焉,总感觉哪里不甚对劲。
墨天鹄次次都刻意猜错,是为了什么?总不能他真的杀身成仁,只为了让心爱的皇上安心吧?
半盏茶后,一声凄厉划破云霄,众人无不堵住了耳朵,瑟缩了一下。
看窗外鸟儿磔磔飞起,蓝沐秋却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了,于是疯狂而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停到了外面侩子手的面前。
刽子手旁边,有一颗血淋淋的项上人头,以及一具倒伏的尸体,忍着作呕,她将人头翻了过来,正面朝上。
上面剌满了小刀刻痕,鲜血涔涔,已然看不出人形了。
这,或许不是墨天鹄。
一个大胆的猜想如炮竹炸裂在蓝沐秋的心,使她迟滞了两秒——
会不会是墨天鹄早就想走,并与她一样,不甘心成为棋子,所以才找出了此等方法呢?
如此一来,他的社会属性消亡了,再无墨丞相这个人可以翻天覆地,皇帝也会放心下来,而他,则获得了新生。
从今往后,他就独属于他自己了。
买通刽子手是容易的,可……
另一种猜想炸裂在脑海,蓝沐秋疾劲奔回府邸,众人皆不解地望着她,而她则怔怔地看向皇帝,而皇帝,则含笑望着她。
皇帝那双含笑而窥探了一切的眸,让蓝沐秋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帝始作俑的。
她早就知道了墨天鹄的打算,并且是刻意放他走的。
对她来说,只要对方身份上相当于“死了”,再无翻身的可能,那么实际上死了还是活着根本就无甚所谓。
含着这一点儿猜测,蓝沐秋抿抿唇,小声开口道:“陛下,臣请奏。在战役,贼子武澈白被彻底击毙,乱刀砍死,同样,我军也失去了许多世家子弟。”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世家子弟需马革裹尸,回到国内好好下葬,至于武澈白……既是死了,不提也罢。”
蓝沐秋眼底燃出阵阵烈火般的炽热,似梦非梦,似懂非懂。
她明白了,皇帝之意,是在暗示她——皇帝可以放过武澈白与她的一家老小,但前提是,她要请辞,将夺到的权力再放到皇帝的手。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招摆兵布阵,罪人都是旁人的,而皇帝看似纯洁得像朵白莲花,却——
不说也罢。
皇帝倒是了解她的为人,她为了亲友,断不会贪恋权势。
思及此,她笑着对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起身,笑如春风,沁人心脾,道:“诸位爱卿,女尊国将会迎来史上最安稳的时期,诸位请喝酒。”
蓝沐秋暗自撇撇嘴,心道可不是嘛,看似说的是战役,实际上说的是权力争夺。
所有的权力都收归到了皇帝一人手,可不是整个国内将平稳得很嘛。
没等她心里吐槽得更多,噗的一声,皇帝剧烈的咳嗽声,夹杂着众人嘈杂而慌乱的声音传来。
往声源处一瞧,皇帝的口咳嗽出了鲜血,喷溅在衣袖上,众人慌不择路,离皇帝近的连忙抱起她,大声呵斥着众人别挡路,赶紧去找军医。
御用军医把了脉后,因是其重大机密,所以单独将蓝沐秋领出了门外,对她讲。
军医叹了口气,道:“我曾告诉过陛下的,她自打风雪殿前长跪不起,就落下了严重的肺病,每每沾上凉气,就会刺激病灶,年少时,她冬日仍拼命练剑,常常咳嗽得厉害,结果年老了,依旧不听劝,非要来此恶寒之地随行,可不是会刺激到嘛……”
听着她絮絮叨叨,蓝沐秋平添了几份耐心。她知道,御用军医是自小同皇帝一起长大的,所以对皇帝了如指掌,纵使今日,也依然随行。
于是,蓝沐秋低声道:“请问陛下,还有多少年……”
“陛下会长命百岁的,”御用军医前半句说得大声,后半句却压低了声线,低声道:“原本或许可以十年,但被边境的风霜一刺激……少则四五年,最多则七年。”
蓝沐秋僵硬地点点头,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皇帝竟真的是为了给她的女儿铺路。
她不禁想起了京轶事:少年时皇帝在风霜练剑,只为了先帝能看她一眼,但皇帝总是路过门前,却不入她的殿内,皇帝就总是咬咬唇,而后继续练剑,晚上也不停歇,因此常常半夜咳嗽得厉害。
众人都说,皇帝少年时是想争宠,所以才会如此刻意,想让先帝多关注到她。
当时蓝沐秋认可这个想法,但现在仔细想来,或许一半占一半吧。也许,那个少年是真的咳嗽得难以自制,然后扒起窗沿,却还留个门缝,期待娘亲先帝的到来。
但没有,听说,一次都没有。
纵使,先帝最后临终曾言,皇帝是她最欣赏的孩子,她每每经过,都会赞叹不已,但怕她骄傲,便从未入内。
可有些话,晚了再说,终究不是那个滋味了。
所以,皇帝临到晚年,想到自己的孩子年幼,怕自己死后,被她娇惯长大的太女殿下不懂得争权夺势,而后被人劫持,守不住那份儿家业。
所以,皇帝动手了。
或许皇帝感激武澈白一家,或许她从一开始对墨天鹄是真心实意的,对魏樱也是欣赏并赞同的,或许她没想过要肃杀一切,或许也没想过世家弟子竟会在她眼皮底下,杀了武澈白一家,否则若是真的毫无人性,时至今日,她也不会留下一些活口。
她或许知道这是一条众叛亲离的不归路,待她一切亲近的人都离她远去,由爱她变为恨她,但她还是做了。
因为,那个风雪练剑和长跪不起的少年,曾对天发誓,她若有了孩子,定不让孩子受半分苦楚。
这是她内心底里自认为的救赎。当初,身为先帝的孩子,若是不争权夺势,可是会死的。
最后,她成为皇帝,却不想让她的孩子这样。
这场争斗,并无胜利者……蓝沐秋抿抿唇,竟然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了。
天气刺骨的寒冷,天,下雪了。
鹅毛大雪来得突然,猝不及防地洒落在她的肩头,而后迅速融化,没等徒增伤感,毛绒绒的皮袄就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眼眶泛红,猛地转头,却见云念初在冲她笑,温润如玉的脸上,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他眼底含情,心底里亦全是她。
伸出双臂,她猛地拥抱住了他,阵阵抽噎,传递在二人的耳畔,她,哭了。
云念初很自然地抱住她,黑色的披风随风扬起,在雪化恣意飘飞,而后他对她笑道:“……恍然如梦一场,倒也来得坦荡,去得坦荡。”
蓝沐秋紧紧揽住他的腰,这时方才觉得他如杨柳般坚韧不拔,轻声笑道:“或许你什么都知道,也早就猜到了。”
云念初仅抱紧了她,在她耳畔轻声道:“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我只知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