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象乾的心情是复杂的。
姜望重复三次斩出巅峰状态的人字剑,没有一丝偏转,没有一次势衰,最终毫无争议地赢下了决战。
摘取了或许是整个黄河之会历史上最有分量的一届内府魁名……或者至少也是历史前三。
他作为赶马山双骄的另一骄,与有荣焉,理所当然要为此欢呼。
他也已经提足了气……
但是那个胖子只是一晃身,就跳到了后面去。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耳朵都差点被接下来那声巨响震聋!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居然用法天象地喊话!
而且喊得这么简单这么没有才华!
平庸肤浅不自知!
如何匹配得上赶马山双骄的威名?
事实上才华横溢如他,早已经为姜望的夺魁,写好了口号。
所以他张了张嘴,还待再争取一下……
但立时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
整个天下之台内,到处都在呼喊姜望之名!
感谢他奉献了一场又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
感谢他承人族先贤之志,在这观河台耀武,用他毋庸置疑的实力,向长河龙君展现了何为人族天骄。
从与项北超越内府层次的神魂之争,到与秦至臻剑仙人对阎罗天子的惊世之战,再到夺魁时,于逆流时光中,一剑三败黄舍利。
每一场都分量十足,每一场都是最顶级的战斗演绎。
他的才情,他的意志,他的天赋,他的实力,实至名归,真乃天下第一!
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就在这这个时候,曹皆直接从位置上起身,双手捧出一杆卷着的旗帜,就那样高举着,一步步往天下之台走去。
“姜望!”他洪声道:“且为我大齐展旗!”
来自四面八方、如潮涌般的欢呼,也如潮退去了。
姜望独立在这天下之台上,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
万千目光的重量,加于一身。
羡慕的、嫉妒的、崇拜的、向往的……
从此他亦要习惯,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内府!
是现世数百个国家、无数天骄里,最强的那一个内府境修士。
是茫茫夜幕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辰!
群星闪耀时,他最耀眼!
他静静地看着曹皆走来,看着那一杆卷着的紫色旗帜,慢慢靠近。
大齐春死军统帅,当世真人曹皆,亲自捧旗而出。
他应该要知道,这一杆旗帜的分量!
齐国奠定霸业以来,多少天骄台上奋死,多少豪杰死不瞑目,这是第一个魁名!
并非齐国不强,并非齐国天骄不强,更不是齐国天骄惜命。
只是天骄云集之时,谁都有必争魁名的理由,谁也都是万万里挑一的绝顶天骄。生死胜负,有时候只在一瞬间。不是努力就能赢,不是拼命就可以走到最后。
争魁,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齐国在黄河之会上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强如重玄遵,天府堪称无敌,却也在这一届遇上斗昭,错失魁名。
姜望亦是连遇项北、秦至臻、黄舍利,堪称死亡签运。
很多齐人其实已经不抱指望。
他最后能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横压绝世天骄,力摘魁名,尤其震撼人心。
曹皆走近了,那一卷紫色也走近。
姜望伸出双手,肃容道:“姜望接旗!”
他接过这杆旗帜,感觉足有千斤重!
曹皆交出旗帜后,便立即转身。
哪怕是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黄河之会的魁首争辉。
走下演武台后,曹皆才对着余徙一礼,道:“有劳余真君!”
余徙亦肃容,微微颔首,以为回应。
而后伸手在演武台上一引
就在姜望的面前,一道一道的清光,凝成台阶,那清光台阶向着天穹高处无限延展,仿佛一直连到了天穹尽头。
天之阶,在身前。
姜望就捧着手里的旗帜,踏上这清光之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高,踏上高天去,渐渐在人们眼里,已经只剩一个黑点。
而六合之柱所围的六个面,已经悄然转为了流光幕墙,不再是六位至尊的龙袍一角。
姜望越走越高,离那些热切的视线渐远了,也远离了欢呼。
举目四望,除了接天连地的六合之柱和六面流光幕墙,什么都瞧不见。
唯有脚下的清光之阶,手上的紫色旗帜,腰间的长相思。
越往上走,越是孤独。
轰隆隆!
轰隆隆!
他仿佛听到长河怒哮。
但细听又复无声。
俄而,又像是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却并不能听得真切。
渐渐的,这些声音也没有了。
他往上走,往上走,孤独地往上走。
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努力地去凿出第一缕光。
第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理想。
“你是何人?”
忽然有个声音这样问。
这声音古老、浩瀚,仿佛流经了无穷岁月,又像是包容了现世一切。
它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姜望!”姜望大声回应道。
那声音又问:“你欲何为?”
姜望道:“已摘魁名,登天展旗!”
“至矣!”
一声叹息,终不复闻。
姜望抬眼再看,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清光之阶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圆形旗台。
瞧来……
很像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观河台。
那中间留下的圆孔,也以六柱所围。
姜望将手中的那杆旗帜竖起来,将旗杆插进旗台的圆孔中,右手握着旗面,高高一展!
那一抹紫色的、至尊至贵的旗帜,就这样飘扬在高空。
一条紫色的神龙,傲然腾于旗上。鳞爪毕现,目有神光,龙首龙尾,连成一个圆环。
在这紫色神龙所围绕的圆环正中间,是一颗璀璨的亮紫星辰,至尊至贵,烛照天下。
这就是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
当旗台上,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的那一刻。
天下之台内,人们也已经能看到,齐天子法相所立的那一面幕墙,其上亦然出现了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图样。
整个六合之柱所围,六面幕墙本都是空空如也,只有恍惚流光。独独东齐这一面,此时被代表大齐皇朝的旗帜所铺满。
这是一种莫大荣耀!
在场齐人全部起立,对着这一面幕墙行礼。
曹皆高声道:“壮乎哉,我大齐!”
所有齐人同呼:“壮哉大齐!”
而在天阶尽头,竖立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姜望,看到一个光点,自飘渺难知之处落下来,印上眉心。
这是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下一刻,已经回到了天下之台。
其时天阶已消,四下无声。
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在观河台飘扬!
姜望看着齐人的方向,笑道:“幸不辱命!”
迎接他的,是齐人久久不歇的欢呼声。
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十余年来,只出这么三个魁名。
本届更是只有两个!
齐国已摘其一!
荣也耀也,世难再举!
在齐国的史书上,亦会记下这样一笔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兹有大齐青羊镇男姜望,于观河台内府场夺魁,为国展旗!
且不说齐人如何,魁首如何。
一场有一场的荣耀。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在此时宣道:“内府场魁首已决出。且待明天,再续天骄之会!诸位且……”
“余真君容禀!”
一个声音忽然落下。
台上姜望猛然转身!
这声音如一柄利剑横空而来,割天地,斩人心。
它太锋利了。
它轻易就割开了人们还在为魁名决出而沸腾的情绪。
它冷漠无情地斩近每个人耳中。
而对姜望来说,这声音他太熟悉!
多少次在回忆里鸣啸!
多少次在耳边回响!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得
自东北方向的入口,走进来一个面容年轻的白衣男子。
其人眉、眼、鼻、唇,甚至长发,都给人一种极致锋锐的感受。
而他的眼神,温吞,冷漠,又天真!
如此矛盾复杂的感受,很难让人相信,是由同一双眼睛带来。
但这个人就这样走来了,对着真君余徙说道:“何必明日?”
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惊诧莫名。
此情此景,此势此言,让人隐隐有所猜测,可没人敢笃定!
那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李一!”金冕祭司那摩多,面露惊容,在牧国备战席上,今日第一次出声:“你竟然就是太虞?”
极情于剑,极情于道,代表现世道剑最高成就的李一,他如何不知?
道剑之术早已经取代了煊赫一个时代的飞剑之术,但传至现在,道剑之术其实也已经渐渐凋零,归于小众,这亦是修行历史的沿革。而李一其人,一度被视为道剑之术再起辉煌的唯一可能。
其人其剑,锋锐绝伦,有过许多辉煌的事迹。
甚至于堂堂金冕祭司那摩多,也曾与其道左相逢,虽未交手,已知其人
但李一明明出身于一个已经灭亡的小国,何时成的景国人?
“没错!”
李一并未说话,景国备战席上,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已经长身而起,赤面慨然:“景国李一,道号太虞真人!五日前,于大罗山受封!”
能在大罗山受封,李一的出身已不必怀疑。
其人本来独行天下,好似是无派无别的当世真人。现在看来,却是景国布于天下的暗子。
景国连弃外楼内府两场,三十岁以下的天骄代表却迟迟未现身。整场黄河之会,眼高于顶的景国人都悄无声息。从头到尾,冼南魁一个人坐在备战席上,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
但此时甫一出声,便叫天下惊!
尽显景国之强势霸气!
一位真人!
一位在大罗山受封的真人!
他竟然是代表景国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
这意味着什么?!
冼南魁环视四周,忽然笑道:“李一是道历三八9零年生人,诸位真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辨血见龄!”
事实上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很晚,彼时那种震撼难以言表。但现在把这种震撼的感觉丢出去……又很舒爽。
当世真人自然是一眼就能洞察年龄,但李一本身亦是真人,不可能任人洞察。抛出一滴鲜血来,倒是没有问题,也足以鉴别真假。
但没有任何人要求辨血。
因为六位至尊还在场,长河龙君亦在座。李一若是年龄不实,绝不可能瞒得过去。
但这是什么概念?
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这已经直接打破了修行历史的记录!
是有记载以来,史上最年轻的真人!
姜望站在台上,已经听到有人在惊呼:“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真人的修士!”
更有人完全不能相信:“居然只有二十9岁!怎么可能!?”
而姜望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恐怕不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还真观里所“旁听”到的那场战斗。
那一战,真正开启了他对超凡世界的广阔认知。
正是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开脉丹和月钥,他才踏进超凡世界,开启新生。
但一路走到现在,回望左光烈,仍觉天骄耀眼。
他今日摘下的魁名,左光烈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修行愈久,愈能知道左光烈的天才和强大。
仅仅那一门焰花焚城,他就现在都未能掌握。
而能斩落左光烈之头颅……
恐怕在那个时候,李一就已经登临洞真!
也就是说,李一并不是二十9岁成就的洞真,而是最迟在二十七岁,就已经成为当世真人!
与之相较,景国的什么赵玄阳、淳于归,的确是不值一提。
与此相对的,其余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们……
也难以并论!
在三十不到成就神临,便被视为绝顶天骄的时代。
李一以同样的年龄,成就了洞真!
还站在演武台下的曹皆眯起眼睛。
五日前?
这个时间点……
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刚好结束不久。
甚至于可以准确地说,就是在景国内府境天骄战死后的第二日!
也就是说,景国是在内府境天骄战死后,就立刻启用了李一这颗暗子。只为确保最强天骄之魁名!
一位当世真人,也的确能够做到。
只是……
一位这么年轻、这么可怕、创造了历史的当世真人,一直以来隐藏身份,天下独行,所图必然深远。
景国现在将他掀出来,真的够本吗?
或许不仅如此,或许还有黄河之会以外的原因……
曹皆笑了笑,并不言语。
不管景国够不够本,齐国是已经够了!
本届仅有的两个魁名,是由姜望和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分享……
齐景算是平分秋色!
此时此刻。
冼南魁的介绍已毕,而太虞真人李一继续往前走。
“你说……何必明日,是什么意思?”
余徙看着李一,确认般地问道。
李一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时间很珍贵,我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我希望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场,解决这件事情。”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由是愈见锋利。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少人则在悄悄打量,另外几位无限制场天骄的脸色。
计昭南面无表情,膝上韶华枪雪光流转。
慕容龙且眸光冷肃,不自然散发的杀气,令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
夜阑儿嘴角带笑,但眸中殊无笑意。
黄不东终于不再发呆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根根屈下,又一根根抬起。好像在数着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数什么。
现世神使苍瞑的面容,仍然藏在斗篷里,但他已经从盘坐,变成了正坐。五指朝天,微曲拇指,这是苍图神庙朝圣的手势……
除此五大霸主国的天骄外,无限制场另外两个正赛名额的获得者,表现也不相同。
丹国的张巡面容坚毅,不动声色。
宋国那位成道以五射的辰巳午,则是轻轻正了正儒冠。
而李一完全不看这些所谓三十岁以下最强的天骄们,仍径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演武台之下,抬头看向姜望。
仍然独立台上的姜望,则低头看着他。
曹皆静静地看过去,他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观河台无故对姜望出手。但便是有什么言语或气势上的压迫,他也须是不能同意。
“你名姜望,是吗?”李一开口问道。
倒是并无什么争锋相对的意思。
姜望只回了一个字:“是。”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李一淡声说道:“我的剑刚才因你颤鸣。”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难免心中惊讶。
最年轻的当世真人,与天下第一内府,竟然是认识的吗?听起来似乎还有一段渊源。而且……他刚才说他的剑,因内府境的姜望而颤鸣?
这种陈述,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姜望目光宁定,无喜无悲,只是按剑道:“好久不见。”
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一的脸。
但李一的声音,已在他的记忆里无数次回响。
他永远不能够忘却,这道锋芒。
毫无疑问,这个人所代表的名字,是他迄今为止,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座高峰。这个人,就是他在漫长道途上,倾力追赶的目标。
他在成就超凡之时,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与李一相同!
李一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寒暄为何物。只继续道:“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我的剑为何而鸣。”
姜望说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过了两年。
第一次见面,这是一个奄奄一息只在等死的乞儿。他不许其生,也不夺其死,任意自然。
第二次见面,其人已经是天下第一次内府,全力一剑,令他的道剑都随之颤鸣。
所以他说,他期待第三次见面。
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内府,还是没资格给他答案的。
姜望仍然直脊而立,不卑不亢道:“我也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能给你答案。”
很多人大概觉得李一在说客气话,而姜望夺魁之后太膨胀。
但李一从不说客气话,而姜望是真的相信自己。
唯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
李一笑了。
这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但很快又敛去。
因为消散得太决然。让这抹笑容,在天真之外,也有了淡漠的味道。
这是一个天真无情的人。
他弯起食指,点了点这座演武台。
“你的战斗结束了,现在换我上台,如何?”
这是疑问的语气。
姜望笑了笑:“好啊。”
于是走下演武台。
一白衣,一青衫。
两个人一上一下,就此交错而过。
仿佛是某种仪式的交接。
但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
一个魁首下台了,一个魁首正登台。
现在,白衣披身的李一,就站在这天下之台上,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喜欢穿白衣、且又穿得很好看的人,就在这现场,也有不少。
比如凌霄阁主叶凌霄,潇洒出尘,俊逸非凡,飘飘然有仙气。
韶华枪主计昭南,则很符合说书人口中常出现的那种白马银枪、白袍小将的形象,真个风姿无双。
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却又不同,翩翩如浊世贵公子,风华绝代。
而李一穿白衣,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
那种无一丝杂色的简单。
他是如此锋利,如此纯粹的锋利。
只是往演武台上一站,就已经割伤无数目光。
仍在台下未移步的余徙,淡声道:“黄河之会自有规矩。若其他参赛天骄同意,本座也便认可。若有一人不同意,太虞,你还是明日再来。”
哪怕谁都知道,当登临洞真的李一到场,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就已经失去了悬念。
再怎么天骄盖世,神临与洞真之间的差距,也不可以逾越。
但黄河之会仍有自己的规则,需要得到尊重。
当然,若是所有参战者都同意不浪费时间,提前在今日开启魁名之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如姜望主动放弃调养时间一般,亦由自主。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位现世最年轻的真人,在台上平静地说道:“今日若为战。谁能接我一剑,我当弃魁名!”
太虞真人李一,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剑!
人们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但这还未止。
演武台上的李一,用那平淡得近乎温吞的眼神,转过一周。
似乎这时候终于开始注视对手,但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人。
“谁先来?”
他问道:“又或者,一起来!”
简直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但人们不由得想到。虽然神临到洞真难以逾越,但七位当世最强的三十岁以下天骄若能联手……倒也未必没有争胜的可能!
白衣霜枪的计昭南,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齐国的备战席前,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李一:“以众凌寡,我不屑为之。以神临战洞真,我不能为之。今日这一战,我计昭南力不如人,就此弃赛。但是李一。”
手中韶华枪流光瞬转:“你今日辱我何极!他日我登临洞真,必继今日之战!!”
一声落下如枪鸣。
已定来日生死约。
那时候的挑战,可无真君保命!
其人提着韶华枪,径自离席而去。
李一看了一眼那骄傲孤绝的背影,并不说话。
第二个站起来表态的人,是荆国慕容龙且。
“战场之上若有可为,千军万马也无拘。演武台上再不可为,也该是两人分生死。”
他冷冷地看着李一:“魁名是你的。但修行路上,一时先后难免,生死途中,你我一视同仁。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亦是转身。
直到此时,已经走到演武台下曹皆身边的姜望,才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计昭南怕死吗?
计昭南怕丢脸吗?
都不是。
他站在观河台上,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但首先要考虑的,是齐国的利益。
所以他留下他日之约,率先退场。
便如此时的慕容龙且。
一直都说,黄河之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演武台上亦是战场。
但慕容龙且此刻强调战场是战场,演武台是演武台,却是要抹掉“景国势压天下”的印象。
无论如何,台上围攻李一之事必不能为。
在场这么多天骄,若真的上台围攻李一。
无异于天下合围景国。
景国败亦是胜,胜则声势无两!
而慕容龙且同样选择弃赛,并告诉世人,李一之强,是李一之强,无非修行路上早行一步。景国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争得了一个魁名,与齐国之魁,并无本质区别。
李一,或者说李一所代表的景国,在营造倾天下之势。
而计昭南慕容龙且,连却之!
“唉。”楚国夜阑儿叹了一口气,把听者的心都几乎叹碎了。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夜阑儿深负皇恩,倒也没什么可说。景以太虞摘魁,我当避席!”
亦是转身去了。
黄不东终于数完了他的手指,呆了片刻,愣道:“我无幸理。”
整个人似乎更加老态,起身恹恹地离去了。
至于有着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则是收回了朝圣的手势,一言不发地离去。
金冕祭司那摩多代为宣布道:“此战牧国弃赛。景国连弃两场,我们也弃一场,算是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神圣,他的语气慷慨。
让已经退出法天象地的重玄胜也叹服不已。
想他重玄胜虽然脸皮不输,但胆量是比不上的,他哪里敢在黄河之会,摆这种不要脸的谱?只能说苍图神神光所照,果然厉害!
瞧那摩多这话说的,听起来牧国倒像是比景国强得太多。
偏偏景国方面还不好反驳,虽然性质不一样,虽然景国连弃两场,恰恰是为了蓄积此时之势,一场而倾天下……
但真要论起来,两场还确实是比一场多……
五大霸主国,拱手将无限制场的魁名让出。
固然是李一洞真修为,横压三十岁以下无敌,但也有“老子们不陪你玩”的意思。
对于这些,李一不置一词。
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所谓围攻之说,自然不存在可能了。
宋国的辰巳午正襟危坐。
他先时正冠,是已有死志。
但在几大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后,面上倒是显出了笑意,施施然道:“太虞真人自然当得魁名。我心服口服,当于台下观礼,贺此荣时!”
这亦是认输了。
现在只剩下丹国的张巡。
其人可以说是无限制场最不被期待的天骄,本身打进正赛,也是艰难取胜。
但恰恰是他,眼有战意。
按照李一之前所说的那样。
此时此刻,若能接其人一剑……丹国便摘此魁!
其余几个霸主国,当然不屑于以这种方式争魁,那几位绝世天骄,也不可能以撑一剑为目标上台。
但对丹国来说……诱惑太大了!
几乎是鱼跃龙门的一步!
张巡咬咬牙……
“张巡!”丹国国相费南华看着他,摇了摇头。
张巡沉默半晌,眼中的战意终于退去了。
费南华转头看向演武台:“不到而立之年,已堪洞真之境。太虞真人摘此魁名,当之无愧!我丹国天骄,亦选择认输。”
如果说姜望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那么太虞真人李一,则不仅刷新了这个记录,更是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快夺魁的记录。
一袭白衣独来,列国天骄回避!
洞真相较于神临,的确是碾压式的差距,无法逾越。
六位至尊都没有发表意见,现场更无人再有资格发声。余徙环视一周,于是道:“无限制场之魁名,由景国李一摘得!”
压抑了好几天的景国人,自然是欢呼起来。
太虞真人横空出世,碾压全场,不出一剑而摘魁。
这事迹必然会铭刻在历史上,景国人也自以此为荣。
唯独此刻立在演武台上的李一本人,仍然平静。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现世的中心,却如独在世外。
台下的姜望,此时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还真观,公羊白、墨惊羽等人离开后,从李一嘴里轻轻喊出的、那一声微小的……“嘭”。
感受了他的寂寞。
冼南魁咳了一声,然后道:“李一!为我大景展旗!”
也如先时曹皆那般,双手捧起一杆旗帜,一步步走到台前。
李一仍不说话,单手接过了,直接往天上一甩,像是对着苍穹,丢出了一支投枪!
这杆旗帜倏忽而远,根本也无需天之阶。
而人们须臾便见得,景帝法相所立的、东北方向的那道幕墙,顷刻印上一副旗图。
那是一条黑龙、一条白龙,龙尾相错,龙身绕曲,龙首各望一方,共同盘成了一个旋。
是为乾坤游龙旗!
在景国人的欢呼声中,李一拔身而起,直接消失在了高穹远处。
其时,六位至尊的法相皆隐,那位坐观赛事的长河龙君也已经消失。
人们还在欢呼着、遗憾着、嘈杂着……
黄河之会,已是结束了!
姜望立在台下,还在想着关于李一的事情,关于第三次再见的约定……
忽然之间,已经有一群人涌到身前来。
重玄胜的、李龙川的、晏抚的、许象乾的……所有人的笑脸。
“记得吗?记得吗姜望?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重玄胜难得的表情激动,肥脸通红,这涨红的颜色,似乎也染进了眼睛里:“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许象乾额头锃光发亮,哈哈大笑:“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名扬天下!”
晏抚温声笑道:“来之前我已经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摆三日流水席,不禁任何人上桌,为你庆功。一路行来多艰,现在魁名已摘,是该休息几日,你走到哪里,咱们就醉到哪里吧!”
照无颜轻轻按着子舒的肩膀,子舒低头憋了半天,终于抬眼看着姜望:“你真厉害呀!”
有人在庆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欢呼,有人落寞离去。
撤离的牧国队伍中,赫连云云笑问道:“不过去说两句么?”
赵汝成收回了视线,含笑摇头:“他有很多好朋友,还有很多好前途,再也不会不快活啦!”
“赵汝成!”
蓦然他听到这样一声喊。
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得人群中姜望踮起脚来,远远看着他,双手张成喇叭状,大声问道:“谁是哥?”
赵汝成脸色仍有些重伤未愈的苍白,但是笑得灿烂,双手同样拢在嘴巴前,大声喊道:“你是!”
姜望高声问道:“我是谁?”
赵汝成连声大喊:“姜三哥!姜三哥!!姜三哥!!!”
两个人也不走近,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喊话。
显得很是幼稚……
但这种幼稚,大概也只会在年轻的时候拥有。
赵汝成的身边,是牧国公主赫连云云,再旁边还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尼。
加诸于身的视线太多,姜望无法一一分辨。
只是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便算是问过好了。
赫连云云回以很温柔的微笑,那女尼似是愣了一下,也对他点了点头。
姜望对赵汝成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明天见,这类手势也是他们在枫林城时瞎捣鼓的事情之一,赵汝成总是有些幼稚无聊的想法。而他们总是一边嘲笑着幼稚,一边陪他幼稚……
赵汝成抬手招了招,便跟着赫连云云她们离去。
偌大的天下之台内,人海散成许多支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此时也散向四面八方。
姜望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先带大家回齐街去喝酒庆功。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来。”
重玄胜是知道他在云国还有一个妹妹的,此时早已收敛了激动神色,笑眯眯地招呼着其他人先离开。
而姜望穿出人群,走到了面蒙轻纱的叶青雨面前。
左右看了看:“欸,叶真人呢?”
叶青雨澈如静溪的眸子瞧着他,只道:“我们也握手。”
“啊?”
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去。
叶青雨轻轻握住了,笑眼弯弯:“恭喜你呀,天下第一。”
……
……
……
……
本卷完
……
行路难终于行到天尽头!
为这一卷的结束,投上你宝贵的月票吧!
哦对,明天就是八号了。左光烈的两幕番外将上线。起点全订读者可看!写得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