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再次嗅了那令他沉迷的特殊香气。
他好像是记起了那些少年时光,想起了这是他喜欢的人,但终究隔了太多年,他记不太清了:“小天。”
池小天在哭。
越哭越凶。
他不肯看卫珩。
卫珩也不恼,他很久没笑了,森冷的像是冰雕石刻的,自从阔别了年少,他就再也没笑过,他忘记了要怎么笑,也实在笑不出来。
国仇家恨压他喘不过气,抽着他向前,他很久没想自己的事了,他笑了几声,哄着池小天:“看着我,看着我。”
“你敢不敢看着我?”
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我,我想看着你。
池小天泪眼朦胧的睁开眼。
卫珩奖励似的吻他:“真乖。”
……
池小天再醒卫珩已经走了。
他知道卫珩很忙,但还是有些失落。
南舫似乎得了卫珩的应允,他闲了下来,时常来找池小天,他没想到池小天这个点还没起,那些红痕过于刺目。
小天姐姐似乎是哥哥,应该说就是哥哥。
他抓着门,不知道是不是太刺激,吱吱呜呜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池小天也没露什么,但还是有点没脸,他披上外套,下床的时腿软了下,一个踉跄,他差点跪下,但他挺住了,勉强稳住:“南舫。”
南舫不敢进去:“小天姐姐……哥哥。”
池小天又揽了下头发,眼睛上挑:“你要是喜欢,叫我姐姐也可以。”
南舫没有喊姐姐:“小天哥,昨天……”
池小天有点害羞:“卫珩来了一趟。”
很爽。
南舫沉默了下,他退出去,交代了声:“小天哥好好休息。”
池小天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没别的事。
池小天确实没别的事,他也不喜欢出去,他能做的事,只有在院子里等卫珩。他有时候会想,他等的是哪个卫珩。
他对现在的卫珩很内疚,但他喜欢以前的卫哥哥。
他怀念那个卫哥哥。
池小天不敢表现出来。
卫珩的衣服质地坚硬,卫珩的胳膊和胸膛也很硬,卫珩只有唇才是柔软的,池小天喜欢亲卫珩,他喜欢朝他索吻。
卫珩也总是由着池小天。
刚温存完,他系扣子,偏头看着还在失神的池小天,大手覆上青年玫瑰色的唇、潮红的脸:“难受?”
也没有。
池小天翻身起来:“卫珩。”
卫珩嗯了声。
池小天还记得卫珩的生日:“明天你能不能陪我?”
明天要去云谭参加三军会谈,决议南边的归属地,事实上,他今晚就得走。
卫珩系好了扣子:“你缺什么?我让严哲带你去买?”
池小天眼睛黯淡了下。
他去拉卫珩的手:“我只想你陪着我。”
卫珩沉默了下。
他俯身又跟池小天接吻,在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乖,别闹。”
池小天还以为自己听不清。
但他听清了:“……卫珩、卫珩!”他开始哭,“我不要你走。”
卫珩得走了。
他抱着池小天,最后安慰道:“我回来带礼物给你。”
池小天追了门:“卫珩!卫珩!”
他望着卫珩的背影,喃喃了声,“……卫哥哥。”
这八年。
这八年,他究竟等了谁回来?
他不懂。
池小天抱着膝盖,埋头哭。
他突然很想师傅,想师兄,他还想绿书姐姐。
他还想卫珩。
池小天希望有人能抱他,但没有,师傅走了,绿书姐姐在国外,师兄们各自成家。他的卫哥哥……大概在八年前,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怪卫珩,他其实恨他自己的,他为什么要走,这八年,卫珩最难的八年,他不在卫珩身边。
这八年,池小天有想过去找卫珩。
但路这么远……那么远,他走不开,他也不敢走。
他走了,师傅怎么办,院里的人怎么办。
其实也没什么好哭的。
是他不要卫珩的。
池小天当初选择了走,后来选择了留,没一次选了卫珩。
严哲接到卫珩的命令过来,他看到了在哭的池小天,走过去,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池小天披上,轻声道:“池小姐,他也想陪你的。”
卫珩熬过最难的那两年,是派人找过池小天的……卫珩找到了被池小天典当掉的镯子。他后来就很少过问池小天了,再回来,似乎完全忘了。
但池小天在这么动荡的时期一直还算得上安稳,不只是付东流的原因,那几年池小天正当红,卫珩其实挡了不少人,“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你。”
卫珩身边很危险,也没办法接池小天来,还不如他跟他的家人安安稳稳的。
池小天知道,他很聪明的,就是知道,才更加没办法接受他一直放弃着卫珩。
他只是、只是难过而已。
他只是、只是释怀不了而已:“他爱我。他爱我……他最爱我了。”
池小天笑了下,问严哲:“严哥哥,你知道八宝鸭怎么做吗?”
时隔多年,
恍若隔世。
严哲不知道:“你想吃,我叫厨师……”
“我想学。”
池小天站起来,“我去学。”
洗净鸭子,加入腌料,腌制十二个小时。
糯米和香菇浸泡过夜,糯米上火蒸熟,火腿、鸡胗、冬笋、干贝、虾仁、莲子、青豆上味,放上糯米饭拌匀填进鸭子里,上笼蒸鸭,蒸酥后取下放上卤汁放进虾仁、豌豆,烧熟勾芡,浇在鸭子上。有大师傅指挥着,也不算是很难,失败过两三回,还是弄好了。
池小天等着卫珩回来过生日。
他等了好久,最后趴桌上睡着了。
卫珩连夜赶了回来。
他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七八年都没过过了,他实在没想起来。他看到了桌上的八宝鸭,但只是瞥过了一眼就把池小天抱了起来。
池小天迷迷糊糊的,他搂着卫珩:“你回来了?”
卫珩嗯了声。
池小天知道是自己闹的,他又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道:“你吃八宝鸭吗?”
卫珩说吃,等会吃。
池小天高兴起来,他弯了下眼睛:“卫珩,生日快乐。”
他眼里这会是十七岁的卫珩,十七岁的卫珩想亲自己,他有些害羞,“你可以亲我一下。”
卫珩还以为池小天在撒娇,他亲了下池小天:“乖。”
他打了八年的仗,实在记不得少年时的风花雪月,他其实也不记得他为了哄他娘随口说的八宝鸭了。
池小天抱着卫珩,埋在他怀里不吭声了。
卫珩吻他的额头,喊了声:“小天。”
小天睡着了。
卫珩也安静了。
……
1364年,卫珩联合华军驱夷出境,山河清明。但明眼人心里都揣揣的,洋人赶出去了,但还是有的打。
两大政权肯定得争权。
双方支持者剑拔弩张。
正值冬天。
天冷的吓人,池小天几乎不怎么出门,这一年多,他一直在想一件事,他等的谁?他终于想通了,他身体急速转下。
他等的是他的卫哥哥。
他还是无法释怀自己离开卫珩的那八年。
他弄丢了卫珩。
池小天越病越重。
但这个时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病重也就病重了。
池小天死前还拿着卫珩写给他的婚书。
他其实是想嫁给卫珩的,他把婚书保存的很好,他还是不认识几个字,但他看了太多遍,都记住了,他拿出那张自己极为珍视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卫珩。
——池小天。
“卫哥哥。”
池小天欢喜道,“我来嫁你了。”
他十八那年。
卫珩来娶他了。
卫珩还说他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他嫁给了自己最想嫁的卫哥哥。
十里嫁妆绕城三圈。
鞭炮放了半个月,可热闹啦。
师傅在,绿书姐姐在,卫夫人也在……锣鼓喧天,真的好热闹。
……
……
严哲没敢让卫珩知道池小天去了。
卫珩再问起时刚好是池小天的头七,他还想着池小天喜欢什么口味的元宵,他问南舫:“小天呢?”
南舫没说话。
他偷偷红了眼。
卫珩又问了一声:“小天呢?”
南舫忍不住了:“死了!他死了!”
抑郁而终,药石难医。
卫珩好像知道了。
他站起来:“我去看看他吧。”
“我去看看他。”
池小天还没下葬。
他停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被上天钟爱的原因,像是睡着了似的,卫珩看到了那一纸婚书,那些被遗忘的、被尘封的,一起冲了上来。
卫珩想起了那棵槐树,想起来那特殊的香气。
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人。
少女笑盈盈的唤他:“卫哥哥,好哥哥。”
卫珩想起来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要娶他。
他扶着棺材,喉咙开始发痒,痒得他吐血,天旋地转,他要站不住了:“小天,小天。”
少年时期的卫珩想不到池小天会悄无声息的死在他的后院,他想着锣鼓喧天十里红妆的娶他最爱的人。
他曾经说过那么那么多遍娶他。
池小天是想嫁给他的。
池小天是爱他的。
卫珩的视线越发模糊,记忆却越发清晰,过往跑马灯似的闪过。
他抠着池小天的棺材,又解开了自己的一个疑惑,为什么池小天会在自己生日时做八宝鸭——“娘,我想吃八宝鸭。”
池小天应该也去卫府找过他。
但只看到了他娘。
“小天。”
“我想吃八宝鸭。”
再也不会有人还会记着他八年、记着他想吃八宝鸭八年。
他们之间的没有误解,没有第三者,没有不信任和不被爱。
他们之间只是横着一个八年。
一个兵荒马乱的八年。
少年相遇,久别重逢。
他们还爱着彼此,只是到底不是曾经。
……
1364年,池小天病故。
还是1364年,卫珩突发急症吐血暴毙。
……
1365年,华国一统。
举国同庆。
……
1380年,国泰民安。
……
1401年,绿书回国。
她过的很好,有夫有子,她见了和平的国度,知道了池小天不恨她,她想回来看看自己的弟弟,死在故土。
还是1401年,绿书没见到自己的弟弟,她很遗憾自己的弟弟没见过和平的国度。
仍然是1401年,绿书病逝。
……
1510年,卫珩的墓找到了。
他与一名男子合葬,墓志铭只有寥寥几字。
——吾妻最喜吾年少。
——甚喜。
——甚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