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余睢听清了。他对这个字记忆尤深。
客人的目光稍稍动了下,他看着池小天、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蓬松卷发柔软,白皙的脸颊有些消廋,他还在掉着泪,脆弱、单薄。
可他被攥着的地方似乎要被融化了,男生拉着他,指骨用力的箍着。
“哥。”
池小天实在看不清客人的脸,他的睫毛上一片晶亮,全是细碎的泪花,他说话的时候会抖,嗓子抖,肩膀也在颤抖,“哥、我。”
“我不是。”
余睢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他垂着眼,兴许是刚抽过烟,他嗓子有些沙,“你认错了。”
掌心倏然一空,那道笼着他影子也往后撤了些,池小天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眼泪实在掉的有些厉害,砸在玻璃柜台上,啪嗒、啪嗒嗒。
他哭岔了气,心肺猛的一抽,不得不蜷了下身子,男生白着脸,视线是一片斑斓光影,他声音说不出的细微:“哥。”
人皮鬼的皮又要化了,余睢大衣下面的一只手已经完全化作了稀薄的影子,乍一看,就只是条袖管。
男人侧身,身周有些冷。
似乎是无奈,他又折返,用没有温度的掌心托起池小天的脸,泪水有些烫、滚烫:“我明天再来。”
池小天脑子在嗡鸣,他听不清。
他只是哭:“别走。”
余睢顿了下。
人皮鬼要疯了,它尖叫:“大人!”
它的皮化了,要化完了!
余睢回神,他把纸塞进池小天掌心,稍稍垂下眼:“好好照顾自己。”
玻璃门又被推开了,那个人走了。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夹杂着无尽的冷意。池小天把脸埋在臂弯里,死死的抓着那包纸,等他缓过来,脸上被有些硬的衣料摩擦出一片通红。
睫毛湿漉漉的,又冷又潮。
被泪水遮挡的视线恢复了清晰,便利店的灯光暖洋洋,他缓缓的张开了手。
就是一包纸。
一块钱一包的纸,心相印。
池小天又去看门外。
又起雾了,白茫茫的大雾。
茫茫大雾不见人的大雾。
池小天又把视线投向盒饭,他捏起勺子,往嘴里塞饭,米饭还温着,鱼香肉丝很好吃,是熟悉的味道。
他吃着吃着又开始掉眼泪,用手背仓促的擦去,又会很快的续满,他索性不管了,低着头,认真的吃饭。
人皮鬼真的伤到了。
它的皮融化的就剩下一点了,元气大伤。
余睢不关心人皮鬼。
他看着自己哭,自己吃饭的池小天,又去伸手,他还解释:“我没有走。”
稀薄的影子再次穿过池小天的肩。
余睢垂眼,神情阴戾。
卫林是负责临春路这一片的,他年纪不大,脸也嫩,还穿的破破烂烂,时常被人当成骗子。
虽然有点丧,但这样挺好的。
比起其他同事负责的区域,这片地方可是相当平静了,这里的鬼祟似乎被什么清理过一遍,没出现过鬼伤人的事件。
卫林无所事事了几天,他给总部打电话:“要不调我回去?我觉得我在这没什么用啊。”
“安生点吧。”
总部那边好几人在说话,还有人在骂骂咧咧,“你小子是在炫耀吗?”
“操。”
“我快疯了。”
“你们见过声鬼没有,寄居在人的咽喉里。”
“我们这边已经在排查了。”
“人皮鬼我还没清理干净呢!声鬼,声鬼什么玩意?”
“声鬼?”
卫林突然打岔,“什么声鬼。”
“被寄居的宿主主要表现方式为不说话,嗓子不舒服,你遇见就好好排查一下……小林,这边忙,我们先挂了。”
-嘟嘟。
卫林还拿着手机。
他跟被雷劈似的,在青天白日下都有点哆嗦,那个女孩要是被声鬼寄居……他误判了,她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卫林跟疯了似的朝便利店冲,这会是七点多,高姨和池小天正在交班。
“小池,回去休息吧。这么久了,还跟我客气什么。”高姨的声音还是那么热情洋溢,“对了,别忘了吃早饭啊。”
她絮絮叨叨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喜欢吃早饭。”
池小天还是不能适应高姨的热情。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嗯。”
砰。
有人推门,迎着光,玻璃门有些刺眼,池小天还没能聚焦,高姨似乎更热情了:“大师。”
池小天眨眼。
卫林?
卫林在喘气:“你女儿,你女儿……”
他甚至不敢继续说下去。
“你说我家雯雯?”
高姨去接卫林,“我家雯雯好着呢,多谢大师了。对了,你那平安符还有吗?我家雯雯那个烧掉了,二百是吧,我再买点。我还有些亲戚朋友什么的。”
“平安符只给有缘人。”
卫林顺嘴道,“……她没事?”
有个男生和他擦肩而过,那人气色不太好,似乎是得了一场大病才治好,眼珠黝黑,脸庞白皙,个子挺高的。
“雯雯没事。”高姨不太死心,“大师,平安符。”
卫林拽了下池小天的手腕,对上池小天的眼睛时候,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你好。”男生应该是遇鬼了。
那鬼气虽然很淡,但是有。
卫林发现不了余睢,但最近余睢会带着人皮鬼跟池小天见面,池小天身上多少沾了点人皮鬼的鬼气。
池小天没想到卫林会跟他搭话。
他低头,扫了下卫林抓着他的手。
瘦削高挑的男生脸庞很白,睫毛很长,浓密的拢着,眼珠乌润,无害、温吞,无端的令人心生怜惜。卫林没有松开,他委婉道:“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不太正常的事?”
他没直接说鬼。
怕吓着池小天。
池小天简单道:“没有。”
他挣开卫林就要走。
卫林不肯放弃:“你仔细想想?你有碰到大雾天吗?很浓很浓,不太正常的雾?”他跟着池小天,说的很快,“别不当回事,我真的不是骗子。”
池小天忽然停下。
男生偏头,手还在兜里插着:“我没有。”他声音一冷,瞳孔漠然,“别跟着我。”
卫林怔了下,池小天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会有攻击性。他们这一行,还有一条祖训,“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说的就是池小天这种人,明明知道有诡异发生,但就是不配合,不合作。
死了也白死。
就拿高雯雯来说,她其实也有点不合作的意思,哪怕她主观意愿是为了不害人,但她要是说出来,应该就不会死了。
卫林虽然是个半吊子,但不是一般的半吊子。
七点多,上学上班的高峰期,人声鼎沸。
池小天避着人群,专门挑没人的地方走,卫林还是年轻,要是他的长辈,应该就不管池小天了,撞鬼不说,死了真的是白给。
卫林追了过来:“我真的不是骗子,你信我……你现在很危险的。”
池小天停下了。
卫林一喜:“你信我了?”
池小天比卫林高,他眼珠黝黑:“我会报警的。”
卫林一震,讪笑:“别,都好说。”
他嘟囔,“我不跟着你了。”
灵客属于秘密部门,鬼怪滋生,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还在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鬼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撞见。也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这事不对外公开。
池小天要报警了,他是会蹲号子的。
卫林可不想上面人来捞他。
丢人还耽误事。
池小天去吃了早饭才回去。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卫林……他又不是个傻子,死去的恋人又回来了,肯定不正常。不管余睢承不承认,他都知道是他。
只能在凌晨出没。
应该是鬼吧。
池小天想着事情,洗得稍微久了些。
余睢在门口等着。
他看着浴室,那水声停了好一会了。
池小天都洗半个多小时了。
是泡久了晕里面了?
余睢渡步。
隔着一道门,水汽弥漫出来了些,他掌心放在了门把上,稍作犹豫。
嘎吱。
浴室门无风自动。
池小天闻声望去:“哥?”
门口空荡荡的,并没有人,池小天没有死心,他还试图从浴缸里出来,瘦削白皙的肩从水面探出,水珠滚落,他的脸被熏出了潮红。
男生睫毛颤动,唇瓣润润的:“你在吗?”
哐、啷!
浴室门被扣上了,似乎是有人落荒而逃。
池小天没忍住弯了下唇。
他简单的冲了下就出去了,白t恤、长裤,黑发滴着水,走了两步,他返回浴室,用毛巾擦头发。
等收拾完家务,头发也干了后已经九点多了,池小天得睡觉了。
他给自己盖好被子。
睡姿很乖。
余睢望着池小天。
他好像断定自己是那个人了。
可他不是。
池小天喜欢的那个人应该没有去世多久,余睢被困在这里得有几百年了,除了期间沉睡过几次,他都有保持着清醒。
余睢的手虚虚盖在池小天脸上,似乎是想碰他,但终究没有碰到,前段时间他的灵体受了次伤,实力大不如前了。
他被灵师一脉供奉很久了,严格来说不是鬼了,是凶神。
鬼渡劫化凶神,有几大难,他上次渡劫失败了,连灵体都化成了稀薄的影子。
余睢想着事。
又看了池小天一眼才消失不见。
……
池小天睡得很踏实。
他睡醒就又是傍晚了,醒了之后,他下意识去开电脑,弯着的腰还没直起来,他又去看拉很紧的窗帘。
那双睫毛很长,很像洋娃娃的眼睛似乎期待着什么。
余睢:“……”
他往那边看了一眼。
哗——哗啦。
窗帘被吹开了,落日余晖映红了半边天。
池小天就知道他在。
他真的回来了,男生继续开电脑,他的背很瘦,裤子卡着胯:“哥。”
“你看到了是不是?”
没人应答。
火红的云烧成了霞,风儿有些静,就只有男生的声音尤其的清晰。
“我好看吗?”